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絕路逢生

離開了碼頭,王翻譯的心稍許放了下來,但盧杆他們的心卻難得放下來,他們真不知道王翻譯到底要把他們帶到哪裏去,剛才就聽他與鬼子說著日語,一句也聽不懂。

這時,王翻譯開始與鬼子搭腔了,這次可不是日本話而是中國話:“你是哪裏人,那個開船的是哪裏人?”鬼子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吐出了三個字:“花姑娘?”王翻譯搖搖頭,又試探性地問:“你知道在你們陸軍士官學校第九期畢業典禮上獲得前四名的都是我們中國人嗎?後來為了挽回你們日本人非常尷尬的麵子,將第四名換成了你們日本人,你知道嗎?”鬼子聽他說了一長掛的中國話,聽得雲裏霧裏的直眨眼睛,對開船的人喊道:“他說的是什麽?”握著舵的鬼子頭也沒回地說:“不知道。”王翻譯開始樂了,心裏想這些鬼子聽不懂中國話。於是他對鬼子改用日語說道:“我是在說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江麵上黑黑的什麽也看不見,不知道你們日本那裏是不是也這樣?”鬼子聽他這樣一說來興致了:“我是喝澱川的水長大的。”王翻譯“亞西,這樣吧,這幾個中國人不知道你們日本還有這條河,我跟他們說說,你們不僅隻有這條河,還有一條多摩川。”鬼子笑著說了一句亞西後,抱著槍綣縮著身體看著江麵,江麵上的風太冷。

鬼子聽不懂中國話。王翻譯心裏肯定想。他不理他們了,他把眼光轉向了一直在聽他與鬼子說話的盧杆他們。

“我得救你們。”說完這句話,王翻譯緊張地用眼瞟了鬼子們一下,見鬼子們站在那裏盯著身邊船舷揚起的水花閑聊,對王翻譯的話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這下王翻譯徹底放下心來。

“我得救你們。”這句話就象一聲雷炸響在他們的頭頂,讓三人感到詫異,誰也沒有說話,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王翻譯不想多說話,怕引起鬼子的懷疑,他幹脆說道:“明天鬼子就要開始新的一**屠殺,鬼子司令部下的命令,來一次大清掃,然後再將你們這些青壯年全部殺死,一個也不放過。”

“我憑什麽相信你?”盧鋼抱著手問。

“39年剛從日本留學回來就在碼頭上被他們給抓了,那天下碼頭真不該說日本話。”王翻譯說,“後來,在鬼子的看押下我回了趟家見了老父親,父親見了我隻說了一句話,‘伢啊,記住,你是中國人,千萬不要做味良心的事情啊。’”

小林說:“那你父親是不是還在鬼子的手裏?”

“沒有,他死了,上吊死的。鄰居後來告訴我,父親不願意看我給鬼子當漢奸,怕別人指著他的脊梁骨罵。不說了,今天我們無論如何得想辦法一起衝出鬼子的魔窟,我不能再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了。”王翻譯斬釘截鐵地說道。

“千刀萬剮的狗日本鬼子,這些畜生。”李保長狠狠地罵了一句,相信了他的話。王翻譯隨他罵著,日本人聽不懂就當他們不存在一樣,況且這汽艇的引擎聲也大。王翻譯附和著:“罵得好,不過現在得想個辦法,怎樣對付這幾個鬼子。”

“你真的想救我們?”小林不相信地問。

“嗯,都是中國人,我騙你做麽子?”王翻譯扶正了鏡架說。

“那我們現在去哪裏?”盧杆問。

“杆伢子,你親戚在益陽,這裏過去,經茅草街繞過應該說可以過去,就怕有鬼子在那裏裏擋著路。”李保長說。盧杆說他從來就沒有去過益陽,親戚在哪也找不到。

“他們是往華容方向開的哩。”這時,小林看著汽艇這時打了一個彎對他們喊著。

“當然是去華容了,他說的把這些東西送到華容的。”盧杆回了一句。

“他們知道這條水路,你們都會遊水,要不找個機會跳水。”王翻譯建議道。

“跳水,你會?”

“不會。”

“不會,還出這騷主意,就是我們會水,也是不實際的事情,這裏離岸還有好遠的距離,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這不行,不行。”李保長堅決反對。

“兄弟,老實告訴我,白天那四個小日本是不是你們做掉的?”王翻譯不管李保長了,突然問道。盧杆和小林互相看了看,又看看鬼子們,再看王翻譯時,他的臉上充滿了善意的笑容。他倆點了點頭。李保長 抱著他倆高興地笑了起來,說這才是他的兒子,有種。王翻譯也笑了,盧杆被他們一笑也笑了起來,象受了感染似的小林也笑了起來,由一種會意的笑轉而成了他們四人的一陣大笑,笑得鬼子一個勁地問王翻譯在笑什麽?王翻譯告訴他,他正在給他們講日本的傳奇故事。鬼子聽王翻譯一說:“亞西,你繼續講,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故事太多了,你都講給他們聽,讓他們知道我們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王翻譯嗨了一聲,轉過身對著他們三人說:“他們是世界上最野蠻的民族,曉得不?你倆小子才是最優秀的,曉得不,能夠與鬼子較量據我所知,除了國軍,還有八路軍新四軍,曉得不?“

