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殘酷的反坦克戰(二)
幾百顆手榴彈的爆炸恍若在戰壕前麵拉起了一道煙幕,幾百支槍同時開火的瞬間,李鐵書大聲喊道:“敢死隊!上!”
“兄弟們,衝啊!”“啊!”敢死隊員們趁著煙幕的掩護魚貫爬出戰壕,奮力朝那些已經近在咫尺的鋼鐵怪獸撲去。
“八格!怎麽回事?!”直川被如此規模的手榴彈集體轟炸給搞暈了——離學兵師把守的第一道防線已經不遠了,隻要再踩一把油門,他們就能夠突過去,從而掩護身後的步兵進行占領,但是現在,手榴彈爆炸掀起的塵煙讓可見度幾乎為零,駕駛員們不約而同的踩下刹車掛到了空擋上。看不見路況,前麵可是戰壕,他們可不敢就這麽懵懵懂懂的衝過去,一旦掌握不好掉進壕溝裏怎麽辦?!煙霧中響起了爆豆般的槍聲,學兵師的士兵們開始反擊了——無需良木元指揮,他手下的機槍手、迫擊炮手、擲彈筒士兵開始瘋狂的開火,以為學兵師發起了反衝鋒。
猛烈的彈雨穿過坦克間的空隙傾瀉向戰壕前方,足有三個敢死隊員才剛剛爬出戰壕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擊中,其中又一個戰士懷中的炸藥包被擊中,立刻爆炸開來。血與火的考驗下,敢死隊員們有的大聲呐喊著,有的一聲不吭,相同的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後退,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朝煙霧裏的鋼鐵怪獸勇敢的撲了上去。
或許因為這是在中國的土地上,所以天氣也來幫忙,之前有些大的風此時減弱了許多,以至彌漫在戰場上的硝煙遲遲沒能被吹散。硝煙是敢死隊最好的掩護,這樣,雖然“奇洛”坦克上剩餘的機槍從來沒有停息過,但是喪失了準頭之後,僅僅有近十個敢死隊員被當場打死,其他人則幸運的從子彈交織成的死亡之網中突了出來,得以靠近了他們的目標。
“後退!後退,全速後退!”富有作戰經驗的直川看出了學兵師的用意,當一聲猛烈的爆炸在他附近響起來以後,他狂喊著,妄圖將“奇洛”從這片煙幕中倒出去。
已經遲了——
土才人是一營一名普通的學兵,他的軍齡才剛剛滿兩個月,如果不是學兵師的出現,他這個時候或許還在家裏過著暑假。土才人長得瘦瘦小小的,不認識他的人第一次看見他都會以為這還是一個初中生呢。他是陳師昌招募進來的,當時陳師昌反複查看了他的學生證以後,又再詢問了他的同學最後才同意了他入伍的申請。
敢死隊本來沒有他的份,郭達抱著一捆手榴彈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被他拉了下來。土才人的想法很樸素:郭達是指揮官,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去做,炸坦克這種又危險又沒技術的活怎麽能讓他去做呢?!
郭達開始堅決不同意,一腳就想將他踹開,然而,土才人卻死死的將他那條腿抱住了。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郭達問:“副團長,我也是一名合格的士兵是不是?!”
曾經,其實隻是戰友間的玩笑話,不過確實有人說過:土才人成不了一個合格的士兵,因為他的個子還沒槍高呢。
“放開!”
“他們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土才人沒有放開,他執拗的說。
“你小子想幹什麽?耽誤了老子炸鬼子,小心我以軍閥處置你!”
“我也會炸坦克!”
郭達最後拗不過他,隻得將手榴彈交給你,仔細叮囑一定要放聰明點,戰後要親自為他慶功,要請他喝酒。
“我不會喝酒!”土才人將心愛的步槍放下,解下子彈帶、手榴彈,抱著那捆手榴彈像抱著個孩子,他的牙齒很白,臉上不知道是因為羞澀還是興奮泛起了紅暈。
郭達眼睛離酸酸的,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郭達大聲說:“小子,我們不會輸的,學兵師永遠也不會輸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因為學兵師有你這樣的士兵!
