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百花深處
雲漢羲沒去上課,留在家守著。
中午的時候李嬸急急忙忙地要出去,問是怎麽回事,原來若君發低燒,什麽都不想吃,隻想吃豌豆黃。
雲漢羲自告奮勇出去買,頂著日頭跑了不少路才買回來。
回來的時候李嬸讓他拿給若君,自己拽著兩個丫頭睡午覺去了。
“李嬸你怎麽不給小姐送去?”月香從窗縫看雲漢羲去了後院。
李嬸一笑,臉頰上就突起兩塊肉,“我還是覺得雲家少爺和小姐般配。”
“你今早不是才說過那個男學生也不錯的麽。”桂玲穿好針線開始補衣服。
李嬸臉上有些掛不住,“大人的事兒小孩兒別瞎摻和。”
雲漢羲站在門外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若君從裏麵看見外麵站著個人,以為是李嬸,有氣無力地喊道:“快點把豌豆黃拿進來。”說完又閉上了眼,低燒也很難受。
雲漢羲輕聲進了她的房間,屋子裏幹淨整潔,飄著淡淡的梅花香氣,原來角落裏放著一罐梅花釀。
若君依舊閉著眼,“李嬸,把豌豆黃放我桌子上就好了。”
雲漢羲依言把豌豆黃放在她書桌上,桌上有一個打開的本子,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經睡了,順勢坐在椅子上,隨意翻了起來,原來是日記。
看別人的日記不太好,但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還是看了。
沒想到她已經知道了自己幫地下黨傳信的事情,為什麽一直不說?不自覺地又看了她一眼。
她睡得不太安穩,眼球在眼皮下麵轉動,不知道做什麽夢了。
輕輕合上日記,後麵的內容沒看。坐在床邊,看見她腫起的額頭,上麵一片瘀紫,手探上去,還是有些發熱,一定是昨晚著涼了。
聽吳有財說她被日兵抬出去的時候昏迷不醒,想到此擔心那些日本人對她做了什麽,左看右看也隻有額頭的瘀傷。
剪短的頭發很紮眼,突然聽她在夢中呢喃:“我不是唐婉蓉……我不是……”
屋子裏光線昏暗,厚厚的窗簾擋住了日光。
長長的椅背後麵嫋嫋生煙,一隻拿著雪茄的手偶爾架在椅子的扶手上。
柴鴻羽站在辦公桌前,桌子上插著一麵旗子,白底布料上麵一塊圓圓的紅,就像重病的人用來擦吐出的血的手絹。
屋子裏的氣氛讓人有點窒息,待那根雪茄抽完,椅子轉了過來,後藤吐出幾個煙圈,然後盯著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裏的柴鴻羽。
“那個女人,你要怎麽處理?”後藤兩手交叉,支撐著下巴。
“她什麽都不知道,之前我調查那個院子的時候遇到她,謊稱裏麵鬧鬼,她相信了,所以才會去那裏。”柴鴻羽看著自己的鞋尖,上麵沾滿了塵土。
後藤仔細審視著他,緩緩道:“你問過她了?”柴鴻羽點點頭,後藤又道:“你怎麽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以前在軍隊接受過訓練,我可以分辨誰在說謊,她說的都是實話,除非是掩飾很好的人,但她每一個舉動都表現得很自然。”柴鴻羽肯定的回答。
後藤緩和了態度,“我相信柴田君,不過我要提醒你,你的主要任務是收集情報,不要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這樣,隻會蒙蔽你的雙眼。”
柴鴻羽終於抬起頭,“中尉放心,留著她還有用。”嘴邊噙著笑。
晚間柴鴻羽去梅家拜訪,進了院子暗地裏打量一番。
若君剛睡醒,看見桌子上的豌豆黃才發現自己一天沒吃東西,吃完去了前院。
李嬸笑盈盈的,“豌豆黃好吃吧?這可是雲家少爺特地給你去買的。”
若君臉紅了一下,“是麽,我不知道。”
看她這反應李嬸挺高興,想起柴鴻羽來了又道:“那個師範學院的男學生來找你了,在前廳。”
柴鴻羽坐在大廳,不時四處張望,一會兒抬頭看看房梁,一會兒又研究那張八仙桌。
若君站在門口看著他,沒作聲,直到他東張西望的轉過頭時才發現她,“你醒了,頭還痛嗎?”