“我聽耿營長說過新四軍,你知道新四軍嗎?”盧杆說。

“還有八路軍。“小林在旁邊應和著。

“我不太清楚,聽說過沒見過。”王翻譯說著話又對他們誇了起來,說:“你們的功夫了得,四個鬼子就一下子沒了,我當時看那個瘦小子出來說是他做的,我就不相信他有那能耐,不過我佩服他。是條漢子,我就比不上,一沒功夫二沒膽量三沒槍。好了,不說這個了,能不能跑得脫,等下就看你們的了,曉得不?”

“杆子哥,又四個哩,你一個人能對付啊?”小林不免擔心起來。

“你小子膽小啊,你不是人?那你爹也不是人?你還真讓你杆子哥一個人去打四個,小鱉崽子,老子敲死你。”李保長拍了小林的腦袋瓜子一下,敲得小林脖子一縮。旁邊的鬼子們逗樂了,見鬼子笑了,他們也跟著樂了。王翻譯告訴鬼子說,是你們日本的故事太好聽了,他們才笑的。說得鬼子連連說了好幾個亞西,要王翻譯繼續說。

王翻譯轉身問盧杆有什麽想法。

“就四個小鬼子,不怕,趁他們不注意,我們再幹了他們。”盧杆對王翻譯說。他點點頭,說:“隻能這樣了,找個機會,你們等著我,我去駕駛室裏去看一看。這個我會開,在日本的時候我就開過。”說完後與旁邊的鬼子打了招呼,進了駕駛室。

盧杆心裏有些激動,沒想到遇上了王翻譯這樣的人。這時,一想到要脫離虎口,他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母親被鬼子害死了,父親可不能死啊,要是他在自己的身邊該有多好啊。可是,這麽長的時間了,連父親的影子也沒有看見,不知道父親究竟在哪裏?或許已逃回村裏正等著他回去哩。還有自己的妹妹和耿營長不曉得他們現在怎麽樣了,是什麽情況?還在想時,王翻譯出來了,到他們身邊,說,鬼子正是往華容方向去的,艙裏還放著一挺機槍,我們得抓緊時間動手,免得時間一長被西島發現就來不及了。

“這三個鬼子,我們三個來對付,你去駕駛室裏先穩住那個小鬼子,等我們把他們收拾完了後再弄死那個。”盧杆鎮靜自若地盯著船板說著,王翻譯說:“那就這樣吧。”李保長和小林都會意,裝作沒有事似的清理著籮筐裏的東西,王翻譯伸了個懶腰,對那三個鬼子說道:“故事說完了,是豐臣秀田的,你們知道嗎?”。鬼子都說知道知道,是日本英雄。王翻譯說了一句“哪天跟你們講一個德川的故事,怎麽樣?這裏太冷,我去那裏暖和暖和。”的話後往駕駛室裏走去了。

西島和鬆尾吃完飯後去了江邊,回來看到了那份電報。他想像著明天那些人會在他的槍口和火炮下成為一片灰燼時,臉上有了無限榮光的滿足感。

他叫著王翻譯,沒人應,見江邊一堆火光與鬆尾往那裏走去了。王翻譯也不在,問他們王翻譯哪去了,負責夥食的鬼子告訴他王翻譯帶著三個中國人去了江邊。

西島又來到碼頭問站崗的鬼子,鬼子說那汽艇早不在岸邊了走了,問他那些人到哪裏去了,鬼子回答說不知道,隻知道王翻譯官帶著三個中國人上汽艇走了。他氣得八嘎一聲,大叫著通信兵。與停駐在茅草街江邊的汽艇部隊取得了聯係,命令他們全速出發攔截和搜索那艘不知道向哪裏駛去的汽艇。

頓時,汽艇引擎聲,打破了沉靜。二艘汽艇身後拖著一條翻滾的白色浪花向黑夜的江麵上駛去,燈光左右橫掃,照亮了前麵的江麵。

他們盲目地在江麵上行駛,沒有發現目標。將情況報告給西島,西島命令他們向廠窖碼頭靠攏,他不相信汽艇會從水麵上消失,他想艇上有四個鬼子看著,料中國人也不敢貿然對他的士兵怎樣?在等待汽艇到來的這段時間裏,西島思考著。如果往茅草街方向逃跑的話,是自尋死路。如果往南縣或常德方向的水路逃竄,極有可能會逃掉,這條水路上沒有巡邏艇。正考慮中,他看到了遠處江麵上微弱的光,漸漸地向這邊移動,聽到了越來越近的引擎聲,一會兒二隻汽艇停靠在碼頭邊上。

