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斛律孝卿,籍貫太安①。

總要向別人聲明的是,我們這一支斛律家族,與斛律金、斛律光的斛律家族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從遠祖起,我們這一支斛律氏,世為敕勒部落酋長。我祖父斛律謹,做過魏朝的龍驤將軍、武川鎮將。我父親斛律羌舉,年少驍勇,膽力絕人。魏朝孝莊帝永安年間,他從爾朱兆入洛陽,常獲戰功,深為爾朱兆所愛遇,恒從征伐。後來,神武帝高歡與爾朱氏翻臉,興兵擊亡爾朱家族。我父親斛律羌舉審時度勢,歸誠高王。由於我父親忠於所事,深受神武帝高歡讚賞。

天平年間,時為魏朝大丞相的神武帝高歡授我父親為大都督,令他率步騎三千餘眾西襲夏州,一戰克之。後來,神武帝與長安的宇文泰各擁一帝,魏朝裂為東西兩部,兩個人爭奪天下。東西魏第一次大戰,大軍渡河之時,我父親就建議神武帝徑直率軍攻取鹹陽,如此,可以拔奪宇文泰的根據地,使對方無所歸依,西魏軍會因之喪失軍心和戰鬥力。結果,眾將反對,神武帝不從,他堅持率軍與宇文泰戰於渭曲,東魏大軍終遭敗績。

忠言雖不獲納,我父親在神武帝眼中的確分量日增。

興和初年,神武帝以我父親斛律羌舉為中軍大都督,尋轉東夏州刺史。後來,神武帝想招懷遠夷,令我父親率軍西征,遠至阿至羅,宣揚威德,前後招降了不少西域部族,甚受神武帝知賞。

可惜的是,我父親斛律羌舉盛壯之年,遇疾而卒,時年僅三十六歲。

神武帝聞之,深深悼惜,追贈我父親為並恒二州軍事、恒州刺史。

在我父親的蔭庇下,我本人自少得曆顯職。當今皇帝登位後,我得任侍中、開府儀同三司,並被封為義寧王,知內省事,掌典外兵、騎兵。

斛律光被他的皇帝女婿誅殺後,消息剛剛傳出,我們那些在西邊②的親戚聞之斛律光家族被族滅,不知情由,以為是我們這一支斛律家族橫遭不幸。

其實,我們這一宗斛律家族,根本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同為敕勒種姓,同姓斛律,此斛律,卻非彼斛律。

大北齊家,當今皇帝繼位幾年,形勢岌岌可危。自武成帝開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當初,我父親當機立斷,跟隨高王打天下,出生入死,何其艱難!看如今,國事如此,湯沸火燎,讓人心焦。

皇帝少年時代做皇太子的時候,以及他的父皇武成帝在世當太上皇的時候,還非常喜歡讀書。不料想,武成帝崩後,皇帝自己掌握天下,他周圍完全被一幫小人所占,皇帝再也不喜歡與士大夫、漢官見麵。如果不是他東宮時的舊人或寵私昵狎之人,在他麵前連話也說不上。

據我仔細觀察,皇帝年輕人,本性偏懦,幾乎到了不堪人視的地步。由於自幼長於深宮,他根本不喜歡見自己不熟悉的人,大臣們也不敢在他麵前有所陳奏。三公、尚書令一級的官員奏事,都事先得旨,不能仰視皇帝,以至於他們匆匆入殿後,隻能略陳大旨,未幾即驚走而出。

上下不通,由來已久。

武成帝高湛時代,奢泰無度。當今皇帝,更甚於其父皇。整個後宮的花費,一年多過一年,連普通宮人都寶衣玉食,人數多達萬餘。嬪妃眾多,一裙之費,價值萬匹錦帛。宮人競為新巧,朝衣夕弊,浪費無度。

皇帝年紀正輕,極其喜歡新奇的東西,盛修宮苑,窮極壯麗。但是,他性情浮動,喜好不常。宮殿苑宇,成後又毀掉,反複修造,根本沒有停歇的時候。國內百工土木,日夜不停。夜則燃燈趕造,天寒就派人在工地堆燒無數大鍋煮開水和泥,從來不消停。而且,帝室幾代都信佛教,皇帝也如此。他下令開鑿晉陽西山,鑿山為巨大的佛像,每夜僅僅燃燒燈油一項,就需要萬盆上好的燈油。光色炫目,把周遭照耀成白晝一樣,連晉陽城內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自恃有佛保佑,國內每有災異寇盜,這位新皇從來不自貶損,隻是宮內下詔,在晉陽、鄴城以及國內萬餘寺廟內設齋飯僧,燒香祈禱,以此作為修德祈福的唯一途徑。

