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

李總剛端起的水杯,重重落在了桌麵上,杯中的溫水隨著杯體的晃動,潑灑一些出來,濺到了周邊人的身上。

他愣了一下,趕忙開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旁的侍應生見狀趕忙遞了盒紙巾過來。

李總接過後,心裏卻是不經捏了把汗。

他今兒出門是沒看黃曆還是怎麽的,點兒怎麽那麽背呢?

這一晚上拍了兩次馬屁,盡在雷區蹦躂了。

一次是讓人覺得他嫌棄人來遲了,一次是看出這位爺對人家姑娘有點意思,想順水做個人情,哪知道這丫頭還是個結了婚有孩子的。

想到這,李總抬眸暗戳戳看了眼主位上的人。

在褚雲降那席話出口的瞬間,路闊就已經將視線挪了過去。

一雙劍眉下,眸光淡漠中透著點淩厲的微光。

像是草原上蟄伏著的,隨時準備獵殺的野獸。

危險且具有攻擊性。

李總的心瞬間“咯噔”一聲,沉了半截。

察覺到身側投來的視線,褚雲降沒有轉頭看過去。

低垂的眼睫,不經意瞥見男人那隻擱在腿上的手,修長的指節蜷進手心,手背上的骨骼微微凸起,似是用了力。

一桌子的人精也在這一刻嗅出了褚雲降與路闊之間那不太對勁的氣息。

相互遞了個眼神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閉嘴。

李總兩邊看了看,而後“咕嚕”一聲咽了口口水。

“那個……路總,咱先開酒?”

無人說話,但今天這局是他做東,也隻得硬著頭皮上了。

聞聲,坐在桌尾的錢總也趕忙接茬兒:“是啊,您是不知道,李總這酒可是存了好久,就等著您來了再開呢!”

今天這飯局其實他們這幫人也是約了好久,之前路闊次次都說沒空,甚至好幾次他們都訂好了席位,人中途卻忽然說不來了。

態度極其囂張,但誰敢生氣啊,隻得繼續舔著臉一次次請唄!

今兒好不容易把人給請來了,但冥冥之中好像又踩了不該踩的坑。

李總此刻的內心真的是欲哭無淚。

再看一眼身旁坐著的姑娘。

這又是誤打誤撞給哪路神仙請來了呀!

一番左思右想後,隻有一種可能——

前女友。

但也不應該呀,要論起來,路家這位算是淮江太子爺裏“萬花叢中過”的典型代表,身邊的姑娘幾乎沒斷過,甚至現如今娛樂圈裏好些當紅女明星,都曾在他身邊待過。

難不成,這占有欲強到連前女友結婚生子也得管啦?

氣氛又靜默了半晌,褚雲降放在桌下的兩手緊緊攪作一團。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這種氣氛打算起身告辭時,身旁的人終於說話了。

“開吧。”

輕飄飄的一聲,聽不出情緒起伏,但卻透著點不易察覺的喑啞。

在他開口的那瞬間,她視線裏那隻緊捏著拳的手也緩緩鬆開,而後從腿上挪開,轉而擱到了桌麵上,他的視線也隨之撤離。

席間氣氛也逐漸活絡起來,褚雲降終於暗暗鬆了口氣。

*

這頓飯吃得倒還算和諧,普通的商業性飯局,目的在那一杯杯敬過來的酒水裏,顯而易見。

褚雲降全程幾乎沒說過話,隻安靜地吃菜,甚至連視線都不曾往右偏移一分。

有了之前那前車之鑒,更是沒人敢再輕易將話題往她身上引。

整個飯局裏,她好像是個透明人。

吃到七分飽的時候,褚雲降放下了筷子,席間的推杯換盞還在繼續,很是熱鬧。

雖然她沒有刻意去留意路闊喝了多少,但從那一個接一個端著酒杯站起來的身影中,不難推算出,他喝了挺多。

在一片酒色喧囂裏,褚雲降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忽然有些出神。

頭微仰,看著半空吊著的一盞宮燈。

連身後的服務生什麽時候換了人她都不知道。

直到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她才忽然如夢初醒,從發呆中拉回了神思。

轉頭看過去,是之前接應她的那個小服務生。

小姑娘湊到她耳邊:“褚律師,剛剛你手機在休息室裏響了好多次,你要不要去看看?”