西島對鬆尾說讓他守在這裏,他整了整軍裝握著刀柄蹭蹭上了艇,命令往南縣方向的水路出發。

就在西島出發的時候,盧杆他們動手了。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二個鬼子睡意朦朧。一個鬼子站在船尾撒尿去了。盧杆對李保長和小林使了一個眼色,獨自朝撒尿的鬼子摸去。他們知道盧杆要行動了,從籮筐裏輕輕取出一個壇子。這時,他們見盧杆從鬼子背後,二手握住了鬼子喉嚨,鬼子掙紮著,想喊,卻喊不出。盧杆手再一緊,然後猛地把他往江中一推,鬼子消失在江麵上泛起的浪花中了。李保長和小林沒有多想同時衝上去對二個睡著的鬼子將瓦罐子朝他們的頭上砸去,鬼子暈了。

王翻譯和駕駛室裏的鬼子沒有發覺得到後麵甲板上發生的事,他們還在說笑著。這時他們三人進來了,還沒等鬼子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盧杆給打死了。

王翻譯驚訝的跑出,看甲板上的二個鬼子躺倒在那裏問盧杆怎麽辦?盧杆二話沒說來到鬼子麵前扛起來就往江中一拋,然後又扛起一個往河裏一拋,把跟著出來的李保長看得目瞪口呆,李保長嘀咕道:“沒想到這小子這麽厲害,這麽狠,真不愧是盧家的崽子,好樣的,盧家沒白養。”這時,盧杆猛地一跪拜在船板上,對著埋葬著母親的方向叩拜了三個響頭:“娘,我要為你報仇,我一定要殺了那個西島。”喊完大聲地哭了起來,眾人相勸才站了起來。船身轉了個向,朝茅草街的方向駛去。這是李保長的建議。李保長問王翻譯這個玩藝好不好開,王翻譯一一告訴他如何駕駛。李保長說讓他來試試,王翻譯交給了他。見盧杆他們在玩著那挺機槍,趕緊拉住他們,拿過機槍,說:“這不是好玩的哩,這叫機槍,打起來一陣突突突,一掃就會打死好多的人,鬼子今天在堤上就是用這個打死了我們好多中國人。”“你玩過?”盧杆問。王翻譯說沒有。小林說,看過一連長打過機槍,就是沒有試過。

盧杆撿起船上一杆槍,告訴李保長這個他和小林都會用。說在南縣效外與耿營長阻擊鬼子時,打死過一個鬼子。小林聽盧杆說這些,自然興奮起來,說著說著說到了小狗子的死。遺憾的是始終沒有遇到小狗子他爹娘,不知道是死是活隻有天曉得,李保長說小狗子的爹媽早就去益陽大女兒家了,盧杆和小林鬆了口氣。

王翻譯在擺弄那把機槍,左一下右一下,一不小心,突然機槍走火了,刺耳的槍聲劃破了夜空,把他們幾個人嚇了一大跳,王翻譯的臉刹那間變得白灰一般,槍掉在艇上。

王翻譯顫顫驚驚地站了起來,把掉落在地上的眼鏡撿了起來重新戴在鼻梁上,說了一句好險啊。盧杆調侃他說:“在鬼子那裏幹活還不曉得玩這個,真是白混了。”小林笑著說道:“幸虧你的眼色不好,要不然,你一陣突突突,我們三人都得完蛋,成了**子口裏的好菜了。”王翻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為自己打著圓場說:“還好還好沒打著自己人,不過,這個東西我曉得怎麽搞了。”李保長有點擔憂:“會不會把鬼子引來?”聽李保長一說,大家不說笑了,他的話提醒了王翻譯,他趕緊對李保長說,快,把燈關掉,加速前進。

一聲槍響確實把西島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的士兵作好戰鬥準備,他命令所有艇向槍聲的方向快速推進。

二柱強烈的燈光照射在前方江麵上,艇邊泛起的波浪一閃一閃如銀似雪一起一伏。

西島此刻的神經崩得特緊,他仔細聆聽江麵上一切不尋常的動靜。他聽到了汽艇傳來的引擎轟鳴聲。與此同時,王翻譯大叫一聲:“不好,鬼子的巡邏艇來了。快,快,向右轉。”他衝了上去把舵轉向了右前方,但來不及了。

他們的艇被罩在西島二隻艇的燈光下。

西島看到了他不願意看到的情形,艇上沒有了他的士兵,開艇的是那個今天在夥房裏的人,他氣急敗壞命令向他們開槍。千鈞一發之際,李保長快速加大馬力躲過了鬼子的子彈,子彈全部射落在江中。

“快,趴下,趴下。”王翻譯對盧杆和小林大聲喊著。自己摸摸索索拿起了機槍,幾弄幾弄,機槍響了。他移動槍口,對準西島艇上的燈打過去,老是打不中。盧杆對他說,你打艇上的鬼子,我來打燈。說完他連打了幾槍因艇的搖晃厲害也打不中,盧杆氣惱得不行。王翻譯又降低了槍口朝鬼子的艇上掃去,打得艇上火星直冒,就是沒見一個鬼子被打中,氣得哇哇噻地叫。伏在他一旁的小林見他這樣,說:“叫不是空的,要瞄準撒。”“瞄準了哩,打不中怪我啊,這爛槍,老子不打了,你行,你來。”小林不客氣,接過機槍向追上來的艇就是一陣亂掃,砰砰砰,隻聽李保長大叫了一聲:“好崽子。”