自從皇帝寵幸美人馮小憐之後,理國之心更一絲全無。平時,皇帝最大的樂事,就是與馮小憐切磋胡琵琶的技藝,自彈琵琶,演奏《無愁》之曲。每次樂奏,周圍百餘近侍、樂師皆歡舞、演唱,嬉笑飲酒,接天連夜,沒有盡極。時間久了,連民間百姓都知道皇帝宮內的大樂,謂之為“無愁天子”。

特別讓人啼笑皆非的是,皇帝在華林園設立貧兒村,他本人常常身穿破衣爛衫,打扮成乞丐,手拿破碗,在村內行乞為樂。堂堂大齊皇帝,低三下四,與馮小憐手挽手,對著一群宦者、宮內阿爺阿娘地叫,乞食叩首,真真駭人聽聞。

更過分的是,皇帝還派工匠按照周國的城池樣式,在晉陽郊外仿製一模一樣高牆峻城,命令禁衛軍士兵上千人穿上周國軍隊的黑色軍服,裝扮成敵人,手執真刀真槍,發箭射弩進攻。而皇帝本人,則率領人數相等的部隊,在城牆上拒戰。城上城下的兵士,互相放箭投槍,不少人在這種荒唐的戰爭遊戲中被殺死或者掉下城牆摔死。最危險的一次,有一隻巨弩,正中皇帝衣袖,稍稍再近一寸,就會射中皇帝的胸膛。

如果皇帝隻是喜歡玩耍,於國於民並非大害。可悲的是,他極其寵信陸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韓長鸞以及胡人何洪珍等人。這些人,不僅僅陪同皇帝玩樂,他們還參與朝中機權,幹涉朝政,各引親黨,超居顯位。這樣一來,大北齊家,官由財進,獄以賄成。佞臣滿朝,競為奸諂,蠹政害民。

皇帝天下豪奢,大方至極,終日賞賜無度,就連神武帝高歡從前手下的蒼頭劉桃枝等人,皆開府封王。而其他宦官、胡兒、歌舞人、見鬼人、官奴宮婢,隻要能討皇帝一樂之歡心,就立得富貴。庶姓封王者,共以百數,有“開府”官稱的千餘人,“儀同”一職無數,“領軍”這樣本來重掌軍權的官職,也多達二十人。而掌管宮內事務由宦者擔任的“侍中”、“中常侍”,多達數十人,乃至於連狗、馬、鷹之類的動物,公的有“儀同”之號,母的有“郡君”之稱。特別是皇帝喜歡的一隻鬥雞,賜號“開府”,朝廷部門要按月給這隻鬥雞按照“開府”一職應得的帛米支付俸祿。

成千上萬的佞臣弄臣,朝夕娛侍皇帝左右,一戲之賞,動逾巨萬。所以,三四年下來,晉陽、鄴城二京的府藏,基本空竭,徒然四壁。於是,皇帝左右出主意,再有賞賜,就賞賜二三郡或六七縣,讓受賜人去當地做官,讓他們到當地去賣官取值。自此以後,我們北齊的郡守縣令,大部分都是從前在京城陪同皇帝玩樂過的富商大賈,這些人競為貪縱,賦繁役重,民不聊生。

國事如此,不能不讓人憂心忡忡。

特別是西邊的周國,虎視眈眈。周國皇帝宇文邕,深沉幹練,實為大齊勁敵。

講起我們北齊的強鄰周國,來曆不比尋常。

魏朝的孝武帝當時為我們做大丞相的神武帝高歡所逼,逃至長安宇文泰處後,魏國就分裂為東、西兩魏。宇文泰所掌握的魏,一般稱西魏。我們這邊,稱東魏。

魏朝的孝武帝至長安後不久,即與權臣宇文泰發生齟齬,很快被毒酒毒死,時年二十五。

宇文泰毒死孝武帝後,立孝文帝的孫子元寶炬為皇帝,是為西魏文帝。文帝在位十七年,安死於宮,時年四十五。元寶炬雖身為皇帝,其實他完全是個幌子,大權盡在宇文泰之手。正因為他聽話,所以宇文泰一直讓他在帝座上待著。

