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慰問守軍

湖西中學坐落在南縣城南郊。由段乃文創辦,他是第一任校長。

段先生自從日本留學回來後,先在上海教過書,後盧溝橋事變便辭去了職位,起先想投筆從戎,苦於一介書生隻有一腔教育救國之心,於是他回到了家鄉並醞釀著用自己的知識教化家鄉的學子,以此讓他們通過學問來救國於災難之中。通過多日努力,奔走呼籲,終於借到了縣城南郊劉家壟一棟閑置已久的殘破兵營作校舍,同時不惜變賣自家的田產捐出,作為修葺校舍、添置教具的經費。一所以“抗日救國、培育英才”為辦學宗旨的“湖南私立湖西臨時中學”正式成立。後又獲得湖南省教育廳批準立案,正式定名為“湖南省私立湖西初級中學”。

段校長親自用正楷書寫了校訓:公誠勤勇。這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貼在每間教室的前方,時時提醒自己的學生。

這裏環境宜人,幾棵大樹環繞著教室,教室前麵是一個操場,旁邊一條路直連著堤壩,堤壩下是便那孕育著二岸人民而日月奔騰不息的沱江。在離學校不遠處一坐西班牙式的教堂格外醒目地聳立著。小雨下著,整個校園就像籠在一片灰朦朦的霧色中,從遠處望去如同一張濃濃的水墨速寫,濃縮著江南秀麗之景。

下課鈴聲響了。

“盧杆、李小林、曹青滿下課後你們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楊老師站在講台上邊收拾教本,頭也沒抬點了名。

楊老師三十開外,顯得有一點老成,樣子長得特滑稽,頭發短淺,眉毛粗長,不過眼睛過於小,鼻孔有點上翹,正所謂湖區人說的“朝天鼻”,相貌不敢恭維。如果不是站在講台上,不是在學校裏的話,誰也不曉得他是一個老師。他不是本地人,來自四川,去過日本留過學。

盧杆喜歡他的課,尤其國語講得非常好,是他敬重的老師。楊老師也非常喜歡他,常常跟他說說國內形勢和國際形勢。

楊老師喜歡他是有緣故的。因為一本書。

一天中午吃過飯,盧杆和李小林來到教室後麵的林子裏,選了一塊茂密的樹叢鑽了進去,來到一片不大也不小的空地上,小心翼翼看了周圍環境,四麵靜悄悄的,隻有風嘩嘩地吹撫著周邊樹葉,盧杆迫不及待地從褲腰帶上抽出了那本還帶著體溫的書與李小林並肩看了起來,看著看著情不自禁念出了聲:“……至今一切社會的曆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曆史……”

“好。”聲音不大卻如一聲炸雷在他們的身後響起,驚得手中的書掉在地上,準備向樹叢外跑時,倆人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給捉住了,盧杆反應快,隻見他的右手一個反牽將身後人的頭猛地一扣,順勢往前一帶,叭,那人重重地摔在了落葉上,盧杆不看不知道,一看是他敬重的楊老師,知道撞下了大禍。小林也是一臉的驚恐。天啊,把老師摔成這樣,這還了得啊,他們倆人正麵麵相覷,不知是走好還是留好,拿不定注意時,楊老師幾次艱難地想從地上爬起來但沒成功,口裏唉喲唉喲地叫著,咧牙咧嘴一臉痛苦的模樣,看樣子他被摔得不輕。

“格老子的,還站在那裏搞麽子嗎?還不快點把老子扶起來。”隨即又哼了一聲。

盧杆和小林這才反應過來,上前將楊老師扶起來,拍打著楊老師棉衣上的枯葉碎草,口裏一聲又一聲地陪不是。盧杆邊按住楊老師的脖子,邊將腳邊的那本書輕輕地踢向小林,用眼神示意小林將書拾起,小林會意準備彎腰去撿起時,被楊老師的腳踩了一個正著,這回輪到小林咧牙咧嘴了。

“拿來。”楊老師輕輕地喊了一聲。

小林昂著頭望著楊老師,歪著嘴傻笑著用手指他的腳,楊老師笑了,看著腳下書上的封麵,隨即馬上又嚴肅起來。

“好啊,你們正書不讀,卻跑到這裏看這種歪書。”楊老師故意斥責道。

“老師,這不是歪書!”盧杆反駁。

“怎麽不是?”楊老師假裝一臉的慍怒,心中倒驚喜:“你說說看,怎麽不是?”