西島不明白,這幫看似土不拉嘰的支那人竟然還會開汽艇還會玩槍,一顆子彈帶著恐怖的呼嘯聲從他的耳邊掠過,差點要了他的命,驚了他一聲冷汗,他不得不謹慎起來,從船頭上縮回到了駕駛室。他命令士兵繼續向盧杆那個艇射擊。子彈在盧杆他們的艇尾和艇身上冒出點點火花,如星閃爍。

站在駕駛室二旁向盧杆他們射擊的幾個鬼子,突然被小林的一陣淩亂的槍子給擊倒了,瞬間滾入了江中。正好小林的這一胡亂的傑作被李保長看到了,他大叫一聲:“好崽子,眼色好啊。好,作死勁打,打死他們狗娘養的。”小林聽了更起勁了,轉動槍口對另一艘艇上又是一陣子亂射,打得更歡,然而再也沒有打死一個鬼子了,鬼子都趴了下來了。王翻譯從艙內爬出來,搬來一箱子彈。

他慢慢移到盧杆的身邊,問盧杆:“打滅了沒?”

“滅沒滅,你看不見啊。”

“打,隻管打,這裏有的是子彈。”王翻譯說。盧杆沒理他,繼續瞄準著。

“要不,讓我來試一試?”王翻譯說。

“機槍都打不好,還玩這個,走一邊去。”說完,盧杆又瞄準了一隻艇的燈,一扣扳機,砰,子彈應聲飛出,啪,打在了燈的支架上。

“差不多了,往上移一下就行了。”王翻譯說。

“好了,別在這礙事,行不?你去看小林還有沒有子彈,給他送過去。”盧杆打不中燈泡,開始惱火去瞄鬼子的腦袋了,他不想打燈泡,太小,鬼子的腦殼也不好瞄,艇在運動中就更不好瞄了。

王翻譯離開了盧杆爬到了小林身邊,小林正好子彈打完。他遞給小林一匣子彈。這時,鬼子的汽艇加速分別繞到了他們艇後左右側,鬼子的子彈在身邊飛,打得他們頭也不敢抬。王翻譯見鬼子汽艇越來越近,掀開小林的手將機槍搶了過來,端起機槍站起來,對左邊的汽艇一陣猛掃。真有效,西島艇上的燈滅了,但王翻譯被鬼子打中了,幾處彈孔中流出的血浸滿了前胸,他費力地用機槍頂著船板,努力支撐著身子,又一陣子彈飛來,他一頭栽到了江裏。

機槍落在小林的麵前,看著王翻譯在眼前消失,小林的心快要膨脹了,喊了一聲:“爹,他不見了,他死了,他掉江裏了。”聲音帶著哭腔。

李保長專注地開著艇,他沒有聽見小林在說什麽:“你說什麽?老子聽不見,你打你的鬼子我開我的船,小子,聽見沒有?”

“爹,他死了,掉江裏去了。”小林終於哭出聲來,他提高了腔調,一邊去拿麵前的機槍,一邊大聲地喊著:“杆子哥,他死了,掉江裏了。”

這時,李保長終於聽見了,正在向鬼子射擊的盧杆聽見了。

他們看到了左船舷板麵上有一灘暗黑的**在慢慢地彌漫開來,向艇邊流去,滴落到了江水中。

“怎麽辦?李叔,王翻譯死了。”盧杆叫著。小林抽泣著默默地握著機槍趴在艇上。盧杆大聲地喊道:“李叔,你說話啊。我們怎麽辦啊?鬼子的船還在追著我們哩。”

鬼子的子彈把他們的艇打得砰砰的響。

李保長說:“莫急,急也沒有用。你們保護好自己,莫讓鬼子子彈打中就行了,聽見了沒有?小林,杆伢子,你們想辦法把右邊的那個燈打黑,知道嗎?他們沒燈照著我們,我們就有辦法了。”

盧杆退入到駕駛室,端著槍從窗口對右邊汽艇上的燈光射擊,依然打不中。

李保長說:“小林,你站起來,我一轉彎,你就站起來對鬼子的燈亂打,我就不信,這機槍的子彈就打不沒那討厭的鬼眼睛。聽我數一二三。”

小林站了起來,喊道:“好。爹,我站起來了。”

李保長慢慢減下速來,聽小林說站了起來,他叫著一二三,猛地一個轉彎,將船身整個的橫在鬼子汽艇的前方。小林端起機槍一陣猛射,一梭子彈掃去,鬼子的燈滅了。就在盧杆大叫好時,就在李保長扳著方向盤準備往左扭轉艇頭時,鬼子的機槍也響了,子彈四射,不幸發生了,一顆子彈擊中了李保長的後胸,血湧了出來,李保長 身子一震,撲倒在方向盤上。這時,黑暗中,小林和盧杆聽見了“嘭”的一聲,中了彈的李保長沉重地倒在了小林和盧杆的腳邊。小林大叫著爹,盧杆喊著李叔。李保長醒過來,睜開眼費力地說:“你們逃吧,往右開,不要過、過、過茅草街的渡口,那裏有、有、有鬼子。”說完閉上了眼。

