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騫人的狗雜碎,你們倒是把用在咱禁軍身上的勢頭拿出來啊!”

聽到身邊將士們的恨鐵不成鋼,修魚壽無奈地看向璟甌潭。

這個時候,精騎隊的弟兄們竟和他一樣,都站到了騫人軍一邊。可璟甌潭帶來的兵馬頂多就十萬,麵對戰力堪比禁軍的連晉主力,怎麽可能贏?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騫人軍敗勢已顯,精騎隊的將士們再也按捺不住,紛紛請命出戰。

修魚壽明白,夏侯嘉是要借騫人軍消耗連晉的兵力。可他們這仗打的,跟屠殺沒什麽區別,談何消耗?

“將軍,你看。”

不用他們提醒,修魚壽也看到了。騫人軍雖戰力低弱,且戰且退,但豫王璟甌潭身邊的兩萬近衛,卻毫無怯色,愈戰愈勇,沒讓近身的西貢軍討到任何便宜。

“這攻守陣型、身手、騎術,怎麽看著這麽眼熟呢?”

修魚壽瞥了他們一眼,這根本就是精騎隊的孿生兄弟。左司密在騫人郡這麽多年,想訓出一支精騎隊並非難事。夏侯嘉想借用的,恐怕就是他們。

這場惡鬥,鬥得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太陽一沒了影兒,氣溫便開始直線下降。

沒一會兒功夫,精騎隊潛伏的草林中,就出現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修魚壽直皺了眉頭,“小點聲。”

申章錦回頭看去,大部分將士護頰下的嘴唇,都在不受控製地打顫,呼吸也跟著亂了方寸。

騫人隻有冬夏,沒有春秋。夏季短暫且酷熱難耐,冬季極寒而漫長,且晝夜溫差懸殊。

精騎隊裏,隻有鐵騎營在騫人呆過,能很快適應。其他將士則是剛來沒幾天,他們之前受的極熱酷寒的訓練,一時間對抗不了這降溫的速度。

“繃緊身體,調整呼吸。”

口令挨個傳了下去,聲響是小了,申章錦卻急了。

這法子是抗寒,可也耗體力。他們這大半天粒米未進,再擱這兒窩著,不被凍死,也沒勁打了。

“申章錦,這看了大半天,看出什麽沒?”

申章錦一門心思想著什麽時候出擊,根本沒留意修魚壽的話,倒是他的哥哥申章彥一直盯著連晉,目不轉睛。

“這連晉用兵,非常人能及。將軍若與他對陣,怕也難勝。”

修魚壽瞟了眼申章錦,又看了看申章彥,“你們兩兄弟,真該換個位置。”

申章彥笑笑,“小錦是您一手帶出來的,沒人比他更適合做您的副將。況且您該知道,精騎隊裏像他一樣,對您心服口服的人不多,充其量,不過一個鐵騎營。大多數人服的,隻是您手上的總將令牌。”

“那你呢?”

“一樣。”

申章錦一聽急了,“哥,你怎麽能跟那些老將一樣?”

申章彥看著遠處混亂的沙場,抬手一指,“我們,都是他帶出來的。”

修魚壽舔了下嘴角,不得不承認,比起左司密,他確實差了不少。

他和鐵騎營過命的感情,是在沙場上建起來的。左司密和精騎隊壓根沒經過生死的考驗,卻把自己的名字,深深刻進了精騎隊將士們的心裏,以至於他被貶之時,很多老將也跟著卸甲退役了。

