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火車
這並不是說戰士們貪生怕死，而是平津血戰就發生在十幾天前現在還曆曆在目，有些戰士還沒從那屍山血海的夢魘中恢複過來馬上又要走上另一個戰場了，所以即使戰士們都是自願上陣殺敵的學生兵也有些難以接受。
三天後部隊就出發了。
因為上峰根本就沒告訴我們意圖，所以初時我們不知道是去戰場，以為還是像往常一樣負重越野，但是跑著跑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隊伍在公路上一直跑了十公裏還沒有停下的意思，把戰士們全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直到我們拐過一片高梁地看到一個火車出現在麵前……
一列列的火車就像正在等待檢閱的步兵一樣靜靜地在橫在公路的盡頭，成堆成堆戰略物質不斷地從月台上吊到開放式的車廂上，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火車的蒸汽中陸陸續續地登上火車並在裏頭井然有序的坐下。哨聲、喊聲、口令聲，再加上火車的嗚咽聲，在我們交織成了一幅全軍總動員的熱鬧場景。
“我在軍營裏還留了兩包煙！”
“俺這個月的軍餉還壓在床板下呢!”
……
戰士們對此並沒有準備，包括我也是這樣，為了減輕負重我至少將一半的子彈都留在營房了，本來還想把腰間別著的“自來得”也偷偷的藏在某個地方，但一來知道這“自來得”在這時代可是個寶貝，許多人都盯著這玩意……二來身為一個連長如果把槍弄丟了那責任可是不小，所以咬咬牙就給帶上了，現在想起來也幸好是這樣想！心裏有點小小遺憾的是……走時也沒趕得及跟小婷說一聲，都不知道她現在在哪了！
然而這些卻又是沒辦法的事，部隊裏的許多事情並不是說我們想怎樣就怎樣的，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後麵的跟上，動作快點！”隨著營長的一聲命令，部隊就像小溪一樣沿著公路匯入到火車站的人流中去……
我們在車站僅僅隻停留了兩分鍾，就被安排上了一列敞蓬的火車。或許是因為軍列不夠的原因，那車廂裏早就塞滿了一袋袋的糧食，我們隻得沿著車廂兩側的扶手爬上去坐在糧食上頭……坐火車我是坐過無數次了，隻是這麽透風的火車還是同一回坐。
不過這似乎也不奇怪，老蔣要在短時間內將全國各地的部隊以及大批的戰略物資運送到淞滬地區，那軍列會緊張到什麽程度就可以想像了。
“連長！”猴子有些怯生生的問了聲：“你說……咱們這是要上哪啊？”
“這還用說？”陳大力沒好氣的回答道：“上海唄，跟小日本拚命去！”
戰士們全都沒了聲音，其實我相信猴子也是知道答案的，可他心裏還是抱著一絲並非如此的希望。
這並不是說戰士們貪生怕死，而是平津血戰就發生在十幾天前現在還曆曆在目，有些戰士還沒從那屍山血海的夢魘中恢複過來馬上又要走上另一個戰場了，所以即使戰士們都是自願上陣殺敵的學生兵也有些難以接受。
比起戰士們來說，我的心情則更是沉重。因為我知道，此時我們奔赴的戰場比起平津血戰來還要殘酷百倍……
“嗚……”隨著火車頭的一聲長鳴，兩旁的人和建築就緩緩向後移動，接著越走越快，不一會兒就隻剩下清風和一望無際的麥浪稻海，還有戰士們緊張、惶恐的眼神。
“弟兄們！”見此我得應該說些什麽，於是就對戰士們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咱們這次十有又是要上戰場跟小日本拚命了，你們怕不怕？”
“不怕！”
“不怕！”
……
隻有少數幾名戰士這樣回答著，而且可以看得出來回答得沒什麽底氣。
“那你們比我好！”我苦笑一聲接著說道：“我怕，這段時間我整晚整晚都在做惡夢呢，隻要眼睛一閉上就會看到那些犧牲在身旁的弟兄，就會看到死在我手下的小日本，就會看到成堆成堆的屍體和滿地的鮮血……”