小林悲痛欲絕,抱著父親嚎啕,盧杆淚眼汪汪中見艇沒人駕駛,在江中左右扭轉著艇身,含淚而起抓緊方向盤,記著李保長的話,將方向盤往右邊挪去。這幾天來的經曆在他的腦海裏浮現,真不明白世事竟是如此的悲慘,親人相繼離去,村莊被燒光,他在心中憤憤地積聚了對日本鬼子的仇恨,真想返回去與鬼子拚個你死我活,但畢竟是勢單力簿,回去也報不了仇。耿營長、李保長和爹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李保長死了,小林和自己一樣無家可歸了,現在就隻有一個念頭,要與小林衝出西島的追殺,日後再尋仇。想到這,盧杆加速往右方向繼續前進,這時,隻聽身後一陣突突突的槍聲響起,回頭見是小林抱著機槍站在船尾向艇後一陣猛掃,直到槍盒裏的子彈全部打光,他才放下槍跪了下來,哭著爹。奇怪的是江麵上除所在艇的轟鳴外,並沒有其它的聲音,小林的槍聲也沒有引來鬼子的回擊。盧杆在想,莫非鬼子走了?

盧杆的猜測沒有錯。就在滿懷憤恨的小林跑到艇尾一陣胡亂掃射時,西島他們正在返回駐地的途中了。

西島見二個艇上的燈光給打沒了,氣急中,他習慣性地叫著通信兵,沒人回答。他想要與茅草街渡口上的汽艇部隊聯係,讓他們進行阻擊。通信兵沒在身邊,無法聯係,四周黑茫茫的,前麵的汽艇已不在他的視線中了。無奈,隻得命令返航。他不想追了,黑不溜秋的伸手不見五指,怕節外生枝,他認為加緊趕回駐地,再與汽艇部隊聯係讓他們去攔截也不遲。

盡管西島聽到了盧杆艇上傳來的一陣機槍聲,此時他們早已遠離了機槍的射程。

盧杆在駕駛室裏大聲叫著小林,小林沒應,他正處於悲痛中。聽小林沒應,轉過頭去,小林跪在了船板上一動不動。見他這樣,看著躺著的李保長的遺體,他心裏一陣一陣絞痛,他不再叫小林了,手裏握著方向盤,直往前開去,他不知道這裏的水路到底怎麽走才能見到岸,他聽了李保長臨終前的話,拐右後直朝前開。

小林過來了,抱著父親的遺體,撫摸著爹的臉,欲哭無聲。

“小林,莫難過了,等會我們找到一個上岸的地方,把李叔給埋了。”盧杆說。小林抱著父親沒有回答,他腦海裏一片空白,朦朦的眼一眨不眨瞪著艇邊泛起的浪花。

盧杆突然看到前方不遠有幾處忽閃忽滅時隱時現的燈光,盧杆看到了希望。他喊道:“小林,快到岸了,看到沒有,那裏有燈光。”說完他開始加速,可就在這關鍵時刻艇拋錨了,熄火了,停了下來。氣得盧杆狠狠地拍打著方向盤,無奈的望著前方漆黑一團裏泛出的一線燈火。他來到駕駛室蹲在小林的身邊,輕輕地說:“船動不了啦。”

黑暗中的二少年默默無聲。寂靜的江麵讓他們感到周邊有一股陰森森霧氣在籠罩著他們。睡意襲來,盧杆從艙裏翻出三條鬼子毛毯,給了小林二件,要他給李叔蓋上。等他們醒時,東邊江上已泛起了魚肚白,頭上時而掠過幾隻白鷺和一群吱喳喳的麻雀。

這時,後方傳來了汽艇引擎的轟鳴聲。他倆向後一看,二艘鬼子汽艇正由遠而近向他們快速駛了過來。

原來,西島回駐地後,與茅草街上的汽艇部隊取得了聯係。當晚,他們聽了命令,沒有全力搜索。江麵上太冷,風也大,水路不熟,隻是象征性的尋了一遍無果後,索性又回了駐地。直到快天亮時才重新進行搜索,經過行駛一段路程終於發現盧杆他們的艇。

盧杆見後麵有鬼子的汽艇撲來,對小林說,這船上有二個圈,那個王翻譯官說的叫什麽救生圈,可以套在身上跳水。小林說他爹怎麽辦?盧杆愣了一下,說,事到如今隻能讓李叔委屈了,保命要緊。小林說,不行,死也要跟爹死在一塊。盧杆回了他一句,要是你爹聽到了,非打死你這個不孝子不可。小林問為什麽?盧杆說,你爹還指望你報仇,我娘還等我為她報仇。是這樣,好不,小林,先拚他一會,再拿上圈往江裏跳。小林聽了,不做聲了,站起來到父親遺體麵前,跪下叩了三個響頭。然後,操起了機槍,盧杆撿起那支槍。

