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宮,夏侯芊不由自主地轉過主街,恍眼又見別院。

孤立於後街僻靜之處的建築,就像她此時的心情,無限荒蕪。

那個人死了,也奪去了她推開別院大門的勇氣。她抬了幾次手,門卻自己開了。

“耳奴!”

她驚喜出聲,卻在抬眼的刹那,淚如泉湧。那個人,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郡主......”

夏侯芊看著麵前的侍者,再也忍不住滿腹辛酸,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放聲大哭。

如果當初,她能像今日這般,拋棄所有的束縛,偎在那個人的懷裏,讓他聽懂她所有的心思,也許,他就不會輕易地離她而去了。

夏侯芊這麽想著,任由侍者將她打橫抱起,轉身關了門。

就在侍者準備放下她時,她慌亂地箍住了他的腰身,幾乎是咬著唇,念出了三個字,“不許放!”

侍者笑了笑,終是放下了她,旋即跪地道,“統領的腰牌丟了,我已不配再服侍郡主了。”

夏侯芊窒了窒,雙眼噙淚地看著他,“你也要走了麽?”

他第一次見著如此失態的夏侯芊,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她,單是低了頭,兀自解釋道,“腰牌之上有郡主府令,還有統領的名字......”

夏侯芊竭斯底裏地搶斷了他的話,“那又怎麽樣?!耳奴已經死了!死人的腰牌能說明什麽?!可你是活的!你有你自己的腰牌!誰也不能冤枉到你頭上!”

侍者猛然一窒,夏侯芊當日讓他用耳奴的腰牌,竟是為了防這個萬一。她在那時已有預感,卻想出了如此果決的計策,縱使亡魂不思歸,也要讓那遺物發揮其主人應有的價值。

“郡主!”

眼見夏侯芊身子晃了兩晃,已是搖搖欲墜,侍者忙起身扶住了她。

再次蜷縮在他懷裏,她脆弱得像個孩子,一字一句地乞求著,“我好冷,求求你,別放手。”

男子的體溫,霸道而溫柔的包裹住她顫顫發抖的身子,就像一層層的熱浪,漸漸撲滅了冰藍色的鬼火。

眼見她漸漸停止了啜泣,他微微抬手,想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卻是懸在了半空中。

她是主,他是奴,從她進門到現在,他的行為皆是慣式。唯有此刻,他想起了自己還是個男人,卻依舊不敢把她當作普通的女人。

感到他身體的僵硬,她微微垂下睫毛,輕輕地念出了三個字,“狗奴才。”

他匆忙收回手,低了頭,再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她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她終於明白,縱使耳奴還活著,她也無法與之坦然相對。

夏侯芊終是扶著他起了身,很快恢複了平日的音容。

“說吧,還有什麽消息?”

他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應她。周老先先生依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濮安那邊的線,卻在一夜之間折損殆盡,無法繼續追查。本應中計折返天堯城的精騎隊,卻在半路改了道,徑直回了黎關。除了連晉一事得以按計劃實現,餘下的無不敗得一塌糊塗。

在夏侯芊的一再追問下,他不得不照實稟告。未想,夏侯芊隻是撇了撇嘴,似是早已預料到這些敗局般,輕描淡寫。

“知芊芊者,莫如你。你若是插了手,芊芊又如何能成事?”

她這般自言自語,讓他馬上想到了問題所在,“難道是聖上?”

“稚子攔鐵蹄,精騎護百姓。若非少師易,怎會如此巧合?”

“少師易?他是聖上的人?”

夏侯芊的笑容,在結滿紅繩的樹下,落下了一片滄然。在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前,她隻想在這裏,送那個人最後一程。

隨著李杭伏法自盡,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係列大案,終得以“實情”昭告天下。

“欽犯”連晉詐降,指使羈旅司主簿李杭盜用皇印,意圖不軌,五萬西貢軍伏法。連晉於獄中勾結天宗府吏,威逼利誘助其逃獄,一幹人等皆以叛國通敵罪論處。天宗府尹子桑賀瀆職失察,罪不可恕,黜逐流放。李杭義子兩度行刺南衍國使,終受天裁,李杭亦在招供後畏罪自盡。

承王修魚壽陣前受降,失察在先,後查處豫王餘黨,引出逆犯李杭,功過相抵,不予追責。

皇榜一出,世人皆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於承王府,乃至黎關城的精騎隊駐營地,卻是一道道密不透風的鬼蜮宮牆,有人隻手遮天,有人粉飾太平。

騫人郡輔王修魚非很快意識到,整件事都和那份“假”瀚皇契約脫不開關係。他讀懂了遵王夏侯嘉的良苦用心,她要借西貢大將連晉之手,平息兩國刀戈。隻是,有人借助了她的良苦用心,為承王修魚壽布下了步步心計。

不知道為什麽,在仔細勘察過禦察軍遇伏的地點後,他總覺得被精騎隊救回的活口身上,還藏了另外一件事,無關禦察軍的廢立,而是連晉。

“小果子,隨我去趟黎關城。”

“是,大人。”

斜陽灑黎關,鐵蹄卷沙狂。萬餘人的精騎隊駐營地,號令聲聲,鋒鏑呼嘯,青天穹廬似獵場。

在這裏,容成碩看到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承王,沒有在濮安城關時的失意,沒有在騫人邊陲時的落寞,更沒有在初回營地時的猶豫,那張年輕英挺的臉上,隻有武將的睿智和堅韌,帶著亂世之中定乾坤的氣勢,指揮著千軍萬馬破陣殺敵。

“是不是覺著現在的他,看起來順眼多了?”

眼前的陣法,撲朔迷離,自小熟讀兵書的容成碩,也無法可破,縱使看了精騎將士在修魚壽指揮下的演練,還是一知半解不得其法。

容成碩不由撓了撓頭,說了句大實話,“他不適合當郡王。”

修魚非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不是不適合,是他自個兒不想。他那腦子,放在這裏,轉得就像快馬拉的車軲轆,你追都追不上。可隻要沾了政事,那軲轆裏就跟戳了根木樁似的,直接卡那兒不動了。不到萬不得已時,他絕對不會想著去把那木樁弄下來。”

“為什麽?”

修魚壽眼中的神采,漸漸地暗了下去,“因為他會覺得冷。”

“什麽?”

修魚非很快換上了極為燦爛的笑容,朝著遠處揮了揮手,“哥!”

遠遠地看到修魚壽調轉了馬頭,向他們馳來,容成碩不得不放下方才的疑問,隨著修魚非一道迎了上去。

“天都快黑了,你們怎麽來這兒了?”

修魚非朝一旁努了努嘴,“我們就是來找黑的。”

修魚壽順著看去,黃沙下為數不多的幾頂傷兵黑帳,煞是紮眼。

“他醒了麽?”

修魚壽搖了搖頭,“醒了跟沒醒一樣,什麽都不肯說,搞不好是個啞巴。”

“他在等夏侯酌。”

修魚非說著,忽而覺得哪裏不對勁。天堯城的皇榜都貼到了黎關城,夏侯酌居然至今都沒有派人追查那批禦察軍的下落。

修魚非忽而渾身一個激靈,“哥,快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