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和子奕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好朋友,不誇張地說——閨蜜。展眉也就認識了她的丈夫江同,她的其他朋友,知道了她之前的很多故事。子奕總是說:“展眉,我覺得咱倆不如拜個把子。”一臉嚴肅。
所以展眉今天試著向她說出困擾了自己很久的難題——她經曆著很嚴重的失眠。顧淮安去世半年了,在這半年裏,她幾乎每周有四五天都是睜著眼到天亮。“還有三個月就到預產期了,醫生也沒有辦法給我開安眠藥,可是子奕——我真的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展眉趴在吧台上苦惱地看著子奕,“我覺得照這樣,肯定會像電視劇裏一樣,難產而死。那我可真是悲情劇女主角了。”
“你放心,你要真是女主角,導演不會讓你這麽快就死的。”子奕躺在躺椅上懶洋洋地說,“展眉,不如這樣吧——我大學時候修了雙學位,除了文學學位之外,我還學了應用心理學——我的意思是,我學過一點兒比較專業的催眠。”
展眉愁眉不展地看著她:“你能不能別吹了?又會彈琴,又會打架子鼓,當過導遊,兼職寫小說,你還是催眠大師?”
“哎呀…你也知道,我這種多才多藝的美女不多了,認識我很榮幸吧?來,躺這兒。”她起身把展眉按在躺椅上,“我把店關了,反正今兒下雨,沒什麽人來。催眠大師免費給你做一次治療。”
展眉無奈笑著任她擺布。“閉上眼睛。放鬆。”展眉按她說的,閉上眼睛。屋子裏很靜,可以聽到窗外的淅瀝雨聲。
子奕坐到展眉兩步遠的地方說:“雨聲真好。我就不放音樂了。現在,調整一個舒適的坐姿。調整呼吸。調整呼吸。想象有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那裏隻有你知道,那裏有你喜歡的布置。不用著急,慢慢來。”
然後她問展眉:“你看到了什麽?詳細地告訴我。”
“我在一間屋子裏,屋子很小,有一張桌子,地上放著一張榻榻米,我坐在上麵。很軟。地板是木質的,落地窗,白色的窗簾,窗外是石階,在下著雨。”
“現在,再想象一個你最害怕的場景。”子奕說。她看到展眉皺起了眉,“你看到了什麽?”
“壁虎。”
“壁虎在哪裏呢?”
“離我很近。它在向我爬過來,但是我動不了。”
“你看到這副場景感受是怎樣的?是害怕?還是無助?還是其他?”
“我害怕,也很惡心。”
“那你在生活中其他哪些時候有看到過這個場景?”
“爸爸去世的時候,還有看到林逾靜的時候。”
“你會感覺無助麽?”
“對。”
“林逾靜是誰?”
“是他的前妻。”
“你能說說嗎?”
“嗯。林逾靜是顧淮安大學時候喜歡的人,她很漂亮,雖然他們都說,我和她很像,但是我覺得她比我漂亮。她和她的舍友關係很不好,那個舍友暗戀淮安。後來,那個舍友家裏出事了,她放火燒了宿舍。她死了,林逾靜毀容了。因為愧疚,淮安和林逾靜結了婚。”
“毀容後的林逾靜什麽樣子?”
“很可怕。她的臉和身體都被燒壞了,她的聲音也變了,她說,她不會讓顧淮安和我結婚。”
“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已經不在了。自殺。”
“你現在能不能想象她來到你剛剛在的房間?
“可以。”
“她在哪兒?”
“在門口。她不肯進來。”
“她對你說什麽了嗎?”
“沒有。但她看見我了。”
“她是什麽表情呢?”
“厭惡我的表情。”
“你看到的她是已經毀容的麽?”
“不是。是沒有毀容的。雖然我沒有見過她毀容之前的樣子,可是我看到的是沒有毀容的她。”
“她漂亮麽?”
“很漂亮。像個仙女一樣。”
“好。那你想對她說什麽嗎?”
“嗯。”
“對她說。說出聲。”
展眉沉默了很久,才顫抖著說:“阿瑾,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
“我不知道。”
“她說什麽了麽?”
“她不說話。”
“那現在,你想象她走了過來,坐在了你身邊——可以想象出來麽?”
