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觀濮郡麋都城的郡主府,迎回了它的主人。

府裏所有的人,都像在等著厄運降臨一般,戰戰兢兢地候在門庭兩側。

夏侯芊如往常一樣,回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府裏上下所有的一切。

精致的庭院,滿眼花飾修剪得分毫不差,甚至沒有一片枯黃蟲噬的葉子。所有房間的陳設程亮如新,地麵不沾一絲灰塵,就連廚房的灶台都沒有留下丁點油垢。

轉了一圈後,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剛要打賞,卻在看向後苑的一刻,頓生狠刹。

“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趁本郡主不在,擅入後苑!”

下人們一聽這話,頃刻跪了一地,矢口否認。後苑是夏侯芊臥房所在,向來由專人打掃,沒有她的吩咐,他們根本不敢進去。

夏侯芊幾步走近後苑大門,拾起一片落葉,在他們眼前晃了晃,“沒人進去過,它怎麽會掉在地上?!”

這群下人根本不知道落葉的玄機,爭先恐後惶惑不安地解釋著,卻被她輕輕的四個字,頃刻間驚得魂飛魄散。

“一個不留。”

任他們哭、喊、求、罵,拚死地掙紮,終抵不過一幹侍衛的圍堵剿殺,精致整潔的庭院,眨眼間血流如溪湧。

見沒了活口,她一聲冷哼,轉身推開了後苑的大門。

趴在大門後,自縫隙中窺視著這一切的人,早已驚得目瞪口呆,直接被突然推開的大門撞了個四仰八叉。

夏侯芊厭惡地瞥了他一眼,“我好像說過,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跟我郡主府有瓜葛。”

那人嚇得直接趴在了地上,“郡主饒命,他們,他們沒看見卑職……”

“可他們知道這裏麵有人!”

那人渾身一抖,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夏侯芊忽而聞到一股濃鬱的騷臭味,低眼瞟見了他身下一灘黃色的水漬,直惡心的連退了好幾步。

“沒出息的東西,把自個兒收拾幹淨了再進來!”

“是,是!”

他連滾帶爬地退下後,夏侯芊看了眼身後的侍衛統領,侍衛統領心領神會地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那人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後,進了夏侯芊的臥房。

這臥房的布置,就像她的樣貌一樣,精致裏透著種與生俱來的邪魅。

他不經意間掃到裏間,驚得差點跪倒在地。那裏立著一個隻會出現在刑房裏的火盆,裏麵的烙鐵在火炭的炙烤下冒著濃煙,讓人望而生畏。

“郡……郡主……”

他雙腿直抖地站在了夏侯芊麵前,大氣不敢出。

“我說……”

夏侯芊話未出口,他便嚇得一個哆嗦直接軟倒在地,臉上沒了一點血色。

這下,別說是夏侯芊,就連候在她身邊的侍衛也看不過去了,索性直接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強迫他站好。

“周知途,你好歹也是做過衙官的人,能不能有點人樣兒!”

原曜城衙官周知途,當日出逃後,本想借著給夏侯嘉報信的機會,在她的觀濮郡討點好。可夏侯嘉過河拆橋,把他流放到了觀濮郡駐守的延關關外,是夏侯芊解了他的流放之苦,在觀濮邊城給他找了個閑差。

他萬萬沒想到,做夏侯芊的人,會比流放更加難堪。她的心狠手辣城府之深,已遠遠超出了他此生所見,讓他根本沒有辦法脫身。

周知途暗暗看了眼身邊的侍衛統領,他知道這郡主府的侍衛身份隻是給外人看的,他們實際上是夏侯芊親手**出的死士,各個藝高人膽大,對她忠心耿耿。他現在很想知道,夏侯芊到底用了什麽辦法,讓百十個男人像狗一樣圍在她身邊,心甘情願地替她賣命。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一片炙熱的溫度出現在側臉邊,回過神一看,險些厥了過去。

“郡……郡……”

夏侯芊若有所思地捏起他下巴,左右瞧了瞧,“我想了又想,承王雖然當時沒記起你來,但這事兒在他心裏打了結,他想起你是遲早的事兒。穩妥起見,還是在你臉上留個記號吧。”

“不……不……”

他心裏清楚,出賣精騎隊罪誅九族,修魚壽若想起了他,就會發覺其間所有的疑點,後果將不堪設想。可一旦留下了烙印,隻怕他這輩子都甩不掉夏侯芊這個惡夢,後半生都將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擔驚受怕中度過。

“你得好好謝謝承王,若不是當初他不領你的情,你也不會有今天。”

周知途雙眼圓睜,驚恐地瞪著夏侯芊。隨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地燙進了皮肉。滋滋白煙帶著濃濃的焦味,略過夏侯芊地獄桃花似的雙眼,留下一抹陰寒的笑意。

周知途躺在地上,疼得死去活來,卻不敢把心底裏對夏侯芊的恨宣泄出來。

當初夏侯芊找他辦這件差事時,他就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才特意用皇帝侍監官的身份去傳旨。他原以為,修魚壽在他成功脫身後會起疑心,讓夏侯芊的計劃功虧一簣,卻沒想到,他當時請出的那塊牌子,在軍隊裏的威信遠遠超出了傳旨人的身份,整個精騎隊,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那道密旨,義無反顧地踏進了夏侯芊的圈套。

他後來告訴夏侯芊,成功截殺了禦史官後,其朝服已破損不堪,無法再用,他不得已才假扮侍監官去傳旨。因計劃已成功,夏侯芊也就沒有再追究。

夏侯芊半笑不笑地蹲下身,一邊欣賞著他痛苦的樣子,一邊慢悠悠道,“你是不是覺得,本郡主比承王更可恨?”