褚雲降愣了一下,看了眼牆上掛著的古鍾。

快十點了。

她忽然像是反應過來什麽,匆匆站了起來。

起身的動作有些大,引得一桌子的人都看過來。

她微微一怔,卻也顧不得自己的唐突,彎了下腰,隨便扯了個理由:“抱歉,我去趟衛生間。”

而後便離了席,快步走了出去。

在身邊的氣息驟然抽離的那一瞬,路闊也從與身邊人的交涉中脫離出來。

轉眸看向那抹略顯慌張的離開的身影。

身旁,原本還在同他交涉著項目問題的人,見狀也一瞬間噤了聲。

男人一雙幽深的眼眸久久地注視著門的方向。

眉頭微蹙,薄唇輕抿,神色似是不耐煩,又似是在開小差。

但也不敢開口提醒,隻得終止話題。

*

褚雲降推開休息室門的時候,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她急忙走進去,一個沒注意膝蓋磕到了沿途的凳子,痛得她皺了皺眉,但也顧不得查看,隨便揉了兩下,就趕忙去包裏翻手機。

她有些急,翻得包裏一團亂,卻遲遲沒摸到手機,鈴聲還在繼續,在寂靜的氛圍裏愈顯刺耳。

她急得滿頭大汗,最終還是將包裏的東西劈裏啪啦全都倒出來,才找到。

拿起來看了一眼。

是一則備注顯示“月姨”的微信視頻通話。

她愣了一下,指尖急忙點了接通,信號有些卡頓,延遲了幾秒後,畫麵才生動了起來。

緊接著,一張肉乎乎的小臉就貼到了鏡頭前。

“媽媽!”

奶聲奶氣又無比清脆的一聲。

聞聲,褚雲降稍稍鬆了口氣,而後彎起眉眼,溫柔地笑了起來:“怎麽啦?”

那頭,手機應該是放在**的,鏡頭裏除了一張肉嘟嘟的小臉,還有屋頂上的一盞月牙頂燈。

小包子一臉委屈,憋著小嘴,忽閃著一雙大眼睛,抱怨道:“媽媽你去哪裏了呀,今晚你都沒有給我講睡前故事。”

褚雲降舉著手機,倚在身後的化妝桌上,神情微微抱歉。

“對不起啊添添,媽媽今天有事情,得明天早上才能回來。”

屏幕裏,小包子的嘴角撇得更厲害了,小眉頭也皺了起來:“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褚雲降被他這副小表情逗笑了,也學著他的模樣:“是很重要的事情呢,媽媽今天是來救禾禾小姨的。”

添添一聽,兩隻大眼睛瞬間瞪大了:“真的嗎?禾禾小姨是被壞蛋抓走了嗎?”

褚雲降沒忍住笑了起來,但還是鄭重地點了下頭:“是的,媽媽正在救她,所以你要乖乖聽話哦,禾禾小姨說她給你買了好多玩具,等她回去就可以給你了。”

聽到玩具倆字,添添瞬間兩眼放光,立馬乖乖地點頭:“好,那媽媽,你和禾禾小姨要注意安全哦!”

褚雲降笑著點了點頭:“好。”

說完,她看了眼手機左上角的時間,已經十點了。

立馬故作嚴肅地歪了歪頭:“聽話的小朋友這個時間是不是該睡覺啦?”

電話那頭,添添有些心虛的轉了轉小眼珠:“我……我馬上就睡啦!”

說著,小臉立刻從鏡頭前撤離,一陣掀被子的聲音傳來後,又傳來一聲:“我睡啦!我真的睡覺啦!”

褚雲降聞聲笑了起來,接著,手機被保姆月姨拿走。

“吵了一晚上說要給你打電話,怕媽媽被壞人抓走了。”

褚雲降聞言笑了一下:“今晚麻煩您多費心了,我以為是又發燒了呢。”

前兩天換季,小東西連著發了好幾天的燒,這幾天才算消停,但卻也是給她嚇夠嗆。

月姨笑著點了點頭:“沒事兒,反正我回去也沒什麽事,行,那你先忙,我先帶他睡覺。”

褚雲降點頭應了聲,而後便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室內再次恢複平靜。

可她卻好似一瞬間脫了力,整個人略顯虛脫地扶著化妝桌站了會兒。

而後又立在原地放空了片刻,才重新站直了身子,走了出去。

貴賓廳已經散席了。

雅間的門敞著,外麵的露台上隻站著兩個人。

李總,和路闊。

兩人似是在聊什麽話題,手裏都各夾了支煙。

路闊身上的西服外套已經脫了,此時正十分隨意地撣在一旁的桅杆上。

那頭鏤空,風很大,衣擺被吹得浮動,好似下一秒就能被卷進風裏,而後墜下船。

他對這些身外之物向來不太愛惜,再貴在他眼裏也不過如此。

這會兒半靠在桅杆上的上半身隻穿了件黑襯衫,襯衫的下擺束進西褲裏,扣子扣得一絲不苟,隻是領口處的領帶被他扯得略鬆散,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眉眼揉進一片溫潤的聲色裏,加上許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眉宇間那股子輕狂與傲氣也都柔和了不少。

但,褚雲降無比確定,此時李總嘰裏呱啦講得一大套,他一句沒記住。

雖然他神色正經,還時不時認真地點下頭,其實根本沒過腦子。

他喝了酒,特別是喝多了的時候,都這樣,人跟他講什麽,都是耳旁風,一覺醒來腦子比臉幹淨。

思及此,褚雲降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垂了垂眼簾,又在原地停頓了片刻,便打算轉身離開。

“褚雲降。”

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一道熟悉的嗓音兼著風聲模糊地傳來。

她忽地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