就在這時,岸上國軍駐紮的守衛炮隊通過瞭望鏡發現了鬼子的汽艇,首先是一艘,後來又發現了二艘。炮兵們興奮起來,炮兵營長命令各就各位瞄準江麵上的目標,首先一個試炮,然後又來了一陣群炮。

鬼子的汽艇漸漸靠近了,小林和盧杆準備要扣動扳機向鬼子射擊時,突然,一發炮彈帶著呼嘯聲落在他們汽艇的旁邊,激起了幾米高的水柱,隨後又有幾發炮彈向著他們這裏飛來,差點把盧杆他們的船上掀翻,緊接著鋪天蓋地的炮彈越來越猛烈,恰巧幾顆炮彈將追上來的鬼子汽艇炸翻在江中,死了好幾個鬼子,沒死的拚命在江裏掙紮撲騰著。盧杆和小林被這突如其來的炮彈給炸得亂了手腳。跟上來的鬼子汽艇已全部被炸沉,炮彈依然還在飛來,他們感到了驚恐。盧杆大聲叫著小林:“快拿圈,快跳水。”小林望著父親的屍體,叫了一聲:“爹,孩兒不孝了。”就在汽艇被一發炮彈擊中,艙內裝放的彈藥給全部引爆,緊接著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之前,小林與盧杆抱著救生圈,縱身跳入了冰冷的水中。

天一亮,廠窖上空又出現了鬼子的飛機。西島看見仰頭向機上的鬼子致意。飛機朝前麵蘆葦方向飛去。這時,汽艇來了。一個鬼子對西島報告說,除二艘去追擊逃跑中的汽艇外,所有汽艇全部到達。

西島說道:“聽我的命令,目標蘆葦**所有的支那人都是我們的敵人,一個都不能放過,等他們完成轟炸任務,我們就向敵人衝鋒。”鬼子應和著井然有序跑上汽艇,嚴陣以待。

敵機的到來引起了葦裏人的慌亂,耿營長讓每人士兵指揮老百姓不要慌亂,分散躲避。蘆葦緊緊跟著耿營長,看著鬼子飛機上掉下來的炸彈,耿營長將葦妹子的手緊緊地握著,向側麵跑著,然後又轉身帶著葦妹子飛快地跳入一個彈坑。葦妹子手一伸,觸到了一隻血淋淋的斷腿,嚇得她大叫起來,耿營長見了,拉著葦妹子又往另一個彈坑跳去。

四架鬼子飛機整整地在這片葦子的上空裏來回四個圈,放了四次彈,葦子裏陣陣爆炸聲和人們的慘叫聲交雜一起,令人心驚肉跳,驚恐萬狀,亂糟糟地叫爹叫娘,炸彈落下之處便是一大片人炸翻在地,血肉橫飛。

轟炸後,人們又在鬼子的機槍掃射下倒下了一大片,肚子被打穿,腳被打斷,腦袋打破,血滿蘆葦,空中是鬼子的獰笑聲,葦中是人們慘叫聲。

這時賈小麥跑到了耿營長的身邊,他從口袋裏掏出了幾顆子彈說:“營長,我撿了這麽多子彈。”耿營長看了看他,他的頭在流著血。他默默接過子彈,一顆一顆將子彈壓進彈倉,就象填進了仇恨。他站起向空中搜索著飛機,飛機已無蹤影。

硝煙彌漫葦中的上空,灰蒙蒙的天,火漫漫的葦。活著的在撲打周邊燃燒的火,受了傷的在痛苦**,一些婦女抱著孩子在呼喚死去的親人,有些神情恍惚,眼神呆滯,木納地移動腳步這裏看看那裏望望,嘴裏不知道念著什麽,顯然他們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這是怎樣一個悲慘的境況啊,慘不忍睹,耿營長的心在滴血。他端起槍對著空中扣響了一粒子彈,這一聲沉悶的槍聲仿佛在宣泄著他所有的痛苦與無奈,痛苦著同胞們的流血,無奈著不能痛殺鬼子。他長歎一聲,一屁股坐在了葦子的泥地上抱著頭慟哭起來。盧葦見他這樣,二眼噙著晶瑩的淚花,秀麗的臉上滿是淚痕,沒有一句話。活著的士兵走過來,靜靜地圍在他們的身邊。

耿營長意識到他們都在看著他,他鎮靜下來。在這樣一個四周都是水的地方,到了這樣的境地,隻能讓鬼子宰割了嗎?他心不甘可又有啥子對策呢?他抬起頭,喃喃地問:“死了多少人?”賈小麥低下頭哭泣著說:“數不清,大概好幾千人。到處是死屍,有腿的沒腿的,有手沒手的......”“別說了。”耿營長大叫一聲然後沉重地將頭埋在自己的腿間,他的肩膀在聳動,緊依在他身邊的盧葦感覺到耿營長全身在顫抖。她知道他內心正處於極大的痛苦之中,她想起了哥哥、父親還有小林,更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的淚水又添了許多。