如果說修魚壽是凶猛的狼,那夏侯芊就是陰險的毒蛇。若讓周知途來選,他寧願被狼一口咬死,也不想被毒蛇折磨得生不如死。

夏侯芊勾起嘴角,“聽說過,皇家密令軍牌麽?”

周知途搖搖頭,卻忽然明白了些什麽。他當時請出那塊牌子時,修魚壽的反應就像見了聖旨一樣,難道那就是皇家密令軍牌?

夏侯芊站起身,不緊不慢道,“擁有它,北堯所有的軍隊都會聽令於你。就算你是個叫花子,手上沒有錦盒密旨,承王也絕不敢違抗你說的每一個字。可惜你不認識它,非但沒有調動大軍來解救你的家人,反而乖乖地把它交到了承王手上。”

周知途直直地看著夏侯芊,臉上的痛苦漸漸包裹住了全身,帶著前所未有的絕望和悔恨,拉著他一切掉進了不見天日的深淵。

“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小算盤?想跟我玩心眼,你玩得起麽?!”

直至今時今日,周知途才知道,夏侯芊從未相信過他。而他居然會相信,她真得是為了他能全身而退,才命協助他的侍衛,把那塊牌子留給了他。

他懊惱地貼著地麵,腦袋恨不得在上麵砸出一個坑來。

半響,他強咽下滿腹怨恨,咬著牙抬起頭,“望郡主,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卑職這一次。卑職日後,定當盡心盡力為郡主效犬馬之勞。”

夏侯芊不由譏笑出聲,“耳奴,告訴他,那禦史官的家人去哪兒了?”

周知途渾身一抖,眼前似有無盡的黑暗,埋葬了他最後的希望。

他們在截殺傳送密旨的禦史官之前,周知途曾偷偷送信給禦史官的家人,想為自己留條後路。未想,夏侯芊早就防著他這一手,派了侍衛暗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回郡主,未留活口。”

“未留活口?!”

夏侯芊聲音忽而高了幾分,似是驚怒裏有著強烈的斥責之意。

周知途不明所以,惶惑地看向那名被喚作耳奴的侍衛統領。

“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侍衛統領在說這句話時,周知途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光亮。周知途如死灰一般的心裏怦然有了異樣,夏侯芊養的狗是有思想的,而且這思想不受其主人的控製。這就意味著,他們之間會出現漏洞,或許可以被他利用。

一記響亮的耳光,印在侍衛統領偏向一邊的側臉上。

“你是嫌精騎隊的案子不夠大麽?!還是你覺得本郡主思慮欠佳,想的法子不夠妥當?”

這種情形,周知途已是見怪不怪,唯有此次不同。在他的印象裏,這是夏侯芊第一次,當著他的麵打這名侍衛統領,而且,打得異常憤怒。

“禦史官是皇上的人,皇上跟您未必是一條心,屬下不能讓您冒這個險。”

話音未落,夏侯芊已然揚起了手,卻遲遲沒有落下。倒是那侍衛統領,身子一低單膝跪地,等著夏侯芊的責罰。

夏侯芊狠狠瞪著那侍衛統領,忽而轉了身,落下了巴掌,卻是打在周知途已是傷痕累累的臉上。

周知途一聲哭嚎,翻倒在地。他第一次在夏侯芊的眼中看到了明顯的殺意,也隱隱約約感到,她和這侍衛統領之間並不是簡單的主奴關係。有情,必有弱點,這讓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周知途,耳奴長得好看麽?”

周知途聞言大驚,忙不迭收回目光,嘴裏哆嗦不出半個字。

“既然你喜歡當侍監官,本郡主在宮裏也缺人手,就勉為其難替你安排一下,進宮老老實實地做個內侍。這份名單上的人,你都替本郡主看牢了,再敢耍花樣,就算本郡主不出手,耳奴也會好好地照顧你的一家老小。”

一份名單,狠狠地砸在了周知途頭上。他慌忙拾起來,捧在手中細細記下,半分不敢怠慢。

周知途知道,夏侯芊在宮中,不會隻有他一個眼線。他一個小小的內侍,不僅翻不出任何風浪,還隨時有可能死於“意外”。但是,能離開觀濮郡,於此時的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機會。

“郡主,卑職都記下了。”

那侍衛統領聞言,站起身拿過名單,隨手扔進了火盆裏。

周知途無意中看了眼夏侯芊,意外地發現,她看著那侍衛統領時,有一瞬間似是出了神。這個意外的發現,讓他愈發肯定,如夏侯芊般蛇蠍心腸的女人,也會對男人動心。

離開郡主府時,周知途再次看向那名侍衛統領,心中暗暗發誓,他就算賠上全家人的性命,也要奪走那個女人最珍愛的一切,讓她飽嚐生不如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