若君搖搖頭,柴鴻羽走過來自然的牽過她的手,“怎麽沒看見你父親。”
“可能有事出去了。”有技巧的抽出被牽製的手,拿起杯子倒滿了茶給他。
柴鴻羽笑笑,一口氣喝了,“隻是過來看看你,我走了。”
看他出了大門,“怎麽來了又這麽快走?真奇怪。”
“你希望他留下來?”一隻大手拍在她的肩膀上,白瑾年調侃著說,也看向大門。
沒好氣的撥開他的手,“才不是……雲漢羲呢?”若君低頭看著手,裝作漫不經心。
白瑾年看出來了,“他啊,出去了,你擔心的話,等他回來問問他好了。”
“誰擔心他。”嘴上雖這麽說心裏還是會擔心,他們,應該找到新的地方了吧,不知道會在哪裏。
事隔一個月,日軍搜查地下黨的風聲沒那麽緊了。
天氣漸熱,若君的頭發長長了那麽一點,至少比之前好看,之前參差不齊的發尾就像是狗啃的,現在好多了,自己剪頭發就是比較麻煩。
半夜坐在大廳的屋頂上乘涼,陰天,一團團厚重的雲艱難的從頭頂飄過,天氣越發的悶熱,從屋頂向下看去,院子裏有一層氤氳的水汽。
後院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梅思遠小心翼翼的推開門,盡量不發出什麽聲音,但是木門多年沒有上油了,艱澀的摩擦聲不斷。快速閃身出來關上門,走到若君房前,側耳聽著,裏麵沒什麽動靜,以為她睡了,便放心的出去了。
若君坐在屋頂看得真切,心裏起疑,父親這段時間怎麽總是半夜出門?正想著,隻見前院廂房有動靜,雲漢羲悄悄的也出去了。
若君快速下了屋頂跟了上去。他一定是去新的據點了。
雲漢羲很小心,一步三回頭,總是突然轉頭看後麵,若君一路跟得心驚膽戰,生怕他發現。
這條路很漫長,路邊有幾個乞丐蜷在角落睡覺,還好現在是夏天,要是冬天他們可怎麽辦?若君想著。
雲漢羲走得很快,若君一路小跑才跟得上,街上無人,北平的夜晚很安靜,聽說上海這時候正熱鬧。搖了搖頭,又想遠了。
一路跟到新街口,雲漢羲消失在一條胡同裏。
若君站在胡同口,這條胡同很長,胡同深處一戶院子的門剛被關上,輕輕跟了上去,抬頭看門牌。
百花深處三百一十號。
突然想到了關於這裏的傳說。
走上前去,這個院子住了人家,從門縫看去,裏麵有一間房子的燈都亮著,一定又在商量著什麽了,看了看天,依舊烏雲一片,該回去了。
明天休息,可以睡個懶覺。
回到家裏,在梅思遠的門外,耳朵貼在門上,很久都聽不到裏麵有呼吸聲,梅思遠晚上睡覺會打鼾,聲音很輕,但還是能聽到,看來他出去了還沒回來。
躺在**很快就入睡了。
清晨的胡同裏一片霧蒙蒙的,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不覺走到了百花深處。
百花深處三百一十號。
門半開著,推開,站在門口向裏麵看去,院子中央有個大花壇,裏麵開滿了牡丹和芍藥,花壇圍著一個水池,裏麵種滿了荷花,出淤泥不染,隻是那荷花是殷紅色的,牡丹和芍藥也一眼,滿眼的紅。
一個身著古裝的女人在澆花,還有一個男人,提著一桶水放到她身邊,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深情相望,攜手相交,似乎沒有發現門外的人。
若君看著他們,就像一個看客,看著不屬於自己的人生。
如果自己以後也能這樣幸福該多好,和自己喜歡的人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這時,那個女人看見了她,抬頭對著她淺笑,然後繼續澆花。
一隻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手,沒有抬頭去看那個人是誰,低頭看著那隻手,修長而蒼白的,笑了。
“以後我們去杭州吧,我父母是在那裏相遇的,那裏很美,我們就住在那裏,找個安靜的地方,就像曾經的這裏一樣。”那個聲音溫柔而堅定。
正高興的時候,天空中雷聲陣陣,打著閃,突然一個驚雷嚇醒了若君。
滿頭大汗,看著窗外,下雨了,瓢潑大雨。
平複了心跳又躺下了,看著屋頂發呆。
百花深處,是在明朝,有對夫婦在那裏買了二十幾畝的地,平日裏種菜,還種了許多花,後來引得文人墨客去那裏賞花,繼而又在那裏吟詩對對子,他們逐漸的便叫那裏百花深處,隻是那對夫婦百年之後在周圍逐漸形成了小巷,後來變成了胡同,依舊用那個舊名字。
多美的名字。
那場雨下了很久,下了一整天,悶熱的天氣在那場雨之後得到了緩解,空氣變得清新。
傍晚的時候張昭妍找若君去什刹海,看見白瑾年便把他也拽了去,白瑾年半推半就的答應了,卻一定要雲漢羲也跟著,無奈張昭妍隻好又把雲漢羲強押了去。
民間傳說這片的水域連著紫禁城的龍脈,從古至今都是風水寶地。所以曆代高僧都喜歡在這附近修建寺廟,王公大臣便在這附近選址築府造園,名人們也紛紛遷居湖畔。
“北平自古都有句話,叫做先有什刹海,後有北京城,對了對了,聽說梅蘭芳也在這附近住。”張昭妍興奮得手舞足蹈,“我上次來這裏還是去年冬天呢。”
“這裏真漂亮。”白瑾年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又看著張昭妍。
“這附近有很多廟庵,我帶你去看。”不等白瑾年說話拉起他便跑,很快拐進一條小胡同裏不見了。
“昭妍姐!”若君追了上去,隻是沒跑多遠就被雲漢羲拉住了。若君回頭用疑問的眼神看著他。
“該給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
“啊?”若君恍然大悟,“他、他們什麽時候……”什麽時候勾搭上的。後半句咽進肚子裏沒說。
《雲起梅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