小林見楊老師惱了,有點膽怯。盧杆不怕,硬著脖子說:“楊老師,你不是常說學生學習以廣博群書來養心,以開拓知識來創世嗎?這本書,我覺得沒有不好的。”

“對,沒有什麽不好。第一句,我就喜歡。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遊**,好浪漫啊。”小林說。停了停,他又說道:“但好在哪裏,我,我也不知道。”

“好就好在‘它的精神至今還鼓舞著、推動著文明世界全體有組織的正在進行鬥爭的無產階級。’它‘是每個覺悟的工人必讀的書籍。’這是列寧說的。”

列寧?不知道。盧杆和小林說,不認得他。

“列寧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中國帶來了馬克思主義,他在蘇聯,與中國的黑龍江搭界,是無產階級的領袖。”楊老師說。

盧杆說:“那這本書,我是看定了,不會錯吧,楊老師?”

楊老師笑了,是一種真實的笑,善意的笑,友好的笑,邊笑著邊撫著他們的肩膀向樹叢外麵走去。

“你們知道什麽叫共產主義嗎?”楊老師邊走邊問。

“不知道。”盧杆老實地回答,李小林則搖著頭。

“共產主義就是為天底下的勞苦大眾謀求解放。目前中國共產黨的任務就是要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回海上,讓日本鬼子永遠地不再欺淩我們中國人,讓中國人民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書讀,人人有事做。”

“唉呀,我的天啊,到那時我就真的太幸福了。”小林禁不住大叫起來。盧杆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叫什麽叫,就你幸福啊。”

楊老師神情又回到嚴肅的樣子來:“不過,你們今天逃課,我得處罰你們,讓你們知道不遵守紀律的嚴重後果。等下完最後一節課自己主動到操場上去罰坐。”

所謂罰坐其實就是讓學生在操場上坐在一塊豎立的磚頭上,隻能坐一邊的屁股,但兩邊屁股可以左右輪換。一節課的時間。不管春夏秋冬還是狂風雪雨都照樣地受罰。如果是晴天還必須手中拿著一本書高聲地朗讀。如果倒黴遇到雨天的話,也不例外,但手中的書換成了二塊磚,兩手向前伸展端住著。

楊老師要罰,他們無計可施,隻認倒黴。盧杆倒沒事,他練過功,但李小林不行。

“楊老師,讓我一人來罰吧,他身體不好。”盧杆替小林求情。

楊老師說了一句“不行”後頭也不回走了。

好幾次,小林從磚上滑坐下來,盧杆像平時坐在板凳上一樣沒事。

從這以後,在校園或河邊寢室裏都能看到盧杆和小林與楊老師他們的身影。當盧杆從楊老師口裏知道日本侵華,**了中國大片土地的時候,他對楊老師說要去當兵打鬼子,願意灑下自己的一腔熱血和身軀,楊老師表示讚許,他隻是說了一句,回去問你爹去聽他的意見,同不同意,要同意我可以推薦你當兵,盧杆問要把他推薦到哪裏當兵,是不是耿營長那裏?楊老師說暫時不告訴他。盧杆又說,要把小林一起帶上。楊老師問為什麽?盧杆說,小林他打我妹子的注意,我不準。盧杆的話把楊老師給逗樂了。

盧杆回去與父親說了這件事後,盧水生聽了很生氣,罵他不肖子孫,罵當兵的都不是好貨色,都是一些兵痞土匪,罵他枉費了父輩們的心血,罵得盧杆是大氣不敢出,要不是他媽媽孫花妹出來幹涉他的父親,父親甚至想動手打兒子了。

昨天,交通員來了,給他一封信,是上級的指示,務必讓他在今晚啟程即刻離開南縣到到武漢接人,臨走之前一些事情還要做。

2聽到楊老師叫自己,盧杆他們來到了辦公室,楊老師招呼他們坐下,說:“你們知道中國許多的地方被小日本占了,他們占領了離南縣不遠的華容縣,我們這所學校不可能成為避難所。小鬼子一來,這裏也不會安寧。他們一定會來的,這裏駐守著國民黨的部隊,鬼子不可能不來,他們一來,這裏的鄉親就會遭殃。”