周圍人見耿營長這樣,默默無言,各自散去,賈小麥拿走了耿營長身邊的槍,旁邊一個老兵看見了,敲了他一下腦殼:“你拿它幹嗎?給我。”一把搶過來捏在手中,走了。散去的士兵有的幫傷員清理傷口,有的幫難民們重新尋了個地方藏匿,有的坐在葦地上雙手合一祈禱,有的跑到葦邊對江邊大聲叫著喊著,在喊著的人群當中有些人試了下水溫,喊也不喊了,說:“在這裏也是等死,興許運氣好還能遊過去哩。”說完跳入了水中,有些人猶豫了一會兒跟著跳進入水中。

整個葦子裏被死神籠罩著,令人窒息,每個人的心頭蒙上了一層恐慌,不知鬼子舉起的屠刀什麽時候會放下。

要讓真正的魔鬼放下屠刀隻不過是善良人的自欺其人罷了。

這時,那些在江邊大聲喊著的士兵們發現有數十艘汽艇向這邊飛快的駛來,他們連忙折轉身,向著耿營長這邊跑來,邊跑邊喊:“鬼子來了,鬼子來了。”

歇斯底裏帶著驚慌的聲音頓時連成了一片,整個葦子裏到處都是這樣的喊聲。

耿營長聽見了,趕緊扯起盧葦站了起來,拉著她就跑,透過蘆葦杆的縫隙他看見了汽艇上的鬼子正對江中遊著的人群開起了槍,不一會兒,江麵上的人便沉入了水底,血水染紅了江水。

鬼子汽艇衝上了蘆葦**。

西島一聲令下:“向著敵人衝鋒!”鬼子從汽艇上跳下,高喊著向葦子四處衝殺。

見人就刺,不管老少男女。屠刀揮舞之處,慘叫連連,屍橫遍野,折彎了蘆杆,染紅了葦葉。鬼子追擊著逃命的難民和國軍,連躺在地上不能動彈尚有一絲氣的人也不放過,遇上就是一刀,腸子流了一地,血撒了一灘。

一個鬼子看見了抱著孩子的婦女,他衝上去,一刀將女人的肚子刺穿,手中孩子掉在地上哇哇大哭,鬼子撿起來,往空中一拋,隨即用刺刀尖對著落下來的孩子,凶殘的往上一挑,孩子哇地叫了一聲後落氣了,腸子嘩嘩啦啦地從肚子裏溢了出來掛在外麵,鮮血噴灑了鬼子一臉,旁邊看著的鬼子哈哈大笑,隻見槍挑孩子的鬼子用力猛地將槍往身後一甩,孩子的屍體被拋到了一片空地上。

突然,二聲槍響,這二個鬼子應聲倒地見他們天皇去了。原來,藏在葦子裏的老戰士看見了這一幕,他驚呆了,一腔強烈的怒火在燃燒,他端起槍就是二槍,把他們給報銷了,而自己的目標也暴露了。正要拉著賈小麥準備換一個地方時,快速反應過來的鬼子已將他們包圍起來。容不得他們有任何的反抗,就在老戰士要扣動扳機時,他的身上已遭到了鬼子三四把鋒利刺刀的穿插,賈小麥也被鬼子刺中,刺刀一退,血噴湧而出。受傷的他們後退著,手伸開想抓住什麽東西來支撐身體,但身後盡是脆弱的蘆葦,他們沉重的倒下了,連同身後風中的蘆葦。

混亂之中,耿營長拉著盧葦沒有象其他人一樣直往前跑,而是向江邊的葦子跑去,他想鬼子的注意力暫時隻在葦中,如果按鬼子追擊的路線,手無寸鐵的隻有死路一條,唯一的辦法就是躲開鬼子的鋒芒朝江邊跑。果然不出所料,鬼子直往前追趕著奔跑的人群。耿營長帶著盧葦躲藏在一片離江邊不遠的茂盛的葦叢裏,這裏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的屍體。耿營長見盧葦顫抖著身子,將單衣脫下披在她身上,然後緊緊摟著她,盧葦這才稍許穩定下來。

鬼子仍在肆虐。慘叫聲時時傳進耿子堂和盧葦的耳朵裏,傳來的槍聲、刺刀紮入人體的聲音就象是刺在他們的心裏一樣感到一陣絞痛。

汽艇上的西島聽著葦子裏的慘叫聲,看著蘆葦一片一片倒下去的情形,他的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鬆尾過來向他報告戰況:“少佐,蘆葦**裏的敵人已全部消滅。”西島用望遠鏡看了看,指示道:“決不留下一個活口。”他命令部隊繼續清理,每個屍體上都要補上一刀。