文帝死後,宇文泰立文帝太子元欽為帝,是為西魏廢帝。元欽隻當了三年皇帝,就被宇文泰廢掉,轉立文帝第四子元郭為帝,是為西魏恭帝。這位恭帝,也隻當了三年擺設。

宇文泰病死後,其堂侄宇文護擁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覺篡奪西魏帝位,改魏為周,建立周國。西魏恭帝“禪位”後不久,就被宇文氏殺掉。

三十餘年中,西魏的皇帝雖姓元,其實,真正的皇帝是宇文泰為首的宇文氏家族。

宇文泰誠乃一代人傑,為人強悍。他在世的時候,西魏國土日廣。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宇文泰建立“府兵製”,仿鮮卑舊製,將所統兵馬分為八部,各設“柱國大將軍”,稱為“八柱國”。西魏的府兵,都是職業軍人,他們專門編為軍籍,隻作軍事用途,不從事屯墾生產。當今的周國皇帝宇文邕,再次對府兵製加以修正,西魏走向“兵農合一”,戰鬥力、生產力進一步增強。反觀我們北齊,士氣、戰鬥力,每況愈下。

宇文護踢開魏朝元姓皇族後,擁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覺為帝。不過,這對堂兄弟的君臣關係,非常不睦。宇文覺雖然隻有十五六歲年紀,本性剛果,想幹掉他飛揚跋扈的堂兄宇文護。不料,宇文護先下手為強,及時廢掉宇文覺,很快就派人把這位不聽話的孩子毒死。其後,他擁立宇文泰長子宇文毓為帝,是為周明帝。人,幹壞事一幹起來就收不住手,不久,宇文護嫌這位“寬明仁厚”的堂弟太“聰明”,他派人在宇文毓的食物中下毒,又把這位做皇帝的堂弟也送上西天。

挑來挑去,宇文護就把宇文泰的第四子宇文邕推上帝位。

宇文邕這個人,繼位的時候,年甫十七,卻神武過人,沉毅有智,莫測高深。即位之初,他的帝位極為不穩,國內大權,全為其堂兄宇文護所掌握。對此,宇文邕隻有忍耐,麵對二兄被毒殺之仇,也裝做毫無所謂的樣子,在表麵上對宇文護不做任何提防,處處依從宇文護的意思去做。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如此能懂韜光養晦,顯然不同凡響。

苦苦等待十三年,羽翼已豐的宇文邕終於找到機會。一日,他誘召宇文護入朝,在朝堂之上,親手給了這位權臣當頭一錘,把他擊於當地,砸得他腦漿迸裂,然後下詔族誅了他全家,真正掌握了周國的帝權。

為了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宇文邕不惜采取毀佛措施,武平五年,即周國建德三年③五月十五日,宇文邕在周國下詔,禁斷佛、道二教,嚴命沙門、道士還俗,融佛焚經,驅僧破塔。

從此事可以見出,宇文邕這個周國君王,雄才大略,目的性極強,隻要自己所想,他可以不顧一切地去達到。

魏朝分裂之時,我們神武帝控製的東魏與宇文泰控製的西魏,日後變成文宣帝高洋建立的北齊和宇文氏建立的周國。

對峙日久,兩國大體以弘農④為界。我們大齊占有弘農以東,周國占有弘農以西。從根本的實力上講,我們大齊一直占有素稱富庶的東部地區,國內人口也多出北周一倍以上。在武成帝高湛之前,我們這一方一直處於優勢地位。自武成帝以來,我們北齊軍隊的戰鬥力逐漸下降,國力日衰。周國方麵,卻蒸蒸日上,特別是宇文邕自掌大權之後,國勢日強。

宇文邕憋足勁要消滅我們北齊。在戰略上,他北連突厥,南和陳朝,想形成對我們大齊的夾攻之勢。為了更好誘使突厥入鉤,他與突厥和親,自娶突厥可汗之女為皇後。而在對陳國的關係方麵,他一改前政,不再攻打南朝,反而慫恿陳朝攻擊我們的淮南地區,一方麵消耗陳朝和我們北齊,另一方麵利用陳朝來牽製我們。