土才人在戰壕邊上站起來的那一刻有種眩暈的感覺,然後他劇烈的咳嗽起來——硝煙實在太刺鼻了,因為沒有經驗他被嗆了一口。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個戰友抱著一個炸藥包衝進了煙幕裏。“嗒嗒嗒”的機槍聲裏,“乒乒乓乓”的步槍聲響個不停,他好不容易憋住咳嗽,不遠處的煙幕裏傳來了幾聲劇烈的爆炸。然後,他聽見了歡呼聲:“小鬼子的‘烏龜車’爆了一輛!啊!”
“小土,不行就下來!”背後傳來了郭達的喊聲,他咬咬牙貓腰跑近了煙幕裏。煙幕有的地方濃有的地方淡,鋼鐵怪獸在其中叫囂著,塔頂上的機槍噴射著火焰。看見了一輛“烏龜車”,土才人雙腿好像上了發條似的狂奔過去。
穿過一顆手榴彈爆炸後形成的煙幕,坦克上的小鬼子機槍手發現了他的身影,機槍迅速的調整過來,跟著重新“噠噠”的叫響。
土才人本能的一個翻滾,右邊大腿一陣巨痛,翻滾之後他本能的想站起來繼續衝鋒,然而右腿一痛一軟,他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
機槍子彈好像一條毒蛇一般追了過來,“噗噗”聲中,他隻覺得肚子一麻,整個人飛了出去。半空中,他才感覺除了肚子上火燒火燎的疼痛,不過,他看都沒看傷處一眼,摔在地上立刻咬緊嘴唇,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朝那輛坦克滾了過去。
傷處因為劇烈的運動,鮮血噴得到處都是,大量血液的失去讓土才人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但是他卻硬憑著一口氣滾到了那輛坦克炮塔下方。
鬼子機槍手嚇壞了,他大聲怪叫著撲了下來,在他後麵,又一個鬼子正在往外爬。
依稀看見他們臉上驚恐的神情,土才人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笑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拉開了弦——“吱吱吱”的聲音裏,他懷裏的手榴彈冒出了輕煙。
鬼子機槍手嚇壞了,本來準備來搶手榴彈的他大叫一聲朝後麵跑去;那個大半個身子已經出了端蓋的鬼子怪叫著又將身子縮了回去,而且“呯”的一聲將端蓋給蓋上了。坦克隨即轟鳴著往後倒去,但是已經遲了——
“轟”的一聲巨響,土才人終於用自己的生命向戰友們證明了一點:他也是一名合格的學兵師士兵!
無畏的土才人是幸運的,他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一輛“奇洛”。與他相比,太多的敢死隊員卻死在衝鋒的路上。不得不承認的是,直川和良木的指揮還是頗有一套的,他們都立刻就作出了正確的反應。
八輛坦克第一波次就被敢死隊炸毀了四輛,炸癱瘓了一輛,剩下的三輛在直川的指揮下全速後退,總算逃出了這片死亡區域。
為此,學兵師付出了五十餘人的代價,敢死隊除了一名叫程龍的士兵因為早早的被打斷了雙腿而無法移動幸免遇難以外,其他人全部壯烈犧牲。
敢死隊所起的作用並不是隻有這麽一點,及時撤到第二道戰壕的反坦克槍手們很快就擺出了作戰姿態,因為“奇洛”的全線潰退將那些“豆戰車”暴露了出來,在他們的集中火力打擊下,三輛“豆戰車”被擊毀,其它的“豆戰車”在直川的指揮下立刻退出了反坦克槍的射程。
戰車一退,良木立刻下令手下撤回了出發陣地。至此,小鬼子的第一波進攻就這樣被打退了。
退到了安全區域,直川鑽出了戰車,看著前麵那幾輛已經變成廢鐵的“奇洛”,他心有餘悸,猶自想不通在已經形成突破的情況下,學兵師是怎麽實施反擊的。要知道,在前輩們的講述中,帝國戰車部隊甚至不需要衝到對方陣地前麵,隻需要遠遠的開上幾炮,對麵的支那軍隊就會立刻潰敗……
對麵的學兵師究竟是怎樣的一支軍隊呢?他們難道比東北軍還要強大嗎?!