盧杆:“楊老師,那我們跟他們幹啊!怕個鳥。”血氣方剛激動地揮舞著手。

“幹個屁,你怎麽幹,就憑你這隻手,這雙拳?格老子的,冒得槍,幹個屁!”他阻止了盧杆的熱血,他澆了盧杆的冷水:“鬼子是惡魔,是沒有人性的東西,他們無惡不作,是一群法西斯強盜。”

這時,有些同學看屋內楊老師的話,都倚在門外聽著,楊老師都把他們叫了進來,他說:“我隻怕不能陪你們一起學習了,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一時半會回不來。”

“那我們怎麽辦?”盧杆說出了同學們的心情。同學們都在望著他。小林說:“楊老師,我們怕什麽啊,村子裏不是有耿營長他們嗎?”

“不是怕,我們中國人民絕不會怕任何一個敵人的。同學們,有來犯便有抵抗,華北有我們的八路軍,江南有我們的新四軍,整個中華民族的大地上都有我們的熱血戰士,我們會怕嗎?”楊老師激昂地說道。

盧杆說:“楊老師,我們不怕!同學們,是不是?”

旁邊的曹青滿第一個舉起了拳頭:“我們不怕!”周圍的同學也揮起了手,跟著盧杆一起喊道:“我們不怕,我們不怕。”

“好了好了。”楊老師看著群情亢奮的同學們,說“頭幾天叫你們演出慰問的節目都準備好了沒有?”盧葦回答都準備好了時,楊老師便說:“好,馬上動身去南縣郊外修築著陣地的耿營長部隊進行慰問。”

3擔負守備南縣外圍防禦戰鬥任務的耿營長接到了上級的指令,命令他們堅決阻擊日軍的進攻,馬上進入陣地,加固與挖掘工事,準備好彈藥運輸與存放。

接到命令,全速集合部隊開赴陣地。在挖掘陣地不久,耿營長的心情難以平靜,事情由一個骷髏引起的。

這天,一連連隊正挖掘工事,挖著挖著,隻聽到陣地上一連長的叫聲在工事裏傳來。

“真他媽的黴氣。”在親自挖掘工事的一連長罵罵咧咧地嚷道“怎麽就挖出了一堆白骨,呸!”一隻手抓起來就向上麵丟去,沒想正好丟在來查挖掘進度的耿營長的腳下,料不防把他嚇了一跳,惹得一連長和士兵們一陣大笑。

耿子堂定住神望著腳邊的骷髏足有幾秒,然後抬起頭大聲地問怎麽回事?兩眼一線火光猛然地射出,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血腥之夜。他望著一連長他們,二隻眼珠子幾乎要蹦了出來似的,大聲地斥責道:“操你娘的,有什麽好笑的,一個人都成了這樣,你們還讓他不得安寧,一連長。去,把這些骨頭收拾,找個地方重新埋掉。”一連長見營長發火了,照辦,令二個士兵將屍骨收攏後往山上走去。耿營長轉過身默默地緩緩地心情異常沉重地坐在工事邊的土堆上,心裏就象不遠處河流中的漣漪難以平靜。

他永遠忘不了他父母慘死的那一夜。

他是東北人,九一八事變隨父母逃難到了南方一個村莊。在那裏父親做佃農,母親做針線,盡管日子清苦,但安安靜靜。

一個夜晚,西島親自率隊帶領鬼子向新四軍進行圍攻的掃**中,他們闖進了村莊,父母和他還有幾百號村民被鬼子趕到了禾場上,盡管母親清秀的臉寵匆忙中被父親抹上了一層的鍋灰,依然被鬼子抓了出來,連同其她女被關進了一間草屋。西島手一揮,十幾個日本兵馬上手中的槍向屋內湧去。禾場上的那些男人們開始激憤起來,臥倒在草垛邊的鬼子機槍手隨即拉開了槍栓隨時準備向手無守鐵的村民作好掃射的準備。耿子堂的父親看見了自己的妻子向他投來求救的目光時,他的心要爆了,他脖子上青筋直暴,二眼冒著火,隻見他撥開人群,爆發出一聲獅子般的吼聲,衝出人群猛然地向西島衝去。西島猝不及防被父親撞得連退了幾步,很快鎮定下來,隻見他飛速地抽出東洋刀,二眼不眨以標準的姿勢向前邁進朝耿子堂父親的頭頸上砍去,頓時,鮮血飛濺,西島軍刀上的血順著刀鋒流了下來。機槍手扣起了板機,“突突突“的槍聲頓時響起,前麵一排人相繼倒下。求生的欲望使後麵的村民抱著腦袋驚恐地趴在地上。