這樣,使得我們大齊基本上處於被人三麵夾擊的尷尬地步。

突厥,一直是個絕對不能忽視的、強悍的勁敵。我大齊立國,隻有文宣帝高洋立國不久能禦駕親征,在四處擊滅柔然的同時,打得當時的突厥人遠遁稱臣。而後,由於我們北齊和周國長期互相為敵,雙方怕另添新敵,誰也不敢得罪突厥。

北周與突厥和親後,相比我們北齊,他們雙方之間的關係更近。突厥佗缽可汗如今在位,周國每年都要給突厥送去繒絮錦彩十萬段,習以為常。我們大北齊,對於狼性突厥,自然也要送物送金銀買取支持。所以,佗缽可汗總是狂妄驕傲地對各國使臣說:“在我大突厥南方,我有兩兒,常常孝敬我金銀財寶,何患沒錢!”

他口中的“兩兒”,就是指我們北齊和西邊的周國。

為了籠絡突厥,還是我,斛律孝卿,給皇帝出主意,以佛教為紐帶,聯係我們大齊與突厥汗國的關係。魏朝時期,佛教在漠北地區即已經有所傳播,當時的柔然醜奴可汗就曾經派遣沙門洪宣向魏朝皇帝奉獻珠像。那時候,突厥是被柔然汗國統治的鍛奴部落,已經有一些部眾信奉佛教。後來,我們北齊有一個名叫惠琳的和尚,在邊境地區雲遊時被掠入突厥,得見可汗佗缽,就對他說:“北齊之所以富強,正是因為他們篤信佛法啊。”惠琳趁機向佗缽講述佛法大意以及因緣果報之事。出人意料,性情暴悍的佗缽可汗聞而信之,立刻派人修建廟宇專門供惠琳居住,並派遣使節來我們北齊,求取《淨名經》、《涅槃經》、《華嚴經》等經。

我們斛律家族,世代敕勒,語音族源與突厥相近,所以,一直是我負責接待來使。我的屬下劉世清,周慎謹密,能通四夷語,在我推薦下,受命於皇帝,為突厥佗缽可汗把華言的《涅槃經》翻譯成突厥文字。

當今皇帝很想能借助佛經來馴服、軟化突厥這一強敵,非常重視此事,下敕大名鼎鼎的漢儒、中書侍郎李德林為譯成的《涅槃經》作序。

為隆重其事,我們北齊派遣僧人寶暹、道邃等人攜帶經卷文書等物,出使突厥,為佗缽可汗講解“離欲寂滅”,想讓這個殘暴的可汗放棄貪、嗔、癡三毒,皈依淨業空法。

前數日,僧使團派人歸國,講述他們在突厥得到佗缽可汗的隆重接待。宣講經文過後,佗缽可汗躬自齋戒,繞塔拜祭,聲稱說:“恨不生於內地,能敬禮佛道。”

對於這個消息,皇帝大喜過望,馬上派人攜帶無數珍寶再入突厥,目的無非是阻止突厥人對我們邊境地帶的殺掠。

不過,我本人來講,對僧使團帶回的消息將信將疑。突厥人食肉飲酪,殺鹿宰羊,不可能遵從佛教“食肉者斷大慈種”的戒律。深居草原,這些人一直以來敬鬼神,信巫術。奉佛禮佛,在突厥之地恐怕不能長久。

無論如何,我們北齊暫時與突厥通好,對方使團來訪,帶來了吒拔馬⑤、金叵羅⑥、突厥白⑦、突厥酒⑧,以及鳴鏑、寬蹬、三葉鏃等物品。如此新奇之物,使得皇帝每日賞玩,讚不絕口。

覲見皇帝的時候,我發現,宮內熱鬧無比。皇帝與那個漢人昭儀馮小憐,距離很近,坐在兩個胡**,在殿庭觀看鬥雞。皇帝的頭上,戴著一頂鮮卑帽⑨,帽裙被風吹得飄飄****。

