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宮殿,寂寥的身影,搖搖晃晃。

重蹈覆轍,於她,怕是早晚的事。

她無意中觸動的王座機關,讓她看到了璟甌箐真正執著的東西。

王座封棺,棺育魔嬰,嬰承天意擇正君,君得魔助,壽與天齊。

古老的傳說,一夜成真,直將她逼落萬丈深淵。

空****的水晶棺,魔嬰不知所蹤,隻因她遵王夏侯嘉,不是璟甌箐苦苦守候的天命正主!

她已然不知所從,隻想她的夫君能夠陪著她,任她依偎。

可他一番話,如血線錮心。

他想看到的,是她君臨天下!

一聲驚雷,她恍然仰天大笑。

“孤,絕不做第二個璟甌箐!”

一卷聖旨,頂著疾風暴雨,直奔騫人郡。

謙都承王府,如臨大敵,一時間無人能寐。

鐵騎營千人補缺,三個月的期限,頃刻壓垮了年輕的郡王剛剛建起的信心。

申章錦召集了精騎隊所有將領,思量對策,終一無所獲。

精騎隊從征兵到考核結束,最少須半年,要入鐵騎營又得兩個月。三個月補缺,根本是天方夜譚。

修魚壽頓時覺得,是夏侯晟為他惹惱了夏侯嘉,夏侯嘉在拿他撒氣。

待所有將領散去,修魚非示意申章錦關上門,低聲道,“哥,你必須告訴我,朝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朝議上的一幕,修魚壽再不願想起,也就沒應聲。

可這事兒,申章錦不懂,修魚非卻是深諳其道,這道聖旨的背後,一定別有用意。

“你要不說,我沒法兒幫你。”

修魚非看著修魚壽,逼得他不得不把那難以啟齒的事兒,原原本本倒了出來。

沒想到,修魚非聽完大笑不止,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非大人!”申章錦火了,這種奇恥大辱,修魚非怎麽還笑得出來。

修魚非勉強止了笑,看著修魚壽的一臉慍怒,道,“哥,我沒笑你,是這事兒不用咱們操心了。用不了多久,聖上就會改旨延期。”

“聖旨豈能朝令夕改?”

“相信我。”

於是,修魚壽按照修魚非的意思,將精騎隊征兵公告,散往了北堯各郡大街小巷。

結果,未出十日,承王府又接到了一道聖旨,補缺期限改為了一年,一切按精騎隊往年的規矩來。

申章錦看修魚非的眼神都變了,“大人,您是怎麽算到的?”

“聖上的心思,我隻摸到了一半,那另一半,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或許,那根本就不是聖上的意思。若是這樣,我哥以後在朝堂上,就得萬分小心了。”

武將最討厭文臣的地方,就是他們說起話來總喜歡繞圈。修魚非這一繞,直接把申章錦給繞暈了。

修魚壽卻是眼色一暗,似乎是懂了。

修魚非摸到的那一半,是夏侯嘉用三個月期限,讓夏侯酌後悔扯出了精騎隊,逼得在乎精騎隊的大臣向她低頭。畢竟,三個月練出的兵是什麽樣,他們比誰都清楚。

大臣們不再非議重建九觴城的事,夏侯嘉也就順水推舟,更改了期限。

而修魚非摸不到的那一半,就是他和夏侯晟一樣不明白,讓修魚壽鬆口的法子千萬種,夏侯芊為何獨獨選了最荒唐的**。

那可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皇宮大殿,修魚壽隨便動了哪個女人,後果都不堪設想,夏侯晟得知後,也不會善罷甘休。夏侯嘉本意是想替夏侯晟重建九觴,沒道理為此反而惹得夏侯晟不高興。

若不是夏侯嘉授意,便隻有一種可能,夏侯芊想借機製造事端,廢了修魚壽。

可夏侯芊和修魚壽一文一武,不同道也不同郡,遵王上位前,他們連麵都沒見過,更別說結仇了,夏侯芊為何要對付他?

不知道病因,就沒法兒對症下藥,修魚非一時也想不出應對的法子。

老天爺就像應了他們的心情一樣,自這天開始,便是無休止的暴雨連綿。不管是九觴城還是精騎隊征兵,都被迫擱置了下來。

整整一個月過去,雨勢不減分毫,反而愈下愈來勁,幾乎席卷了整個北堯。

修魚壽站在大門口,望眼天際,再這麽沒完沒了的,閑水兩岸的堤壩就攔不住暴漲的洪水了。

一騎快馬,疾馳而來,不等馬蹄聲消,上麵的人便急不可耐道,“將軍,快跟我去黎關看看!”

修魚壽心裏一個咯噔,牽了馬就疾馳而去。

位於黎關的閑水堤壩,在震耳欲聾的洪水攻勢下,發出無助的悲鳴。人站在上麵,都能感到腳下的震**。

當地的百姓圍了一圈,焦急地等著他的救助。

“王爺,小心呐!”

