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6年的秋天,展眉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女嬰。“孩子很漂亮,五斤四兩,你來看看。”護士笑眯眯地把孩子抱給展眉,展眉接過她。她的臉皺巴巴的,但在開心地吮吸著手指,沈玉如說:“也不怎麽哭,剛生下來沒一會兒就開始唆手指。真是乖孩子,沒讓你媽媽受罪。”

展眉笑著看她,然後對玉如說:

“媽,我記得我十歲時,你懷過一個孩子。”

玉如聽到這句話有些失措,笑道:“過去的糊塗事了。”

“我常常想,那個孩子如果生下來,它會是弟弟還是妹妹?”展眉嘴角含笑逗著懷裏的孩子,然後說,“媽,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當時我,並不是真的恨你。”

“我知道。我不怪你。”

“媽,你說孩子叫什麽名字?”展眉若有所思地說,“我臨產前在看《詩經》,正好看到那一句‘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蓁是茂盛的意思。我想給她取名叫陸蓁。”

玉如點頭:“有個好寓意就好。蓁蓁,你喜不喜歡這個名字?”

蓁蓁兩個月大的時候,展眉辭別了子奕和江同:“我被上海一家公司錄用了,年後就帶蓁蓁走了。”

“展眉,你想好了?”子奕擔憂地說,“人生地不熟,你帶著一個小孩子,恐怕很難。”

“我知道。”展眉柔聲說,“小城人言可畏,我自己無所謂,但不想讓她從小被人指指點點。”

“我知道。那好吧,”子奕張開手抱了抱展眉,“祝你一切都好,到了那裏要聯係我們。”

展眉噙淚說:“我知道,你們也要好好的。多聯係。”

展眉租了一間十二平米的小公寓,離公司很遠,陳舊但也算幹淨。日子雖難了一點兒,但也平靜無瀾,花開花落轉眼已是三年。所有舊事在展眉心裏的痕跡漸漸淡了——說是淡了,卻也時時湧上心間。她二十五歲了,依舊很年輕,可她卻覺得自己在飛快地衰老。同事和朋友都勸她,展眉,再找個人一起過日子吧。她並不是抗拒再結婚,但她心底也確實再不曾起過波瀾。也有不少條件不錯的人向展眉表示過——願意照顧她,對蓁蓁也會視如己出。展眉不是沒有動過心,但想想還是罷了——誰能真的對蓁蓁視如己出?她一個人不是沒法過得去,既然這樣,也沒必要耽誤別人。

蓁蓁上了幼兒園,今天展眉要加班,拜托住在對門的白阿姨去接她,但下午五點白阿姨打電話來:“小陸呀,我去接蓁蓁,可她的老師說她被一個男人接走了?這可怎麽辦呀,你說是不是人販子…”

展眉忙去了幼兒園,老師說,是一個自稱她爸爸的人把她接走了。展眉慌了神——蓁蓁怎麽會有爸爸?時間太短,她也沒法報警,先回了家,沒想到剛進門,蓁蓁就高興地跑過來撲在她懷裏,仰起一張小圓臉:“媽媽,你不是一直說我的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麽?你看,我找到爸爸了。”

展眉錯愕地抬頭,看到從廚房走出來的陳朗,他得意地對展眉笑:“你說你會不會照顧小孩子?家裏什麽都沒有,我剛去買了點菜,給你和蓁蓁做了飯…”

“你怎麽來了?”

陳朗聳聳肩:“你不歡迎我啊?”

“你為什麽跟蓁蓁說你是她…”展眉看看蓁蓁,她正眨著晶亮的大眼睛看展眉。

“我是真的想做她的爸爸啊。”陳朗蹲下身子,向蓁蓁伸開手,“蓁蓁喜不喜歡我?”

蓁蓁撲進陳朗懷裏,狡黠地回頭對展眉笑:“喜歡。”然後一本正經地展眉說:“媽媽,我想讓他做我的爸爸。”展眉裝作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我告訴你陸蓁蓁,你以後再隨便跟陌生人走,還隨便把陌生人帶回家,你就被人販子拐走吧,我不要你了…”“那我跟爸爸走,爸爸管我。”——展眉真要被她氣死了,這個小白眼狼。

陳朗哈哈一笑,抱起蓁蓁來親:“跟爸爸去住幾天怎麽樣?爸爸帶你…”“陳朗!”看展眉生了氣,陳朗吐吐舌頭,和蓁蓁相視一笑:“好吧好吧,看你媽媽這麽容易生氣——你好,我叫陳朗。可以做個朋友嗎?”他一本正經地衝蓁蓁伸出手。蓁蓁煞有介事地握握他的手,認真地說:“你好,陳朗,我叫陸蓁蓁。我們現在是朋友了。”

展眉在一邊好笑地看他們,陸蓁蓁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看一會兒怎麽教訓她。陳朗摸摸蓁蓁的頭:“乖,你先去臥室好不好?叔叔跟媽媽說幾句話。”

“好的,陳朗。”陸蓁蓁故意粗著嗓子學著他的聲音說,然後笑著跑到臥室。

陳朗看著蓁蓁跑開,笑著搖搖頭,然後看向展眉:“展眉,我來上海工作了。在虹橋區。”

“嗯。”

“展眉,其實我已經來上海大半年了,本來也不想再打擾你的。我…”

“陳朗,既然這樣,那為什麽今天又來找我?”

“展眉,我媽媽可能快去世了。”

“陳朗…”展眉看著陳朗在她麵前泛起了淚光。她不知道說什麽,這一刻隻覺得自己笨拙,她咬著嘴唇手足無措地看著陳朗,艱難地說:“可是葛阿姨她…未必想見我。”然後她拉住陳朗的袖子說:“當年…葛阿姨不想讓我和你在一起的。”然後她又覺得自己失言,忙搖頭:“唉,也不是…陳朗,我…”陳朗忍住了眼淚,攥住她的右手:“我媽說,希望你能去看看她。展眉,你跟我回去吧,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