遠處巡邏的鬼兵隻覺大地驀然震顫,塵土飛揚,轉頭望去,那片塔林搖晃得厲害,鎮魂塔自塔頂坍塌,瞬間成了一片廢墟。
在蒙蒙的飛灰中,隱約現出一個人形,廢墟之巔,負手立著一個女子,青衣長發,身姿綽約。
“你快去稟告大人,我去看看發生什麽了。”一鬼兵對著身邊的同伴低低囑咐一句,便帶著剩下的同伴向鎮魂塔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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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廢墟的頂端,青色的長袍在激起的風中飛揚,青絲如瀑。青衣女子仰頭看向沉浮九天的冷月,百年未見,月色依然皎潔,傾瀉萬裏。
神殤都仍舊蒙在霧靄中,百年未變。凝視著熟悉也陌生的地方,嘴角微微一抽。
終於、終於又要再見了麽。
放眼看去,朦朧的霧靄間,有一路路黑影向鎮魂塔聚來,想必是被方才的地震所驚動,紛紛前來一探究竟。
看著不斷聚攏的鬼兵,青衣女子眼裏有輕蔑的笑意。魍珩,我已經不是一百年前的我了!
點足掠起,浮在半空中,雙手交疊舉過頭頂,結成一個奇異的形狀,“冰炎墜!”青衣女子凝視著前方,一字一頓吐出咒訣。
空氣陡然凝結,在青衣女子頭頂赫然出現一簇冰花,泛著森冷的寒光。然還不等人看清發生了什麽,那簇冰花陡然碎裂,無數鋒利的冰淩向四麵八方射去,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
淡淡掃了眼腳底揚起的飛灰,蘇雲暖轉頭看向鬼界深處,那裏朦朧的霧靄間,一座古老而巍峨的石樓拔地而起。
樓身被漆成暗淡的灰色,每層樓的飛簷末端都係著畫滿咒符的瓷鈴,而在石質屋簷上刻出的深深淺淺的類似瓦片的痕跡,竟真實得猶如用磚瓦鋪就一般。在石樓的最頂層,雕著兩條追逐盤旋的蛟龍,而在蛟龍之上,竟懸浮著一顆碩大的明珠,泛著青碧的光芒。
無生殿。
微微凝眸,僅片刻之間便毫不猶豫地點足而起,風一般地向石樓的最高層掠去!墨色的眸中是冷沉如鐵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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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了麽,終究還是來了吧。聽著下屬的報告,魍珩低眉微微苦笑。終究是攔不住你也困不住你啊……雲暖。
坐在檀香桌後,伸手撫著精致的青瓷杯,這個年輕鬼王的眼中有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跪在桌前的鬼兵抬頭看著這個向來脾氣古怪的鬼王,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大人,是否要讓……”
“哦,沒必要。”還不等他說完,魍珩開口淡淡打斷,“把人都撤回去,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可是、可是大人,她已經向無生殿來了!”
“照我說的話做就好了,其他的我會處理。”魍珩不動聲色地起身,向樓上走去,黑色的大氅揚起,在湧入樓閣的風中獵獵作響。
那名鬼兵訥訥地看著魍珩,直到那揚起的大氅消失在樓梯口,方才回過神來,領命離去。
大人……真是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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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石樓的頂層,冷冽的風從身後襲來,吹散攏好的長發,烏黑如雲的鬢發在風中飄散,撫上臉頰,蘇雲暖呆立在原地,也不顧臉上的亂發,隻是靜靜地站著,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明珠青碧的光芒籠罩著整個大殿,而在大殿正中,竟擺放著一個六芒星狀的祭壇。祭壇中央,靜靜放著一副剔透的水晶棺,在青碧的光華下折射出清影萬千。
棺中躺著一個女子,著青碧長袍,烏黑的長發披散,黛眉舒展,膚若凝脂,雙
頰上猶自殘留著些許紅潤,如同睡著般安詳。
蘇雲暖微微蹙眉,眼底的神色一變數變。那棺中的女子,分明、分明就是她!
沉吟許久,最終舉步走向祭壇。看著棺中自己的軀體,青衣女子眼裏透出些許不解。
魍珩,為什麽……
伸手撫過祭壇邊緣,才發現在六芒星的六個陣角都有一個凹槽,約一寸深,槽底刻著奇異的符號,六個凹槽,盡不相同。
凝視著槽底的符號,在瞬間覺得熟悉。好像、好像在哪裏見過。
“暖兒。”出神之際,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驀然轉身,隻見樓梯口處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英挺的男子,劍眉星目,棱角分明,黑色的大氅的風中揚起,散發出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那一雙深棕的眼眸緊緊地盯著祭壇旁的女子,讓她一時間忘記了思索。
“魍珩……”那個令鬼界為之震顫的名字從失神女子的唇間吐出。
四目相對,男子的眼底依稀還有曾經的明亮與溫柔。怔怔地看著他,恍然想起,那年的遇見,也是這般靜靜地相望。隻是時過境遷,人還依舊,而事已全非。
……
罌粟花斑斕怒放,花田裏一個青衣少女百無聊賴地扯著花瓣,嘟著嘴,甚是沮喪。
“暖兒,怎麽了?”花香流轉間,那個溫柔的聲音傳來。
“他們不教我術法呢。阿姊也不肯教。”少女扯下一片花瓣,花汁染紅了手指,“他們就那麽恨我麽?”
“恨?他們才不恨你,他們怕你。”那聲音輕輕笑了。
“怕我?我又不是羅刹,怕我作甚。”少女不滿地嘟嚷著。
“嗬嗬,暖兒,你當真想學術法?”
