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氏春秋

歌聲還在繼續。

這時,一個青年劍客哈哈一笑。大笑聲中,他突然伸手扯著飄然舞來的一個少女,把她重重地帶在懷中。伸手在少女的胸襟裏掏了一把後,那青年劍客放聲大笑道:“膚凝而香。”

回答他的,是眾劍客的大笑聲,和那農家少女的嬌嗔。

也許是酒氣上了頭,這個劍客一帶頭,眾劍客呼喝連聲,便把挨到身邊的少女們,連扯帶抱地拖向荒原深處。

越來越多的少女被劍客們帶走,歌聲變成了嘻笑打鬧聲。

玉紫呆呆地看著,直看到剛才還喧囂之極的地方,變得安靜,直看到最後一個農家少女被兩個劍客一左一右的籌擁走,她才錯愕地回過頭。

玉紫看著父親,吞了吞口水,訥訥地問道:“父,父親,這些女子,也是女館中人?”

自齊國的管仲變法以來,天下諸國,到處都建起了女館。女館中,越姬吳娃,楚女燕姝,盡有其中,她們以買皮肉為生。

也就是說,女館,便是這個時代的妓院。

玉紫之所以吃驚,是因為她本來以為,這些農家少女,是良家女子,竟沒有想到,她們也是妓女。

在玉紫驚愕地眼神中,父親搖了搖頭。他憐愛地看著玉紫,歎道:“我兒,真是不知世事了。”

直到父親詳細地解釋一番,玉紫這才明白過來。在這個時代,普遍還存留著部落時代的生殖崇拜和性崇拜。這些農家少女,日日守著耕田,在這種雞犬不相聞,封閉落後的地方,一過就是一輩子。所以,每當有商隊路過時,她們是很樂意獻身的。一來,這些劍客們身強力壯,度了他們的種,生下的孩子便差不到哪裏去。二來,對許多人來說,性,本來便是與吃飯一樣,是簡單隨便又快樂的事,是小事。

漸漸的,歡笑聲變成了喘息聲。

玉紫和父親這時已經吃飽了,他們把火堆移到一邊,把麻布鋪上被火燒淨的地麵,準備入睡。

這一晚,玉紫倒是不擔心有欲求不滿的劍客來搔擾自己了。她親眼看到,昨晚上出現的,那四個打她主意的劍客,各擁著一個女人走了。

因此,玉紫把心放下大半,開始入睡。

她睡得很淺。

也不知過了多久,玉紫突然感覺到有點冷。

她佝僂著身子,努力地縮成一團。

可是,那寒冷卻是越來越劇,越來越無法抵抗。

睡夢中,玉紫皺著眉頭,嘀咕道:“父親,火熄了?”

父親沒有回答。

玉紫又縮了縮身子,朦朧中,向著火堆所在靠去。

她剛一動,那寒冷更加劇烈了。

玉紫打了幾個寒顫,終於睜開了雙眼。

天空,很黑。十分的黑,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也沒有白雲。

玉紫迷迷糊糊地望著天空,這時,她的臉上一涼,一滴水珠滴在她的額頭上,下巴上。

不對,不是一滴,是無數滴,滴滴噠噠中,無數的水珠滴在她的額頭上,身上,濺在一旁的火堆上,令得火堆‘滋滋’地燃起一股青煙來。

下雨了。

什麽,下雨了?

玉紫嗖地一聲坐了個筆直。

她剛剛坐起,黑暗中,一個聲嘶力竭的喝聲傳來,“下雨了,下雨了!”

在這般安靜的時候,那喊聲,如一道炸雷一樣,驚醒了眾人。

越來越多的人從地上坐起,一陣又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傳來,“快,快,把貨物搬上車,把貨物搬上車。”

玉紫聽著這陣陣喧嘩,想道:是啊,那貨物擺在地上,容易被雨淋壞,是要放在車上才妥當。

她剛剛想到這裏,整個人便是一驚。

玉紫迅速地轉過頭,看向父親。

父親睡得很沉,雨滴叭叭地打在他的臉上,順著他的頭發流到地麵,他還一無所知。

玉紫撲上去,她搶過那包食鹽,食鹽是放在麻布中的,現在麻布已經濕了小半。玉紫一邊把食鹽放到袖袋中,一邊推著父親,急急喚道:“父親,醒來,醒來。”

父親在玉紫的推掇下,睜開了眼。

玉紫一見他醒來,便說道:“父親,下雨了,避雨去罷。”

老人完全清醒了。

他嗖地一聲坐直了身子。

這時,雨已經越下越大,不但把火堆完全澆滅了,連他們睡覺時墊在地上的麻布,也已經濕透。

老人看了看四周,在玉紫地扶持下站起。

玉紫見他站起後,還在那裏看著四周發愣,又急急地說道:“父親,我們避雨去。”

“避雨?”

老人開口了,他的聲音有點嘶啞,看向玉紫的眼神有點心疼,“孩兒,我們沒有地方避雨?”

玉紫愣住了。

她剛想問怎麽可能時,突然記起,這是原野中。

而且,那些馬車,牛車,驢車,都是用來運載貨物,給貨物遮風擋雨的。他們這些人,還真得站在這地方挨雨淋。

老人見玉紫發怔,連忙說道:“孩兒,到父懷中來。父為你擋雨。”說罷,他佝僂著身子,讓自己懷抱,形成一個小小的,連嬰孩也護不了的避雨所。

玉紫的眼眶一紅,她搖了搖頭。

突然,她記起了自己的鹽。

當下,她學著父親,向前佝僂著身子。同時,把袖袋中的食鹽按在懷中。

雨,越下越大了。

大雨中,有不少劍客呼哨著衝入黑暗中,叫囂著,“雨已越來越大,且到農家避雨去。”他們的呼哨聲中,隱隱還伴著女子有點驚惶的說話聲。

雨,真是越下越大,嘩嘩的雨滴,把玉紫的頭發淋了個透濕後,順著她的額頭,耳朵,嘴角向地麵滴去。

雨太大了,玉紫的視線都被雨水給擋住了,使得她要緊緊地閉上雙眼,才能不淋到眼睛裏麵去。

玉紫閉著眼睛又叫道:“父親,我們也去農家避雨。”

她看不到父親的表情,隻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在噠噠的雨滴聲中,呼呼的風聲中響起,“農家茅草屋,又能容下幾人?那般惡漢,定要趕出主人,給自己擋雨了。此等事,父親寧死也不願為之。”

玉紫呆住了,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那些劍客呼哨而出時,那些少女在哭著求著。

雨真是太大了,玉紫勉強睜開眼,看著被雨淋得渾身濕透,被風刮得搖搖晃晃的老父親,心中大痛,她不由想道:父親已經老了,再這樣淋下去,他非得生病不可。我,我,我可怎麽辦?

這時的她,都沒有注意到,如小溪一般的雨點,順著她的衣襟,順著她的發角,順著她的袖袋,流向她的胸口。而她的胸口,現在已是濕透。那鼓鼓的鹽包,已在迅速的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