就在父親被西島砍殺的同時,耿子堂的淚水奪眶而出,剛想大叫一聲要衝出去時,卻被旁邊一雙大大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便緊緊地用另一雙有力的手將他緊緊地拉住,讓他動彈不得,那人輕輕地說話了:“堂子,別動。我是你父親的朋友楊炳連,我不想讓你去送死的。”

耿子堂這時轉過頭看著與他說話一臉肅穆的漢子,含著淚不說話。

4“營長,他們排的工事修好了。”一連長帶著一排長跑了過來,把耿營長的思路給打斷了。他“哦”了一聲。一陣風吹來,一連長身上一股氣味難聞,突然覺得自己身上好癢,自顧自地在撓著。一連長笑他何苦呢?不如去河裏衝個澡。耿營長說苦也是我找的,我願意,關你屁事。一連長見耿營長一板正經,他說,算了,不跟你說了。

耿營長對一連長說,你不說,我想說。你一身的臭汗,好久沒洗澡了?快點,帶上你的一排,獎勵你們跟老子一起洗澡。”他對遠處又喊到:“二排長,三排長,你們要向一排學習。他娘的真沒勁,一排都搞定了,你們還在磨洋工。今天五點前搞不完,老子不讓你們吃飯。一連長,我們走,好好地洗個澡,到時鬼子來了,身上一癢,板機都不會扣,全都得報銷。”

“報告營長,這裏的水冷不冷?”一連長鬼笑著立了個正。

“狗日的,是男人不?怕冷?”耿子堂一腳向他踹去踢了個空,一連長跑開了。

“弟兄們,這裏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今天湖西中學的老師和學生會來慰問我們,你們快點行動,不要磨蹭,洗好後就上岸,別他媽地給我丟臉。”耿子堂大聲地喊道。

聽營長這麽一說,正在脫衣的一連長玩世不恭道:“連長,開個吧,我光棍一條,求求情讓校長給我一個學生妹吧。要打戰了,說不定哪天被狗日的鬼子給砍了,到死還不知媳婦的味,豈不是在世上白活了一場。”

“狗日的,欠揍啊,什麽時候了,說這種話。你死了,成了死鬼,還想害人家女孩為你守寡啊,滾滾滾。”耿營長笑道。

一連長找了沒趣,向他的手下揮手喊到:“弟兄們,還站著幹什麽,跟我來。洗幹淨,讓學生妹子看看我們英俊的模樣,別讓那些乳臭未幹的小子們小瞧咱們,走啊。”

一排的戰士立即丟下手中的鍬,邊歡呼邊脫下軍裝,一身**光著屁股向河邊跑去,耿子堂望著他們背影,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緊跟著熱血往上一湧,心中感歎道:這就是男人,男人就應該這樣,無拘無束,打仗是男兒,生活也是男兒。

耿子堂邊脫衣服褲子邊向河邊跑去,從他的背影看上去一身的肌肉在五月初的陽光下顯得發達與強健。

這時,正在另外二邊山上林子中擔負埋伏任務的二連和三連的士兵們看見了一連在河中嬉戲,士兵們吵鬧著要去,被連長製止了。他們的連長不約而同來到河邊,向耿營長說他們的士兵也想洗澡,被耿營長罵了回去。

“誰叫你們來的?啊,你們的任務就是埋伏,又沒叫你們挖工事,要真是鬼子來了,被鬼子發現了怎麽辦?媽的,不是壞了我的計劃?回去,你們誰也不想動,不打完這仗,誰也別想洗澡。知道嗎?”罵完後跳入了河中。二位連長無奈折了回去,各自回到自己的陣地後,又把圍上來想探個究竟的士兵們罵了走了。一連二連的人隻有羨慕地看著水中熱鬧的份。

靜靜的河水在一群士兵的遊水打鬧中頓時沸騰了起來。

5在加緊施工的二個排的工事中,二排長和三排長都看到了,眼饞得要死,恨不得也跳入河水中洗個痛快的澡,於是,他們都向手下的士兵嚷開了:“快,快,真沒勁,讓他們看了笑話。弟兄們,加油啊。”