“可以。”
“很好。她對你說:展眉,我不怪你。展眉,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展眉的嘴唇輕輕抖著說:“謝謝你。”
“好了。現在,想象她已經走了。現在,顧淮安進來了。你看到他了麽?”
子奕看到展眉的身體明顯僵硬起來了,她的手指緊緊抓著扶手,表情很痛苦。她對展眉說:“別緊張。他隻是來看看你。他進來了麽?”
“嗯。他在門口。”
“他穿著什麽衣服?”
“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衣服濕了。外麵在下雨。”
“他對你走過來了。他坐到了你對麵。他握住了你的手。”
展眉哭了。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
“你想對他說什麽?”
“淮安。”展眉的身體在發抖,“你回來吧。淮安,我過得很辛苦。”
“‘我過得很辛苦’,你為什麽會說這句話?”
“我一直在忍,我不想讓媽媽擔心。其實我很難過,也很悲傷。每天,每時每刻,我腦子裏都是他。”
“你很想念他,對麽?”
展眉的淚打濕了前襟:“嗯。”
“你對他說,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我曾經被你愛過,我感謝你給我的愛,我感謝那段美好的回憶,我會永遠記住這段日子。”
“我曾經被你愛過,我感謝你給我的愛,我感謝那段美好的回憶,我會永遠記住這段日子。”
“對他說——你安心地離開吧。”
“不。”展眉哭喊:“求你不要走。”
“說不出來麽?”
“嗯。”
“你現在有別的什麽話想對他說嗎?”
“沒有。”
“為什麽沒有呢?你不想念他麽?”
“我知道,我想念他,可他沒辦法再回到我身邊。”
“你不想跟他說話,是嗎?”
展眉的眼淚還在滾滾地落著:“不。我想。”
“對他說吧。”
“你能再抱一下我麽?”
“他抱你了麽?”
“嗯。”
“你希望他對你說什麽?”
展眉搖搖頭:“不用。”
“所以你是留戀被他愛的安全感是嗎?”
“我不知道。”
“你的想象裏,美好的場景,為什麽是下著雨的呢?”
“我喜歡雨天。”
“雨天的時候,你們都會在家做什麽?”
“我在沙發上看書,他在我一旁畫畫,累了我們就一起聽音樂。”
“那現在,想象在你們的家裏。你在沙發上看書,他支著畫板畫畫。能想象得到麽?”
“嗯。”
“他畫的什麽?”
“我。”
“畫中的你在做什麽?”
“在笑。”
“你現在回到剛剛你想象的地方,那裏有什麽變化嗎?”
“有。他離我遠了。雨小了,幾乎要停了。”
“他對你說什麽了麽?”
“嗯。”
“什麽?”
“他說,”展眉泣不成聲,“他說,展眉,我該走了。”
“那你跟著我,對他說,‘我曾經被你愛過,我感謝你給我的愛,我感謝那段美好的回憶,我會永遠記得你。’”
“我曾經被你愛過,我感謝你給我的愛,我感謝那段美好的回憶,我會永遠記得你。”
“你安心走吧。”
“我做不到。”展眉的臉皺成一隻橘子,“求你不要走。”
“還是舍不得麽?”
“嗯。”
“他現在什麽表情呢?”
“很悲傷。他摸了摸我的頭。”
“他對你說什麽了麽?”
“嗯。”過了很久,展眉說,“他說,展眉,不要這樣。我得走了,你應該有你的生活,不管怎麽樣,不要折磨自己。我不希望你這樣,因為我愛你。可是我必須要走了。展眉,對不起。”
“你想對他說什麽?”
“我不知道。”
“那跟著我說——淮安,謝謝你愛過我,我會永遠記得你。然後好好生活。”
“淮安,謝謝你愛過我,我會永遠記得你。然後好好生活。”
“你安心走吧。”
展眉沉默了很久,最後,兩行眼淚緩緩流下,聚集在她的下巴上。她說:“你安心走吧。”
子奕輕聲說著:“沒關係的,愛的人去世了,你壓在心頭這麽久,一定很難過。以後幾天你可能都會很累,不要緊,可以不用來上班。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子奕。”展眉依舊閉著眼睛,“我太累了。”
“那你睡一會兒吧。”子奕拿過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你放心,好好睡一覺吧。我也去樓上休息了。”
展眉的眼淚終於滴落了下來。她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