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陽光鮮有地在黎關城頭露了麵,一點一點地撫開了將士們沉睡著的眼瞼,也為他們添了些許生機。

修魚壽不得不感謝留在這裏百姓,他們的到來,帶來了比陽光更為溫暖,比援軍更讓人覺著踏實的東西。近在咫尺的守望互助,比起黎關之外的祈禱,更能鼓舞軍人的士氣。

“將軍,你看!”

聽著申章錦激動異常的聲音,修魚壽惶然抬起頭,就見著一眾“盛”字頭的蟒旗由遠而近,如長蛇一般伸向了城門。

陽光突然變得異常刺眼,修魚壽漸漸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符。那種軍旗,他曾在豫王璟甌潭的軍營中見過,乍看之下同天蟒旗如出一轍,若要細看就會發現,上麵蟒圖騰的頭是反的。

“逆蟒?!”

申章錦的聲音再也沒有了方才的喜悅,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絕望。郡王的軍隊一旦打出了逆蟒旗,就意味著這位郡王已經不屬於北堯了。

“趴下!”

修魚壽話音未落,便見漫天箭雨遮天蔽日地襲上了城頭,隻短短的一瞬,便奪去了將士們剛剛感受到的暖意。黎關城宛若步入了寒冬裏的地獄,在自己人的箭下哀嚎痛哭,卻沒能換得丁點憐憫。

“將軍!是連鐵弩!”

申章錦一聲痛吼,迎麵倒向了修魚壽,鮮血幾乎是同一時刻淋在了修魚壽的臉上。

“申章錦!”

鐵弩箭擊破了申章錦背部的盔甲,似是在那裏鑽了一個窟窿,血不停地向外湧著。

“將軍,盛王是來殺我們的......”

修魚壽雙眼通紅,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把壓住了申章錦的背傷,頂著漫天箭雨把他拖下了城頭。他現在幾乎能肯定,夏侯對精騎隊的屠殺是因為禦察軍密冊,而不是瀚皇契約的國之大義。因為後者,根本不需要對精騎隊趕盡殺絕。

看著被鮮血一次又一次染紅的城牆,修魚壽頭一次發覺,人的心可以冷到失去知覺,冷到隻剩下恨。

“傳我將令,全軍蹲守,準備迎敵!”

箭雨呼嘯聲中,修魚壽架起了長弓,箭星直指逆蟒旗下的郡王,那位曾給予了他無數溫暖回憶的叔叔。夏侯晟把他的背後出賣給敵人時,他的心裏或許還殘存著些許往日的恩情,如今他親眼看到了死在夏侯晟手裏的弟兄,也使得那些恩情在瞬間化為了比虛無更為殘忍的存在,讓他毫不猶豫地拉開了弓。

就在箭頭要衝出去的一瞬間,修魚壽猛然握住了箭尾。夏侯晟的位置離城門很近,恰巧和精騎隊的主旗位形成了一個俯角,任意一位精騎隊的將士都可輕而易舉地射殺他。夏侯晟領兵多年,不可能注意不到這點,除非他是故意來送死的。

“盛王......”

鐵弩箭如噩夢般的射殺聲漸漸停了下來,可攻城的狼煙卻遲遲未起。修魚壽疑惑地望了過去,卻見著夏侯晟手裏舉起了一樣東西,慢悠悠地向城門靠了過來。

“修魚壽,投降吧。”

修魚壽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夏侯晟居然像是第一天認識他的一樣,特意前來勸降。他突然明白了,夏侯晟為什麽會站在那個俯角下,那就是所謂的“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為什麽要這樣做?”

夏侯晟慢條斯理地搭起了弓,把手裏的東西搭在了箭身上,“看看這個吧。”

箭一頭紮在了修魚壽的手邊,他拆掉布條一看,“整軍布陣圖?”

夏侯晟滿麵笑意地仰起頭,“這是我臨摹的,正本在夏宸手上。北堯軍沒了這張圖,便奈何不得三國,他們不會來救你們了。”

修魚壽直覺得胸口壓了一塊石頭,悶地透不過氣來,“這是聖上為三國準備的,聖上從來沒打算犧牲精騎隊,你,你怎麽可以......”

“可是她打算犧牲自己!就為了一個精騎隊,她不惜退位,放手和三國一較高下!我終於知道夏侯芊為什麽那麽恨你了,可惜我知道得太遲了!”

修魚壽忽而覺得哪裏不對勁,“這圖是夏侯芊給你的?”

“不然呢?”

修魚壽皺了皺眉頭,夏侯芊的心思人盡皆知,夏侯嘉又豈會把精騎隊的生死全壓在她的身上?

修魚壽忽而笑了,“是因為禦察軍密冊吧!聖上根本沒打算放過精騎隊,她這樣做,表麵上是想救我們,實際上隻是想借夏侯的手葬送精騎隊,又讓天下人無話可說!有了這張圖,沒有人能怪她見死不救,不是麽?!”

“禦察軍密冊?!”

夏侯晟隱隱約約地感到自己走錯了一步棋,他隻知道夏侯巍因為夏侯梨下嫁修魚壽,誓要置修魚壽於死地,而夏侯軒和夏侯崛因為得知了瀚皇契約一事,誤以為夏侯嘉已同三國達成了協議,不得不葬送精騎隊,可他不知道裏麵居然還攙和進了一個禦察軍密冊。

“夏侯巍給我的回信中,旁敲側擊提醒我,要對禦察軍密冊一事保密!我還納悶呢,夏侯軒是告訴過我有這麽個玩意兒,可他是怎麽知道的?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裏麵寫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他為什麽會這麽擔心?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你們夏侯的人都以為我已經看過那本密冊了,它可比那什麽契約的威力大多了!”

夏侯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萬萬沒想到,夏侯軒居然用了禦察軍密冊,還讓修魚壽得知了禦察軍密冊的存在。他現在這麽做,隻會把事情變得更遭。

“這跟禦察軍密冊沒有關係!”

“你當然會說沒關係!你已經把這張圖獻給了夏宸,所有人都會認為,是你和夏侯芊聯手毀了聖上救精騎隊的計劃!即使我讓其他人知道了禦察軍密冊的事,夏侯一族也不用擔心,因為有你們這兩個替死鬼擺上了台麵,精騎隊的覆滅和禦察軍密冊到底有沒有關係,既沒有人會關心,也無從查證!”

修魚壽從城牆上俯視著夏侯晟,眼神愈來愈冷。這才是當年叱吒朝野的盛王,忠君護國的夏侯晟會打出逆蟒旗的原因,為了北堯,為了帝王,為了夏侯,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

“原來,這才是真相。”

夏侯晟聽到身後夏宸軍將領戲謔的聲音,心中不禁淒然而諷刺地笑出了聲。他千方百計地想獲取夏宸人的信任,如今倒是修魚壽幫了他這個忙。可笑的是,他的妻從一開始就借著夏侯軒的手,為夏侯下了一盤死棋,而他居然還以為自己是這盤棋中唯一的活路。

“既然你都看破了,就不要再做無謂的掙紮了。”

夏侯晟說著重新抬起了頭,恢複了泰然之色,“叔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你們一個痛快。”

修魚壽不禁仰天大笑,“堂堂皇家精騎,豈能跪著死!夏侯晟,你最好祈禱我的弟兄裏不會再有活口!”

夏侯晟眼底一傷,救夏侯的計劃已經失敗了。他如今隻能寄希望於夏侯芊,希望她能在三國再次圍攻黎關城時及時發兵,讓他可以趁亂救下這群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