於是,隻見塵土飛揚,二、三排的工事裏幹得好不歡快。

這時,距離此處二公裏之外的一條彎曲的山路上,走來了一支數人的隊伍,有男有女,都是一些學生伢兒妹子。走在前頭的是湖西中學的老師楊炳連,在他身邊的是盧杆與小林。一些人挑著擔,一些人推著載滿小米的小輪車,還有一些人提著袋。熱熱鬧鬧地看得出他們個個興高采烈。女孩子哼著歌,在路邊摘著花或撲打著飛舞著的蝴蝶。

快到中午時分的時候,二排三排各班報告各自的工事已完工,兩個排長審視了一番後,便命令二排、三排的士兵作好洗澡的準備:“全部脫光衣服,目標,前方一連長占據的河。”隨著一聲“衝啊!”士兵們一窩蜂歡快地向河邊跑去,小狗子沒有脫掉短褲,他不好意思,跟在後麵的賈小麥跑上去將他的褲子往下一拉,屁股露了出來,惹得那些士兵們哈哈大笑,小狗子盡管有點惱怒,但還是提著褲子跟著小麥匯入了嬉戲的河水中。

一陣打鬧頓時在這條不寬的河中展開。

“報告營長。”一個正在望風的哨兵向河邊跑去,來到河邊對著營長方向一個立正:“報告,那邊來了一群人,好象是學生,有男的還有女的。”

耿子堂以不標準的**動作向岸上遊去,急速地穿上短褲,接過哨兵遞過來的望遠鏡望去,果真一群人朝他們工事方向走來。

二排長開始了牢騷,嘀咕著這哪跟哪啊,才下到水裏,又要我們上來,真是太不過癮了,遲不來,早不來,偏偏這時候來。這些伢妹兒也不看時候,真沒勁。三排長應和著說,屁股卵蛋兒都還沒有打濕,他們就來了,也太快了點吧。

一連長聽了他們的話直樂,他取笑二排長道,等一會兒,那些妹子來了,你就不會沒有勁了的,聽說這裏的妹子個個都是水靈水靈的,好看得不得了,要有本事就拿出來給那些妹子們看一看,沒準你還會勾上一個,到時吵著要跟你回老家看你娘咧。

牢騷歸牢騷,取笑歸取笑,正在河中的兵蛋們還是趕緊爬上岸來,在岸上的打著和聲邊穿衣邊歡快地叫著,隨後三三兩兩地向工事前麵的空曠地跑去,以排為單位集合。

當亂哄哄的隊伍集合完畢後,楊老師帶著的一幫學生來到了他們隊伍前。一些士兵在匆忙中穿戴不齊,有的沒來得急穿上軍裝,**著上身,二手抱著胸脯,樣子很滑稽,惹得那些女生們看見了低頭抿著嘴直樂,臉上都飛上了二朵紅暈。

耿營長見狀,非常氣惱,一聲令下:“小狗子,賈小麥,還有你,出列。”

三個人筆挺挺地站在隊伍的前麵,不敢正視營長的目光,兩隻眼呆呆的不知望著哪個點,手腳也不知該放在哪裏,這更讓那些妹子和男孩們笑得合不攏嘴。

他們的樣子讓耿營長大發雷霆:”象軍人嗎?站好了,立正。”這時,楊炳連附在耿子堂的耳邊耳語了幾句。耿子堂聽了連連點頭。接著說:“給我聽清楚啦,就瞧著你們今天的熊樣,我要罰你們天天晚上站崗放哨。”

他們回應了一聲後找自己的軍裝去啦。

耿營長麵對著楊老師,以一個標準的軍人敬禮姿勢喊道:“報告,除三名士兵去穿衣服外,全連其他將士全部集合完畢,請楊老師檢閱,請楊老師講話。”楊老師微笑著來到隊伍前,看著麵前將要與鬼子們浴血拚殺的士兵們,心中不免湧上一些敬仰崇拜之情,他沒有多說,隻說了一句:“弟兄們,多多保重,抗戰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屬於你們,屬於所有的中國人。”