“想,想得不得了。”少女仰頭對著天空高聲喊道。
“那,我教你可好?”
“咦?”少女一驚,展顏歡笑,“當真麽?你當真要教我麽?”
“自是當真。”聲音溫柔,卻藏了幾分誘人的意味,“不過暖兒要答應我一件事。”
“答應!一百件都答應!”少女雀躍,拎著裙擺在花田裏飛快地旋轉。
“那暖兒給我跳支舞吧。”
“咦?”少女疑惑,“你能看得見麽?”
“那是自然。”那聲音笑答,帶著幾分得意。
“啊,真不公平。”少女嘟著嘴,“暖兒可看不見你。”
“嗬嗬,看不見又有何妨,我一直都陪著暖兒,不就好了。”
“嘻嘻。”少女明媚地笑了,“那你看好了。”
裙褶翩飛,玉臂長揚,轉身、旋舞,纖腰微擰,足尖掠地,在這連片的花叢中,少女忘情地舞,明眸皓齒,嫣然淺笑。
遠處清溪邊,一個緇衣少年看得出了神。那年那日少女燦爛的笑靨,就這樣深深嵌入了心底,再也抹不去分毫。
一曲終了,正想笑著問那聲音,卻瞧見一個俊美的少年拈著一支紫色的罌粟,走了近來。少年深棕的眼眸明亮,薄唇微揚,笑得溫柔。
“真美。”少年把花遞給少女,讚歎。
少女看著少年灑滿陽光的臉,臉頰攀上兩朵紅雲,她咬著唇低頭絞著衣袋,不知該不該接這花。
“再跳一次,好麽?”見她不接話,少年試探著問。
少女驀然抬起頭,烏黑的眼裏閃過受寵若驚的神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彎眉淺笑,臉頰顏色更深,酡紅溫潤如羊脂玉,少年不禁看得呆了。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少女卻突地轉身跑
了開去,留下少年一人舉著花,怔怔站在原地。
等跑出了花田,少女回頭瞧見少年仍舊呆立原地,不由得又撲哧一聲笑了。
“蘇雲暖。我叫蘇雲暖。”少女衝他揮了揮手,便沒入林間,失去蹤影。
“魍珩,我叫魍珩。”半晌才回過神來,少年輕輕吐出這句話。
……
“魍珩。”怔怔地,她再次輕喚他的名。
在暗無天日的塔中,她曾幻想過千次,再次見麵,會是怎樣的情形。可她從未想過,再次見著他,會失神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恨麽?如若再問一次,她會發現,凝視著那熟悉的臉孔,她心底竟是那樣的歡喜,歡喜得甚至可以忽略前塵,不問過往。
然,僅僅隻那一刻的欣喜。
被那樣狠狠傷過,即便心依然跳動如初,也有了不可彌補的裂紋。
黑衣男子輕輕抬足,卻在落地的瞬間出現在青衣女子的麵前。他看著她,卻不再說些什麽,以一種曖昧的姿態欺近她身側。失神的女子驀然回過神來,點足向後掠去,霎時飄出三丈。
魍珩想要抬起的手就這樣,僵在原地。他看著蘇雲暖眼底迅速積累起的恨意,垂下眼瞼,自嘲般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不管過了多久你都會來的。”
蘇雲暖看著他,胸臆中有無數的話語想要衝破束縛,然而等她開口,說出的話語卻冰冷地連自己都感到陌生。“是啊,當然會回來,我可沒有忘記一百年前是誰親手將我的元神逼出神形分離,損我千年道行,把我囚在鎮魂塔忍受烈焰煎熬整整一百年!”
修長的手指在袖底微微一顫,魍珩抬眼看著她,眼裏有一閃而逝的痛意,“你……”
“魍珩,解開封印,把玉璣還給我!”直視魍珩深棕的眼眸,蘇雲暖毫不猶豫地開口。
還是那麽固執呢。魍珩微微一笑,卻開口斷然拒絕,“不可能。”
漆黑的瞳孔驟然針縮,所有的表情在臉上逐漸僵硬,心底最後一絲希望在那一瞬間涅為灰燼。魍珩,如果說當初你是有所顧忌的話,那如今又是為什麽,你已成為鬼界無上的王,悄無聲息地解開封印對你而言輕而易舉,為什麽?難道……
強迫自己不再細想,蘇雲暖閉了閉眼,那一瞬間眼底湧起的不解、驚訝、憤怒被靜靜掩藏,待到目光落回他身上時,冷定地仿佛不屬於這個世間。
“雲暖,你會……”
“夠了,不用再說了,”言語之間,蘇雲暖已落至大殿邊緣,背對著他,青色長袍在風中鋪開,宛如一朵冷豔絕世的花,“魍珩,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
話未落音,青衣女子的身形倏地消失在虛空中,最後那幾個字淡淡地扯散在風中。
魍珩靜默地走到大殿邊緣,站在鬼界的最高點,狂風呼嘯,吹得黑色的大氅獵獵作響,年輕的王的眼裏籠著層層的霧靄,看不清那深棕的眸底翻湧著,究竟是何種情緒。
雲暖,你會明白的。
東方天際透出亮光,清晨初生的陽光穿透重重霧靄,靜靜灑落在冷沉的大氅上。迎風而立,魍珩張開雙臂,如聖徒般虔誠地合上雙眼,仿佛在迎接什麽。
當你最終回到這裏,你會明白的。
雲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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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占星室內,一襲緋衣靜立水鏡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主人,終於開始了麽。
殷紅的血從指尖滴入水鏡,暈開一朵一朵鮮紅的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