總算能有機會看到那隻被授予“開府”官職的大型鬥雞。這隻鬥雞,名為“烏雲蓋雪”,體呈半梭形,身軀長健,羽毛緊湊。細細看,鬥雞與常雞截然不同,鷹嘴鷂眼,鵝頸鶴腿。大如鵝般的鬥雞,腦袋卻非常小,雞臉狹長,眼大而深,耳葉短小。而鬥雞的全身羽毛,純青碧綠,在陽光下光澤如青黑錦緞。最特別的,是它金黃色的嘴殼與兩隻巨大的趾爪,威風赫赫。

如此巨大的鬥雞,被皇帝抱在懷中。左右宦者不停遞上白酒,皇帝用白絹蘸著酒,不停地擦抹鬥雞的身體,為它按摩通絡,以使鬥雞的身體保持潤暢。

鬥雞比演正式開始前,有宦者高聲朗誦詩歌助興:遊目極妙伎,清聽厭宮商。主人寂無為,眾賓進樂方。長筵坐戲客,鬥雞觀閑房。群雄正翕赫,雙翹自飛揚。揮羽邀清風,悍目發朱光。嘴落輕毛散,嚴距往往傷。長鳴入青雲,扇翼獨翱翔。願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場。⑩金雞,確有“五德”,因其頭冠、足距、鬥勇、時呼、唱曉。引申開來,恰恰符合“文、武、勇、仁、信”。可是,我覺得,我們大齊皇室的鬥雞,除了玩耍,沒有任何別的意義。

風勢越來越大,皇帝沒有立刻下令鬥雞開始。

忽然,他瞧見了我,派人喚我近前問話。

“義寧王,斛律愛卿,有何事見朕?”皇帝用漢語問我。從前,皇室一直在朝堂或者後宮用鮮卑語。馮小憐受寵後,皇帝改用漢語,其周圍群臣近侍,也投其所好,紛紛改說漢語。

“突厥使臣欲回行,再提新要求,向我們大齊每年索要五萬匹絹帛。”我趕忙施禮而答。

“答應他們就是了。”皇帝漫不經心,“對了,西賊那邊,每年給他們多少東西啊?”

“錦彩十萬匹。”

“既然如此,我們也給突厥每年十萬匹嘛,不能讓西賊把我們比下去!”皇帝慨然道。

從來隻聽說過一國之君與別國交往中為己方爭權益,豈料皇帝自己倒大吐絹帛給別人。本來,突厥使者開口就要七萬匹,是我苦苦力爭,最終講成五萬匹。

“陛下,突厥胡人,狼子野心,我們不能主動示弱,更不能隨便賞賜他們更多的錦帛,否則,他們的胃口會越來越大啊!”我苦勸。

“……好了,就依愛卿所奏。……突厥人,還是喂飽他們,免得他們與西賊一起合擊我們北齊。至於財物,多少隨便,愛卿去辦就是。對了,你對突厥使者說,下次來國,多帶些突厥酒過來,酸酸甜甜,馮昭儀很愛飲用。”皇帝緊緊抱住懷裏的鬥雞。

接著,他忽然問:“義寧王,聽說你會根據風角占卜吉凶,你為朕說說,今天這麽大風,怎麽回事呢?”

我低頭想了想,覺得這是一個勸諫皇帝的好時機。於是,我扶了扶左肩的紫荷,回答道:“列宿不守,眾神亂行,八風橫起,怒氣電飛。山崩石裂,樹木摧頹,揚塵萬裏。仰不見天,鳥獸藏躥。兆民駭驚,靈風可懼!”

皇帝聚精會神地聽。

“愛卿與朕言之,何以解之?”

“臣聞,近有歌謠:‘大風蓬勃揚塵埃,八井三刀卒起來。四海鼎沸大山頹,惟有德人據三台。’謠讖表明,天下將有大事發生。希望陛下能修德克己,畏天順人!”

皇帝沉吟。“朕與母後,多日不相見。孝道之情,庶幾可表!”言語間,他望向北宮。

在那裏,軟禁著皇帝的生母胡太後。

①今山西壽陽縣西。

②指周國。

③公元574年。

④今河南靈寶北。

⑤汗血馬。

⑥金銀製的大型酒具。

⑦治療刀傷的藥物。

⑧馬奶酒。

⑨又稱“突騎帽”、“長帽”、“大頭垂裙帽”,南北朝時代,在魏朝前期、東西魏時期以及北齊、周國流行。

⑩曹植《鬥雞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