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呦等了一會,往常這時就會有人催她再多說兩句,可是麵前這人絲毫不提,甚至話也不說。徐呦瞧他沉默不語的模樣,總是有點不忍心,添言道:

“先生,我往常看相說到此處往往會有人繼續追問,或乞求、或暴怒,想我再多給點提示好趨吉避凶,可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再說一句。

可是先生,你為什麽不問我?”

李寂冬長歎一口氣,腦海裏是家人過世的畫麵。

十年前,天下大旱。如今如野獸般肆虐的淮水,在那時幹的水位隻剩半米。

田裏蝗蟲遮天蔽日,到處是渴死的人和動物。

父親拉著地排車,裝上家裏還算貴重的東西,母親在後麵推車,他和弟弟坐在車上。弟弟太餓,號啕大哭,哭不了多久就哭不動了,隻能靠在自己懷裏。

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他都以為弟弟已經沒了。

後來,一家人來到州府的施粥棚,那裏聚集了和他們家一樣的難民,官府每日施粥一石,那麽多災民,根本不夠吃。

那日,李尋春餓得眼看要死了,父親好不容易搶到一碗粥,李尋春剛喝一口便被別的身體強壯些的災民搶走。父親和那些搶奪粥碗的災民打起來,整個施粥棚亂作一團。

守在城門口的韃子兵瞧見騷亂提刀衝過來,一句話不問逮誰砍誰。父親沒被災民打死,卻被韃子兵一刀削了腦袋。

母親重傷,李寂冬扶著母親牽著弟弟的手遠離施粥棚,母親沒走幾步便不行了,臨死前喊他,冬兒,照顧好弟弟。

後來在大災之下如何活下來的,李寂冬已經不太記得了。

為了活下去,他做過太多旁人嗤之以鼻的事。比如掘人墳墓,鳳凰寨能穩坐深山便是他撅了城中富商的祖墳,賣了陪葬品換來的。

“徐姑娘,我如今孤身一人,這條命何時沒有我做不了主,對未來也無甚安排,吉凶對我來講都是一樣的。我隻想在死前能多捎幾個韃子兵去地府,以慰家人在天之靈。”

李寂冬手搭在桌沿上,微微回頭看向屏風後的顧淮川,轉過身對徐呦認真道:

“我已經猜到姑娘所說的眉間黑氣從何而來了,可是如果將姑娘放在我的位置上,隻怕沒有幾人能不去做。淮川之前燒了淩銳狗官母親的遺體,還安慰我說讓我別怕。

我這些年下墓數次,死人和鬼沒什麽可怕,可怕的是活人。家仇國恨交織在一起,我不怕死,隻怕死了也報不了仇。”

李寂冬欠身拱手,他身穿長衫,長發用棗木頭冠束起,身材清瘦一如往常,讓人無法將這樣一個文人模樣的男子和盜墓者聯係起來。

“外麵天冷,諸位舟車勞頓許久,我去廚房瞧瞧這飯怎麽還不送來。”

說罷,李寂冬身披大氅投入越來越大的風雪之中。林燼舟站在門口,看著越走遠越的李寂冬,轉頭看向徐呦,眼睛中滿是不敢相信。

“李大哥......”

盜墓賊三個字她說不出口,但又找不到另一個可以形容的詞匯。

“人死萬事休,因果由天定。今生仇恨的因也許種在很遙遠的前世,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李先生是個好人......”

徐呦蹲在炭盆旁取暖,黑色的炭被火舌舔舐,逐漸露出灰白色的身體。徐呦低聲道:

“林姑娘,這個冬天很難捱......”

林燼舟心底一凜,徐呦不會平白無故說冬天難捱,自己已經囤了很多過冬的物資,棉衣、被褥、炭火、食物......應有盡有,冶鋼司晝夜不歇,至少赤陽軍治下不會出現往日冬天的慘狀。

可為什麽她還說的冬天難捱?

“還請明示。”

林燼舟關上門,雙手交疊朝徐呦躬身行禮,學著古人的模樣無比虔誠。屏風後的顧淮川急了,一腳踹翻屏風大步走到林燼舟身前。

“姐姐,一個騙子,你不要這樣。”

屏風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屋內凳子、燭台骨碌碌滾了一地,徐呦麵色如常,這巨大的聲響嚇得林燼舟一哆嗦,可她像是聽不到似的,繞過顧淮川走到林燼舟跟前。

纖細的食指蜻蜓點水般在林燼舟胸口處指了指。

林燼舟臉色大變,徐呦指的地方恰好是玉佩的位置,她從未跟任何人說過自己把玉佩放在這裏!

顧淮川瞧見林燼舟慘白的臉,終於慌了神。剛剛此人說李寂冬的身世的時候,顧淮川在一邊聽得切切實實,李寂冬的反應不像是假的,看似看破一切隻求複仇,可是他若是真的這樣想,就不會腳步慌亂的離開。

“林姑娘,如果我沒算錯,你的家鄉不在此處,那邊官府丟了個物件,如今就在你身上,對嗎?”

“你胡扯什麽?我姐姐怎麽會拿官府的東西?就算拿了又如何,這世道韃子當世,他們能拿得我為何不能?”

顧淮川最受不了任何人對林燼舟出言不遜,在他這裏,姐姐永遠都是最好的姐姐,不管做什麽都是對他的愛護,絕不可能有錯!

“顧將軍稍安勿躁。”

徐呦還是微微笑著,她卸下脖子上帶著的柳枝項圈,雙手交疊,低聲念著聽不懂的咒語,房門忽然被一陣罡風吹開,滿天風雪灌入房間,炭盆所散發的熱量微乎其微,不一會便被軟棉的雪蓋住。

隨著滿天風雪,徐呦口中的咒語仿佛有了生命,陌生的符文懸在空中,林燼舟傻眼了,這和電視上播的乾陽山主人棺槨上的陌生字符一模一樣。

現代的專家怎麽解讀的來著,林燼舟雙目空空,早就想不起來了。

顧淮川暴怒,此人是個什麽妖物?提起刀朝徐呦砍過去,林燼舟來不及阻攔,長刀直達徐呦頭頂,預料之中劃破皮膚、骨骼的聲音沒有傳來。

長刀所至之處像是砍了空氣,顧淮川因為用力過猛直接跌出去滾了好幾圈,直到抵住牆壁才堪堪停下。

“妖女!”

顧淮川掙紮起身,“姐姐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