黎關四城的官員聞訊趕來,一眼瞅見修魚壽懸在堤壩上,紛紛舉了傘,擋住他頭上那一方風雨。

修魚壽一把打掉他們的殷勤,掀起護頰指著腳下,“為什麽到王府報信的是我精騎隊的兵,而不是你們這些父母官?!”

一眾官員扔了傘,跪伏在地,嘴裏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申章彥撇了他們一眼,遞上一張圖紙,“工兵隊已經查看過,堤壩守不了幾天了。”

圖紙上清晰地標出了可能決堤的地方,無一例外,對準的都是良田屋舍。

“你有什麽法子?”

“這種水勢,泄洪灘和分流壩恐怕起不了多少作用,唯一的辦法,是馬上疏散住戶。”

申章彥話一出口,就引來了周遭百姓的不滿。這明擺著,就是要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剛剛重建的家園,被洪水毀之一旦。

修魚壽回頭看了眼湍急的洪水,心中的渦旋較之更甚。百姓們要是不肯走,這一旦決堤,不知會死多少人。可強行送走他們,又該如何安置?

他摘掉頭盔,任由疾風暴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都先回去吧,讓我好好想想。”

四周頓時靜了下來,風雨咆哮中,卻沒有一個人走。

修魚壽掃眼申章彥,忽而靈光一現。

以前的黎關四城有五十萬駐軍,現在少了一半,那些空置的軍營駐地,剛好可以安置百姓。一來,軍營駐地都在地勢相對較高的地段,洪水決堤傷不到他們;二來,由精騎隊領當地駐軍照顧,可保不發生動亂。

待洪水褪去,再強行征調勞役,搶修堤壩,重建屋舍農田。說白了,就是讓精騎隊直接去抓壯丁。

申章彥一聽,連連搖頭,“您這都什麽破主意啊?”

管治秩序,精騎隊可以,但跟騫人軍一塊,就不行了。他們現在能和睦相處,是因為平時不怎麽碰麵,真要低頭不見抬頭見,指不定會出什麽亂子。而且,當地百姓因為豫王謀逆案,恨透了這幫地方軍。這三撥人放一塊,不發生動亂才見了鬼。

還有,讓精騎隊直接去抓壯丁,不知道會開罪多少人,他修魚壽也背不起這個責任。

修魚壽一拳錘過去,“那你給我想個更好的出來!”

沒有騫人軍的協助,精騎隊人手不夠。災後重建又需要大量勞役,但騫人能征調的勞役都送去了九觴城,顧不了兩頭。城防兵力本就不足,更沒法分出人手去幹苦力。

申章彥也一把摘了頭盔,跟著修魚壽一塊風雨淩亂起來。

“申章彥!”

修魚壽這一喊,申章彥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將軍,你說西貢有沒有可能,趁這個時候打進來?”

修魚壽一拍腦袋,他怎麽把最關鍵的給忘了?

“北宮洵呢?”

北宮洵,北堯四大武將世家之一,北宮一族長子,和修魚壽同期入鐵騎營,乃精騎隊鐵騎營探兵五隊領帶。人如其名,以洵美之德廣受軍士愛戴,也是最早誠服於修魚壽的將領之一。

“他一大早就帶五隊出去了,說是去賞花。”

“賞花?!”

修魚壽直接從堤壩上跳了下來,“讓他到我的王府去賞!這邊,就按我說的辦。”

看著修魚壽帶著一臉的慍怒走遠,申章彥瞥向精騎隊駐營地的方向。

“北宮洵啊北宮洵,這種鬼天氣,你賞什麽花啊?”

趴在山坡上的北宮洵,忽而打了一個噴嚏。

他忙捂了嘴,看向前方的軍營。還好,西貢邊境城關下的巡邏士兵,並未留意他的噴嚏。

看看時候差不多了,他微微抬手,帶領部下悄悄地撤了。

“你們先回去,我得馬上去趟謙都。”

“是。”

於是,修魚壽回府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見到了一身是泥的北宮洵。

“你賞花賞到泥坑裏去了?”

北宮洵也不解釋,上前拿了紙筆,一通比劃。

“西貢近日來,一直在往邊境增兵,將軍不能不防。”

修魚壽看著他半響,繼而恍然大悟。北宮洵這探兵當得太盡職了,連自家弟兄都不知道他們隊的暗語。

修魚壽瞅著他遞過來的圖紙,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種增兵布陣的手法,用來防禦還差不多,攻打黎關根本不可能。

不過,若是連晉領兵,萬事皆有可能。

“看見他們帥旗了麽?”

“沒有。”

“繼續盯著,一旦發現‘連’字旗,馬上來報。”

北宮洵看著修魚壽半響,遲疑道,“您,是不是在害怕?”

修魚壽聞言一窒,竟沒留意自己的語氣發了虛,被北宮洵聽了出來。

他舔了下嘴角,“沒有。”

北宮洵瞧見他嘴角那點小動作,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這下完了。”

“什麽完了?”