我這麽一說就有許多戰士朝我投來了認同的眼神，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事絕不會隻發生在我一個人身上。
“我也怕！”沉默了一會兒就有一名戰士接嘴說道：“頭一回上戰場，頭一回殺人，頭一回看到那麽多死人，也是頭一回擔心自己會被一槍打死……說不怕那是假的！”
“是，我也害怕！”
……
在我的帶頭下，戰士們一個接著一個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恐懼。
我很清楚一點，戰士們現在更多的是麵臨心理上的問題，他們在平津血戰中積累下來的壓力和某種說不出的“能量”還沒來及全部釋放，現在馬上又要增加新的壓力和能量了。要解決或者緩和這種壓力，就必須讓他們說出來，而不是積壓在心裏等待著爆發的一刻！
“很好！”見戰士們說得差不多了，我就總結道：“會害怕不是一種恥辱，相反它卻是人的天性，就像每個人都要吃飯、睡覺一樣正常。但是，怕不能解決問題，我們就是明知道自己會怕甚至還怕得要死，還是要挺起胸膛端著槍衝上去！原因很簡單，就因為咱們是軍人，中人，小日本想要咱們死，小日本想要滅亡我們整個中國，我們隻有跟他們拚命一條路可以走！弟兄們說對嗎！”
“對！連長說得沒錯！”
“咱們不能任人宰割！”
“不打倒小日本咱們就不回家了！”
“我是北平人，不趕跑小日本我就無家可歸了！”
……
看著戰士們的話題很快就將怯戰轉到了對日軍的憤恨上，我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招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隻有盡可能將他們心中的恐懼釋放出來，才能重新在其中裝滿勇氣和信心！
火車就這樣一路往南開去，應該說的上層指揮官的確是有些不顧士兵的死活，咱們一早出來就跑了十幾公裏，這時在火車上呆了幾個小時後很快就餓得前胸貼著後背了，可是軍列卻根本就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也沒人送上一點吃的……這說起來也挺可笑的，因為咱們屁股下坐著的就是一袋袋的大米。
這倒也還勉強能忍受，咱們都是當兵的不是？餓上個幾餐原本也是尋常事，咱們原本也要做好餓肚子跟敵人作戰的準備，所以從某些方麵來講這也算是對我們的一種訓練吧！然而這車廂上卻連個簡易的便盆都沒有……這方便問題怎麽解決呢？
車廂裏到處都是大米，戰士們都知道這些是送上前線的軍糧，所以都不想弄髒了它，這些說不準哪天就會變成自己嘴裏的飯呢！所以戰士們隻得拉下褲子就把屁股從火車側麵撅了出去，這要是尋常的還好，如果是碰到個把吃壞肚子的……“劈啪”一聲那穢物就被風吹得到處都是，立時就引來車廂裏的戰士們一陣亂罵！
直到十幾個小時後，軍列才在一個兵站旁停了下來，接著很快就從火車下遞上來幾桶飯和一大盆的青菜……車廂上很快就亂了起來，餓慌的戰士們哪裏還會顧得上什麽秩序，根本就不需要碗筷抓了就往嘴裏塞。當然，我這個連長還是用不著去跟戰士們搶飯吃的，很快就有一大碗幹淨的飯菜送到了我的麵前，隻是我看著戰士們那亂成一團搶飯吃的樣子……心裏情不自禁的就是一陣陣酸楚。
一方麵，由此我也知道這支部隊還沒有形成很好的紀律……上峰給我們的時間太短了，將這樣一支部隊送上戰場必將麵臨著以大量傷亡彌補訓練不足的結果。
另一方麵，這些都是要上戰場為國家為百姓賣命的軍人啊，他們明天很有可能就會缺胳膊少腿的甚至丟掉了性命，然而今天卻還在餓肚子！雖然說上峰或許也有他們的原因，比如戰局緊迫刻不容緩、準備時間不足等等原因，然而他們就不能為這些即將上戰場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們考慮得更多一些嗎？難道這時候當兵的在他們心裏不過就是一個數字或是一點點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