士兵們群情激昂,站在旁邊的盧杆與那些同學們則**地鼓著掌。

一連長心不在焉,兩眼伸直,看著站在左前方的盧葦。十七、八歲的模樣,粉朵朵的臉蛋,水靈靈的眼睛,高而挺的鼻梁,紅潤潤的嘴唇,細圓圓的脖頸,豐腴的胸脯,一條辮子掛在腦後,修長而苗條的個頭,一連長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他想起了他曾經在土匪窩裏的那個壓寨夫人,他驚歎眼前的這個女孩有點像她的那個情人,唉,這個地方竟然有這樣的美女子,看呆了,看直了,就連耿營長在喊他的時候也沒有醒過味來。

“一連長,注意力集中。”又是一聲大喊。一連長才如夢初醒,慌亂應到:“是。”

就在這時,從隊伍的後麵跑過來三隻土狗。一連長見了,二話沒說,掏出手槍,瞄都沒有瞄,扣動扳機,隻聽三聲槍響,那三隻正跑過去的狗應聲倒地,獲得了士兵們的一陣喝彩。得意之餘,他的眼睛始終都在望著盧葦,聽到槍聲響起,單純的盧葦和其他女生捂著耳朵,根本就沒注意一連長投過來的眼神。

耿營長讓小狗子和賈小麥把狗送到炊事班去。

楊老師叫學生們將帶來的東西全部放在隊伍的前麵。不一會兒,大米、雞蛋、蔬菜、水果,還有酒和煙,堆積如小山般。

耿營長解散隊伍,讓各排領取慰問品,囑咐炊事班公平分配給士兵們,還指指二邊的山頭,給他們送點狗肉去。叫過一連長,說隻怕吃得飯來,時間肯定有點晚了,讓他派些人準備今晚宿營的用具。

6一連長叫來一排長,安排他去做耿營長交代他的事。他可沒有閑心管這些瑣碎事,他的心不在這裏,也不在那些學生伢兒帶來的慰問品上,而是在那個女孩盧葦身上。隊伍一散,便用軍人特有的眼光搜尋著目標。一連長年紀也不小了,三十好幾,山西人,年輕時曾拜過和尚學過拳術,有幾下功夫,後來被一個占山為王的曹大麻子收留,為山寨立下過汗馬功勞,成了二當家。守寨夫人看上了他,從此倆人明裏暗裏來往,被曹大麻子發現,嚷著要他的命,幸虧被他的幾個弟兄知道,同他一起逃出了寨子。居無定所,覺得不是一個好辦法,憑他們幾個人幾條破槍成不了大事,一到空閑,他就念念不忘讓他神魂顛倒的壓寨夫人,好幾次想上山找她,因寨子森嚴,防備嚴密不得成功,幹脆死了心。一天碰上閻錫山一支部隊從他們歇腳村莊經過,便當了兵。後來,在一次與日本鬼子交戰中被打散,找不著部隊,與幾個弟兄一路尋找,扒火車、穿河流、越高山,稀裏糊塗地來到了江南這塊地方。在一座小城裏人生地不熟地,他們便擺上了地攤,兜售他們的武藝混口飯吃。有時實在憋不住了便邀上他的弟兄們逛了幾回窯子,這樣的日子過了大半個月很快地結束了,他們遇上了耿子堂的團部在此招兵買馬又當了兵,分配到耿子堂的營裏。耿子堂看他一身好功夫,讓他當了一連連長,打過幾次戰,殺過十幾個鬼子,是一條漢子。但就是在女人方麵過不了關,看見女人就想起他的壓寨夫人,想起壓寨夫人就想那事,控製不了自己下麵的那倆混球,連自己也覺得不對勁,怎麽就這一德性,沒辦法,天生的吧。

他看中了盧葦,雖說在心裏直說這不是他的那個壓寨夫人,但二人交替著的身影在他的眼前老是晃動,揮也揮不去。他知道她和她的同學在林子裏,身不由己向林中走去。

進去時,他們已朝林子外走來,。一連長望著盧葦樂嗬嗬打著招呼,用手欲要拉她,盧葦不知就裏,惱怒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徑直朝前走去,這讓一連長感到非常難堪和不自在。這時,盧杆回過頭對一連長說:“嗐,你想幹什麽?”