“我們弟兄怕連晉沒什麽,您也怕,這仗就沒法兒打了。”

修魚壽就納悶了,他這謊撒得有那麽明顯麽?

他窘得伸手就要拉下護頰,卻被北宮洵攔住了,“別遮,跟連晉比,您就剩這點優勢了。年輕英俊,招女人喜歡。”

“北宮洵!現在是消遣我的時候麽?!”

見他上了火,北宮洵見好就收,開始認真起來,“知道連晉大我多少麽?”

“十歲。”

“我比您大多少?”

“不就兩歲麽,天天掛嘴上。”

“這麽算起來,連晉是整整比您大了一輪,您敗了也是情理之中,怕什麽?”

怕什麽?修魚壽想笑卻笑不出來。他不怕敗,隻怕敗後屍積如山,弟兄血流成河。前一日還在跟他開玩笑,後一日就陰陽兩隔。而他還要在這陰陽兩隔中,忘卻仇恨,保持為將者該有的冷靜。

“我知道了,去忙你的吧。記著,千萬要小心。”

他最後一句咬得很重,北宮洵忽而明白他在怕什麽了。

“將軍,人呐,生死有命。貴就貴在,能死得其所。”

修魚壽對連晉的糾結,隨著北宮洵離去時的這句話,漸漸煙消雲散。

當天夜晚,修魚壽徹夜未眠,為精騎隊製定了一套針對連晉的練兵布陣方案。

但是,這套方案還沒來得及執行,便被一場規模空前的水災擱置了。

除探幽郡、赤樂郡,及地處閑水上遊的煦水郡免受其難,閑水各支流沿岸不日間哀鴻片野,波及北堯大半都城。

承王修魚壽雖事先做了準備,但他沒有想到,受災的遠不止黎關四城,而是大半個騫人。

各郡災情急報,齊聚天堯皇城,夏侯嘉一時傻了眼。

天堯無力撥款賑災,已不是秘密。各王紛紛請旨遵王,暫停九觴城重建事宜,將款銀用於賑災,另向周邊各國申請援助,安撫災民。

然而,各王奏折均被駁回。遵王勒令各郡自立賑災,若有不力,嚴懲不貸。

就在各郡王叫苦不迭之時,天堯城出現了災民暴動。一群饑民,闖進位於天堯外城的戰馬訓養場,擄奪戰馬充饑,被後來聞訊趕到的禁衛軍全數抓獲。

遵王驚怒之下,這群饑民全部被押到天堯皇城外斬首示眾,以儆效尤。結果適得其反,各地災民暴動不斷,各郡王疲於應對,苦不堪言。

受災各地,隻有延王的廣羽郡和承王的騫人郡,沒有發生暴亂。

廣羽政治清明,民風教化淳樸,延王夏侯軒賑災得當,百姓體恤。

騫人郡,承王武將出身,災情伊始,他的“破主意”就得到了變本加厲的執行。

騫人各城,三天之內全部閉關,嚴禁通行。兩萬精騎領騫人軍,將整個騫人郡八都七十二城挨家挨戶搜了個遍,全部食物現錢一律上繳。隨後,清點災民人數,安置在未受淹的各地衙門府邸及民宅大院裏,就連掌管都城的都吏,也未能幸免。

全郡所有搜繳上來的食物,按人需配給,現錢統一交由鐵騎營外出購糧。同時,當地所有青壯年男丁,皆被抓了壯丁。洪水一褪,他們便被派往騫人郡各受災地區,跟當地駐軍一道排水挖渠,重建屋舍,搶治農田。

這一堪比強盜的作風,在非常時刻,雖得了騫人大部民心,也免不了開罪權貴世家。民間讚揚多,有權有勢的罵聲更多。

很多人開始擔心起這個年輕的郡王,他災後要麵對的,隻怕是成堆的參奏和皇上的責罰。

然而,災情未過,精騎隊最擔心的事情便發生了。

西貢聯合上瑀、夏宸,從騫人郡鰥城、探幽郡堰城、赤樂郡曜城三個方向,齊攻北堯。

北堯北方邊城告急,遵王當下調派十八萬禁軍騎兵,火速支援各郡。

然受災情影響,騎兵行軍緩慢。援軍未至,堰城和曜城已先後失守。騫人郡鰥城,因有精騎隊領騫人軍留守力戰,幸免於難。

無奈之下,昌王夏侯崛不得不向延王夏侯軒請援。畢竟,離探幽郡最近的,便是延王的廣羽郡。

夏侯軒親領兩萬精兵趕赴堰城,浴血奮戰兩晝夜,直至天堯調派的騎兵趕到,力戰數十日奪回堰城,擊退上瑀來犯之敵。

各郡援軍到位,夏宸和西貢也先後退兵關外,與北堯各城成對峙之勢。

北堯一下多了兩個勁敵,各王措手不及,對西貢恨之入骨,也對精騎隊寄下了最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