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清悅,掠過橋亭水畔,不盡歡愉。

連晉的投降,於撫琴的女子,如久旱逢甘霖的喜悅,落滿心田。

可總是有人,要在這份喜悅裏添上招人厭的作料。

“這連晉和璟甌潭,打著打著聯手了,和修魚壽,打著打著又降了,他和咱們騫人的郡王,還真是有緣呐!”

琴聲戛然而止,夏侯嘉一掌按在了弦上,“孤說過,別再為難承王。”

夏侯芊當日憑著“身陷沙牢,死而複生”釘死了修魚壽,她自作主張借機下藥,亂其心智,就是要讓他日後再無立足之地,永遠無法威脅到夏侯嘉。

夏侯嘉得知實情,大動肝火。她雖然不知道奉王和璟甌箐交代了什麽,但修魚壽在九觴城時沒見到奉王是事實,璟甌箐也認定他不是天命正主,夏侯芊卻憑著一己猜測咬死不放,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因為這件事,她險些和夏侯晟翻臉,跟夏侯芊也有了隔閡。

夏侯芊雙眼一黯,“你就不覺得,連晉降得太巧了?”

夏侯嘉騰地站了起來,一字一頓,“孤比你更了解西貢!”

“那你了解連晉的為人麽?他若是順勢假降,就憑承王應付得了麽?”

夏侯芊說著輕聲一笑,“嘉嘉,你真就那麽放心承王麽?”

夏侯嘉聞言一窒,夏侯芊指的不是連晉投降的事兒,而是九觴城。

天命正主,是懸在她頭上的一把刀,她嘴上不願承認,可心裏還是對修魚壽起了疑。她讓修魚壽負責重建九觴城,是為了夏侯晟,更是為了驗證璟甌箐的話。若修魚壽真是那個孩子選中的人,奉王一定會借他重建九觴城之便,讓那孩子與他相認。

夏侯嘉隻想等證據確鑿之後,再作打算。畢竟修魚壽是她和夏侯晟看著長大的,她不能無憑無據就下狠手,也不忍心。

夏侯芊看著她僵硬的臉色,不由笑道,“你若不忍心,就讓我來。”

夏侯嘉猛然醒神,雙眼狠狠瞪住夏侯芊,“你是不是忘了,誰才是一國之君!”

夏侯芊一怔,匆忙跪地俯首,“陛下息怒,芊芊是實在放心不下,先不說天命正主究竟何人,單說璟甌潭臨死時的情形,承王便不足為信!”

空氣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碎了。

夏侯嘉眼底略過痛楚,“為何,為何連你都和那些人一樣!”

夏侯嘉知道,自她當政以來,修魚壽幹的事兒,沒有一件經得起追究,那些大臣便咬著不放。他先是抗命綁了盛王,私自調兵攻打黎關,然後是璟甌潭的臨終遺言,隻有近在咫尺的他知道,他卻不肯對外透露一個字,更在收複騫人後,私自放了左司密。

隻此三項,朝中的參奏已數不勝數,是她憑一己之力壓了下去。

騫人受災後,他的所作所為,得罪了太多權貴,大戰一開,參他的奏本更是接踵而至,新仇舊賬一起翻,就連夏侯酌都束手無策。

他此番臨陣受降,更是給了那些人聯手報複的機會。早在夏侯芊之前,質疑他受豫王蠱惑,早有不臣之心的聲音便不絕於耳,讓夏侯嘉不勝其煩。

夏侯嘉萬萬沒有想到,此時,連她最信任的夏侯芊,都發出了同樣的聲音。

“陛下,防人之口,甚於防川。”

夏侯嘉一怔,繼而鬆了一口氣,夏侯芊是在提醒她,那些參奏不能再置之不理。

“你有何良策?”

“軍令如山倒。”

如按修魚壽報呈上來的行軍方案,騫人軍留守黎關,精騎隊則和連晉殘部合為一軍,支援赤樂郡曜城,退夏宸,十萬禁衛軍奔赴探幽郡,援軍堰城,退上瑀。皆是最為穩妥的境內用兵,直麵拒敵。

夏侯芊卻希望精騎隊能出奇製勝,走大漠繞過九觴城至敵軍後方,同昌王和盛王兩部裏應外合,前後夾擊,一舉殲滅來犯之敵。

夏侯嘉一聽直搖頭,“承王選擇保守用兵,是因精騎隊除鐵騎營外,臨陣禦敵經驗尚淺,不宜冒進。何況,大漠不利行軍,繞過了九觴城,精騎隊無處藏身,很可能在行動前就暴露行蹤,太危險了。”

夏侯芊微微勾了嘴角,“上瑀和夏宸也是這麽想的,這就叫出其不意。”

“不行,絕不能用精騎隊去賭!”

此役,是北堯第一次直麵上瑀和夏宸的進犯,他們連這兩支敵軍的將領都沒摸清楚,又怎能肯定,對方會沒有任何防備的把後方交給大漠?而且據她猜測,上瑀和夏宸此次與西貢聯手,很可能就是衝著精騎隊來的。

“退敵容易,殲敵難。不賭,就永遠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因為戰線過長,隻要破城無望,上瑀和夏宸自會知難而退,這正是夏侯嘉希望看到的結果。殲敵,便要全力出擊,軍費和傷亡都會成倍增加,北堯現今的形勢不允許她這樣做。所以,她隻給修魚壽下了退敵令。

但是,修魚壽若有不臣之心,和西貢、上瑀、夏宸聯了手,夏侯嘉的退敵令便正中其下懷。他可以效仿豫王,在不傷三國元氣的前提下消耗北堯各部兵力,保存自己的實力,還可以借退敵之功,博取諸王的信任,待時機成熟後,夥同三國同時起兵反王。

夏侯芊說得不錯,隻有殲敵令,可以證明修魚壽的忠心和連晉的誠意。

“你讓孤好好想想。”

“嘉嘉,相信我,精騎隊不會有事。”

夏侯嘉狐疑地瞟了眼夏侯芊,沙場情形瞬息萬變,她為何會如此篤定?

“承王和連晉若心裏有鬼,別說精騎隊會沒事,上瑀和夏宸也會配合著提前撤退。若是赤膽忠心,以皇家密令軍牌命昌王和盛王從內策應,又有連晉相助,定是萬無一失。”

她說著頓了頓,“萬一行蹤暴露,憑連晉和精騎隊的本事,也能以最小的傷亡快速撤離,隻是……”

夏侯嘉忽而一聲冷笑,“隻是這樣的話,那些人就又有話說了。什麽故意暴露行蹤,陽奉陰違,就是不想全力殲敵,對麽?”

“是,所以此役,不能有萬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一個個的,就是想整死承王,還要把整個精騎隊拖下水!”

夏侯嘉抬手直指夏侯芊,“孤今天把話撂這兒,夏侯芊你記好了!就算承王是天命正主,孤也絕不會傷他性命!”

“嘉嘉!”

夏侯芊一把握住她的手,急道,“不按我說的做,以後要對付承王的就會變成滿朝文武!到那時,就算諸王合力,也保不住你的承王!”

夏侯嘉猛地倒吸一口涼氣,仿佛刹那間,就看到無數雙躲於暗處的眼睛,陰邪地覬覦著她的不忍。

“嘉嘉,精騎隊沒有你想得那麽脆弱,他們可是我北堯最精銳之師啊!”

夏侯嘉抬眼蒼穹,風雲湧動中卷過煢煢禱告。

“老天爺啊,你一定要佑我精騎,凱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