本來一連長見盧葦不理睬他就有點不快,他不知道盧葦是盧杆的妹妹。聽盧杆這一說把一連長惹火了:“小子,給我回來,你有什麽資格讓我拾柴,小兔崽子,你算老幾。”

“怎麽啦?”盧杆不示弱,放下身上柴火盯著他。年輕人氣盛,什麽也不怕。

“嗬嗬,小兔崽子,想打架啊,是不?老子這幾天手正癢癢呢。”他挑逗著盧杆。他脫下軍裝往地上一摔,全身黑黝黝一股股青筋爆爆地好不健壯:“來呀,小子。”口裏嚷著,擺開了架勢。

盧葦急了,拉著小林和盧杆就走,說當兵的不是好惹的。

盧杆不信邪,偏不聽,他也脫掉了身上的衣服,同樣的腱子肉脹鼓鼓爆突突的,不過沒有一連長的那麽黑,白淨一些。

一場較量即將開始。有些膽小的同學早跑出了林子去找楊老師了。

7初生牛犢不怕虎。盧杆沉住丹田,迸氣深呼,緊握雙拳,輕步一躍,左拳帶風,直朝一連長胸前送去。一連長往後一仰,閃過這一拳,隨即兩手後撐地,雙腿向前衝的盧杆猛地一蹬。盧杆早料到他這一手,在出拳的那一霎,身子旋即往左閃過,繼續向一連長發起攻擊,一連串動作讓一連長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進攻之隙。一連長一邊躲閃著一邊在找機會瞅準盧杆的破綻,然後再伺機給盧杆沉重一擊,他沒有急於還手。盧杆看出了他心思,故意裝出腳底沒有站穩的樣子,向地下倒去,一連長不知是計,認為機會來了,馬上向他回擊過來。隻見一連長騰空而起,張開雙掌,朝正歪著身子的盧杆撲去,引來盧葦的驚呼聲,小林喊出了聲:杆子哥,小心。這時,盧杆悠然地旋轉了一下身子,一個側身順勢向後一倒,雙腿向空中一伸,直指正在空中向他撲來的一連長。一連長心中暗驚,完了,完了,兩眼一閉,隻能聽之任之了。說時遲那時快,盧杆這時猛地縮回了腿,又一個轉身,一隻手伸向他的腹部輕輕一托,沒讓一連長摔在地上。一連長清楚盧杆手下留情了,他心中不免新生一股敬意。但他不能服輸,畢竟年紀要比他們大,又是軍人,總不能被這些學生崽子們小看,尤其是在盧葦麵前。這樣一想,他又重新振作精神與盧杆糾纏在一起,二人打得難分難解,不相上下,一來二往地,到最後盧杆和一連長皆被對方的手互相頂了喉。盧杆字字句句地對一連長說:“千萬別打我妹妹的主意。”一連長明白過來,二人才相視一笑,分開了。

“好小子,不錯。”不知什麽時候耿子堂和楊老師他們來了,耿子堂連聲對盧杆誇獎,但對一連長換了一種口氣。

“一連長,你他……”正準備罵聲娘的,見旁邊還有學生伢妹子,改了口,“去去去,把這些柴火都給我送到炊事班那裏去,隻準你一個人,誰也不能幫你忙,沒事找事,與學生伢子打架,象什麽軍人,狗……”又想罵句粗話了,話到嘴邊變成了“狗肉留給老師和學生吃,你不準吃,明白嗎?”

一連長樂嗬嗬地應著,穿上軍裝準備去扛地上的柴火,盧杆一揮手,同學們都彎腰幫助。一連長猛一吼:“走開,你們都給我到桌子旁等著吃狗肉,不要在這裏礙手礙腳。”

一些不知名的鳥兒飛來飛去的,微風輕柔地在水麵上劃過,波光中泛著一片漣漪。靠水邊的楊柳樹輕揚著細嫩的枝條垂掛在河麵,似乎在互相地傾訴著什麽,不遠處的工事旁邊炊事班正在忙碌著。

8楊老師和耿子堂走出樹林往河邊走去。

楊老師說他明天就要離開南縣去武漢有事。耿子堂說他也真的想回新四軍,想見陳毅軍長。楊老師勸他莫著急,等他回去請示求回來後再說。正說間,楊老師發現前麵有三人聚在一起閑扯著,問耿營長他們是不是在站崗放哨?耿營長回答說是。楊老師臉色凝重起來說:“士兵站崗是不是都這樣?這是你教的?”耿營長不好意思,心中不快來到他們麵前,正是小狗子和賈小麥他們。耿營長板起麵孔訓斥道:“三個在一起,好扯蛋是不是?小鬼子來了,你們三個都得完蛋。”他們不懂耿營長的意思,還愣在那裏,耿營長又一聲吼道:“是這樣站崗放哨的嗎?還要我教呀。”