“敵人退了!”李鐵書的身邊,一營幸存的戰士們小聲交談著。他們的神情都顯得有些肅穆,有的人是初次上戰場,開打時不覺得,現在麵對血淋淋的場麵開始嘔吐,許多人都流下了熱淚。
王小毛是土才人的同學,平時並不算要好,但是現在,他卻覺得對方就是自己的兄弟——親兄弟。“才人呢?才人!劉班長,你看見才人沒有?”他不知道自己的同學已經犧牲了,猶自在追問著才人的班長。
劉班長是和才人一批入伍的新兵,才人之前的舉動他盡收眼底。他耷拉著腦袋,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顯然剛剛流過淚。他哽咽的說:“才人已經犧牲了。”
“什麽?!”王小毛懵了,才人剛才的英勇舉動他並沒有看見。剛才,他隻顧得投彈開槍了,根本沒留意到離自己不過十米左右距離的才人衝出了戰壕。
“回自己的戰位上去!戰鬥還沒有結束!”郭達走了過來,他的心情更不好受。事先不覺得,現在,他覺得是自己的懦弱害死了土才人——他完全可以拒絕土才人的要求,但是他沒有;他竟然讓一個新兵代替自己充當了敢死隊員!“才人是我們的驕傲!”
王小毛身子晃了一晃一屁股做到了地上,沒有淚水,半天憋出一句話:“才人今年才15歲。”
“什麽?!”這話猶如一記耳光抽在了郭達的臉上,使他差點沒羞愧得暈過去。
“他是我們班最小的,他說他想當兵報國殺鬼子,我,我就幫他隱瞞了他的實際年齡。”
李鐵書走了過來,他厲聲問:“土才人是誰招進來的?! 15歲,那還是個孩子,開什麽玩笑?!我們中國的大老爺們還沒死絕呢!”
“副師長!”士兵們和郭達都挺直了身子。
肖柄昆這時也走了過來,他看著李鐵書說:“副師長,我們是不是先把戰友們的遺體拖回來?!”
李鐵書心中憋屈的厲害,一股無名火在心中熊熊燃燒著,聞言他的眼角抽出了兩下,抬頭看了看因為硝煙有些灰暗的天色,說:“等等再說吧!”然後他注意到了肖柄昆流血的左肩,問:“怎麽?掛彩了?!”
“被一顆流彈咬了一口。”
“這麽不包紮?!小心感染!”
“傷員太多了,我讓衛生員先照顧其他人。”
李鐵書朝四處看了看,見戰士們大多身上染有血跡,他強自壓住心頭的怒氣,說:“你給我選二十個左右的老兵留下,給他們配駁殼槍和集束手榴彈,專門對付敵人的大坦克,其他人撤到第二道戰壕去。”
“副師長,要放棄這裏嗎?”肖柄昆吃了一驚。
大家都看著李鐵書。
李鐵書內心其實很痛苦。三團共挖掘了三道戰壕,每一道之間相隔有一百五十米左右,戰前推演中,為了確保文安的安全,師部的意思是不輕易放棄任何一道防線,要和小鬼子打消耗戰。正因為此,每道戰壕的防護設施都設置得極為齊全,防空、放炮洞一應俱全。這樣一來,每一道戰壕更失不得了,因為一旦被鬼子奪去,那無形中給已方之後的反攻就帶來了障礙。但是目睹了剛才的一戰,李鐵書心中卻動搖了。依靠戰士的血肉之軀對付“奇洛”,這本錢下得實在太大了,如果後退一步讓出第一道戰壕,則可以用相對數量少得多的敢死隊員對付“奇洛”。
“執行命令吧!”李鐵書說完,帶頭往交通壕走去。
肖柄昆看著他帶著幾個警衛員遠去,咬咬牙說:“那就執行命令吧!郭達,這一次我親自帶隊!”
“不,我來!”
“不要爭了,”肖柄昆拍拍郭達的肩膀說:“今天這一仗打成這樣,固然因為小鬼子的坦克忽然變厲害了。另外一點,”他有點苦澀的說:“我發現自己還是太嫩了——師部讓我團駐守這裏,本來是因為我團在多次會演中都是第一名,但是現在……”他搖搖頭沒有把話說完,但是郭達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誠如肖柄昆所想,三團雖然新兵居多,但是士兵的綜合素質並不差。而這一仗之所以打成這樣,造成了如此大的傷亡其實和肖柄昆的臨戰指揮有關——這方麵,他確實欠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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