況且,比起修魚壽,精騎隊裏適合做總將的大有人在。迎王選了他,大多是看了盛王夏侯晟的麵,這也是很多人不服他的原因之一。

忽而一響爆竹飛上了夜空,在黑色的蒼穹下如天女散花,炸出耀眼的光芒。

修魚壽心中一緊,就見前方四麵火光,一齊撲向了陷於疲戰的兩軍。

連晉已開始率軍後撤,可璟甌潭卻死咬著他不鬆口。結果,雙方皆是傷上加傷,苦不堪言。

就在這時,北堯的攻擊號令響了。精騎隊等了許久的一刻,終於到了。

精騎隊諸將翻身上馬,傾巢而出,衝向了連晉大軍。延關伏兵也四麵而出,將騫人軍和連晉大軍團團圍住,刀劍相向。

璟甌潭壓根沒理會他們這些伏兵,隻是瘋了一般帶著殘部,不顧一切地追著連晉拚殺。

修魚壽終於明白,這死間計最沉痛的地方不是迎王的死,而是她的死,讓她的哥哥在生無可戀之時,唯一想做的隻有成全。因為璟甌潭不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中了計,還要和連晉魚死網破。

“不用你們幫忙,滾開!都滾開!”

璟甌潭不停地罵著,通紅的雙眼盯著連晉,就如野獸被本能驅使著,衝獵物揮舞著爪牙。

修魚壽掃眼圍而不前的觀濮軍,亮出了總將令牌。

“精騎諸將聽令,除了連晉,一個不留!”

“慢著!”

這話是連晉喊出來的,效果卻像軍令一樣,把剛要衝刺的精騎隊給定住了。

連晉看向已喪失全部理智的璟甌潭,一個翻身下馬,在眾將錯愕的目光中,身子一低,跪在了他麵前。

“連晉願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求諸位,放過我的弟兄。”

“大將軍!”

連晉手下數萬將士,在他的這一聲請求中,成批地跪了下去,好不悲壯。

璟甌潭凝視他半響,忽而仰天大笑。

“妹妹,連晉降了!他降了!哥哥把黎關還給你,騫人也還給你,你安心了麽?!”

“王爺!”

左司密剛趕過去,璟甌潭便一把抓住他手中長劍,往裏一帶,狠狠刺入了腹中,跟著身子一晃,掉下了馬背。

“王爺!”

修魚壽跳下戰馬,幾步衝了過去,“王爺這是何苦!”

“記住……”

璟甌潭勉力張了張嘴,“是……是左司……密,殺了……本……王……”

他微弱的聲音,漸漸消匿在寒冷的夜風裏,卻在修魚壽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愴痛。

左司密站錯了邊,卻跟對了人,他的主子在最後關頭和他撇清關係,用生命抹掉了他的謀反大罪。

豫王薨,連晉降。騫人郡諸多官吏,自知難逃謀逆大罪,死的死,逃的逃。

騫人軍在五十萬禁軍的圍攻下,兵敗如山倒,紛紛繳械投降。

一個月後,騫人郡謙都城,城門大開。皇旗金輿延綿數裏,迎接諸王尊駕。

夏侯嘉的皇輦,刻意從押著連晉的軍隊前碾過,嘴角裂出一抹寒。

她下了輦車,帶著滿身華貴,一步一步踏上玉石堆砌的高台,回首遙看眾臣。

曾經,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登基時的模樣,卻從未想過,這一天來得如此悲愴。

“連晉,孤不辦你。回去告訴你的皇帝,北堯易主了!這個主,是偷襲過他西貢的遵王,是對他的大將、盟友,用了兵法五間的夏侯嘉!再敢來犯,我夏侯嘉定奉陪到底,血債血償!”

連晉渾身一震,好個女皇!

西貢連年征戰,民不聊生,對西貢王敢怒不敢言。但連晉這個股肱大臣,卻是萬民敬仰,君臣愛戴。北堯若殺之而後快,會引得西貢軍民共憤,為西貢王不得人心的征戰,做嫁衣。

連晉不得不佩服夏侯嘉的心智,一次偷襲便深知西貢國情,竟為萬民安康,不計血海深仇。

“承王修魚壽,即日接任騫人郡王一職,精騎隊留守黎關。北堯國土,不容再失!你們給孤,記好這八個字!”

“臣,遵旨!”

遵王夏侯嘉,帶著對迎王璟甌箐的懷戀,於前豫王府邸登基稱帝,更易帝號,天蟒為“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