他們明白了,一個立正,各自分散開去。賈小麥手腳靈活爬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樹上,消失在濃密的樹葉中,找了一個適合倚靠的樹幹,端起手中的槍向對河瞄準著,自我感覺不錯後,向樹下的耿營長敬了個禮。小狗子和另一個分別鑽進了林子裏一個土洞裏,正好將他們的整個身子藏住,隻露出腦袋在外麵,很適合對前麵的觀察。在這個林子裏有好幾個這樣的土洞,這是一些鄉民逮野獸挖的,後來沒用了,周圍長了許多的野草灌木,是一個天然的隱蔽之地。

耿子堂告訴楊老師說他們是才來不久的新兵。楊老師笑說,要加強訓練。

他們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塊綻著嫩綠的一塊寬敞平地邊上,許多的士兵與學生們圍在一起,個個臉上都綻出了笑容,楊老師和耿營長站在他們身後靜靜地看著。隨著盧葦引領的群體舞蹈結束,盧葦甜甜的聲音這時響了起來:“下一個節目是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合唱,湖西中學所有同學們。表演,大刀班全體戰士。”人群馬上又恢複到了原樣,圍坐成了一圈。

隨著一連長一聲令下:“一班列隊。”話音剛落,齊刷刷地站出幾個精神抖擻,洋溢著年輕,充滿著血氣的士兵們,轉眼出現在一連長的前麵。“亮出大刀。”又一聲高喊,旋即自己從身後抽出大刀,向上一舉:“開始操練。”

歌聲中,在一連長的帶領下,士兵們個個整齊的刀法,堅實的步伐,憤怒的眼神,高昂的頭顱,**的吼聲,引來陣陣喝彩聲。就連盧杆也驚歎他們的刀法,看著看著不時地用手揣摩比劃著。

耿營長告訴楊老師,這是他們營也是他們團唯一一支大刀隊。

“無端狂寇掠三邊,殺賊終軍正少年。縱有貔貅師百萬,漢家終見服柔然。”楊老師不知不覺地念起了這首當年他的老師楊樹達在39年作的詩句,楊老師禁不住感歎起來。“殺賊終軍正少年。寫得多好啊。”

高亢的殺聲中,一連長和他的士兵們收住了大刀,獲得全場一片掌聲。一連長自然得意。當盧杆跑上去說要跟他學大刀時,他樂嗬嗬地應著,拉著盧杆就往外走,正好與耿營長和楊老師他們打了個照麵,他一個立正說,盧杆這小子要學大刀,他也想收他這個徒弟,請營長批示。耿營長笑笑:“嗬嗬,一連長什麽時候學得這樣有禮貌了啊,你收你的徒弟,光我的鳥事啊,去去去,等等,要是出了差錯,傷了盧杆的筋骨,看老子如何收拾你這兔崽子。”小林和盧葦也趕了過來,吵著也要學。一連長唬著臉說,你們學什麽啊,走,靠一邊去,傷了你們的細皮嫩肉的,就是營長饒得了我,你們楊老師也不會饒我的。楊老師笑著說,一連長,你看盧葦這娃兒的嘴都噘起來了,你不讓她學,也可以讓她看看嘛。一連長一聽,學著盧葦的樣子也嘟起了他的大嘴說,好好好,去去去,可不許添亂啊。

大刀的一招一式,一連長全部告訴了盧杆,盧杆聰明,加上武學功底好,很快掌握了大刀的套路,使得呼呼生風,刀光聲影,把盧葦看得張開了嘴,瞪圓了眼,佩服得不行,而小林在旁邊也學著,由於沒有盧杆的基礎,所以看上去很好笑的。

一連長站在旁邊,說:“刀,天天要磨,天天要練,不磨不練怎能用來殺鬼子。一招一式都要狠、準、快,快中決勝,準中取命,狠中帶恨,瞬間製敵,出其不意,靈活機動,刀刀見血,萬不得已在保護自己的情況下,傷其骨不如傷其筋,置敵於無力反擊之中,你就占了上風。這就是你的勝利。隻有懦夫才不配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