耿子堂看到鬼子成群結隊朝屍體上補著刀,他連忙拖過身邊幾具屍體,對他們說,對不起了。然後,將他們一個一個地疊加在盧葦和自己的身上,對盧葦說:“葦妹子,別亂動,就隻這招了,鬼子的刺刀刺中你,你也不能動,要不然,會沒命的。”盧葦聽了點點頭,她在耿營長身邊不感到那麽害怕了,經曆了這幾天的槍林彈雨,血肉橫飛的場麵,她已接受了這個現實中的殘酷。她得活著,娘死了,她還有爹和哥還有小林。想到這,她深深將頭埋入了自己的手肘內,葦地透出的一股潮濕氣讓她感到一種氣悶與作嘔,她努力克製著不良反應。

鬼子的腳步來到他們的麵前,猛力地刺著屍體。耿營長突然感到劇痛,知道自己被刺中了,他強忍著痛,隻願盧葦那裏沒事。鬼子刺了一陣後離開了。耿子堂明白現在還不是翻身出來的時候,一旦翻動,那他與盧葦的性命便完了。他緊緊地將盧葦壓在自己的胳膊彎下。

他和盧葦一樣都在希望鬼子快快離開,然而聽外麵的動靜,鬼子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周圍依然有鬼子的聲音和再次被刺同胞的慘痛聲傳來。耿子堂漸漸地支撐不住了,眼睛無力地搭拉下去,他了暈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蒙中他似乎覺得有人在呼喚著他,他睜開眼,恍惚中,感覺有一線光映入了他的眼簾,蒙蒙的好象一片火在燃燒,而後慢騰騰地升起,如雲般無形,又如雨般淋漓。渾身無力,象踩在棉花被上軟軟的一下子倒了下去,他再次昏迷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黃昏。西邊的江麵渾渾厚厚一層層烏雲象一床大被鋪在水麵上,在烏黑的雲層與水麵之間透出的唯一一線光,對於耿子堂來說是格外的遙遠模糊。

靜靜的江,靜靜的蘆葦**,低吟的風在吹舞周邊的蘆葦,折斷的細碎的蘆葦葉在空中四處飛揚,飄落在屍體和柔靜的江麵上。

“耿營長,耿營長,鬼子走了,火滅了,快醒醒。鬼子走了,火滅了。”他聽見了盧葦的聲音。

一陣痛襲來,他往後腰上摸去,一條寬大的布條纏繞在他的腰間,這是盧葦在他昏迷的時候給他綁上的。盧葦沒有受到傷害,她在耿子堂身體的遮擋和一具屍體的覆蓋下,沒有挨上鬼子的刺刀。鬼子走了後,盧葦邊流淚邊為他綁上的繃帶,他的腰間一直在流著血,用布條綁上後血才止住。

“鬼子走了?火滅了?走了,走了好。”耿子堂無力地問了一句,似是自問自答。

盧葦說鬼子走了,還說這裏被鬼子放火燒了,說完又哭了起來。耿子堂強撐著身子在盧葦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他在盧葦斷斷續續的說話中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處在昏迷中的耿子堂根本就不知道,他麵前的蘆葦空****的能看到西邊的那線光,是盧葦冒著生命危險給他砍出來的。

西島下令將蘆葦放火後登上汽艇揚長而去。

當盧葦**的外圍冒著衝天大火濃煙翻滾的時候,盧葦正好把耿子堂身體上的屍體一個一個掀開,見他腰部上的血還在往外流,她沒有著急,在學校讀書時學過戰場救護知識,現在派上現場了。她脫下耿子堂的衣服,撕成幾條,將它圍在耿子堂的腰間,止住了血。做完這些,感到腿有點麻木站了起來,這一站讓她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看見了那隨風而來的滾滾濃煙,還有衝天的火光,在這黃昏時刻格外的刺眼。她叫著耿子堂沒有反應,正急得團團轉的時候,見不遠處的屍體堆中一把鏟子,跑上去拿起就朝旁邊的蘆葦奮力地砍著,砍著......火終於在她砍出的圓圈麵前停止了,手中的鏟子滑落在地,盧葦一屁股跌坐在濕地上,看著停止在腳邊慢慢熄滅的火,她黑不溜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清亮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淚花。

耿子堂拉過盧葦的手,看她的掌心,有磨損的血泡,問她痛不痛?盧葦搖頭說:“耿營長,鬼子走了,我們怎麽辦啊?不曉得我爹和我哥他們在哪裏?”

“沒事的,葦妹子,沒事的,他們都會沒事的。”耿營長不知如何回答,隻能敷衍她的話,說:“餓了吧,來,扶我起來,我幫你去找東西吃去。”

“這哪裏有東西吃啊,耿營長?”盧葦扶起耿子堂,環顧四周說。耿子堂笑笑說:“你鼻子沒有我的靈,我屬狗的。走,我們去找。”

耿子堂撿起一根棍子做拐杖,拉著盧葦一起去尋食物。在微弱的光線下,沒找著什麽可吃的東西,倒是模糊中看到了一些燒得烏焦巴幹的屍骨,嚇得盧葦緊閉著雙眼不敢看,緊張地拽著耿子堂挪著腳步。

來到一片完好的蘆葦前,聽到裏麵一陣響動。耿營長警覺起來,拉住盧葦放慢腳步,附在盧葦耳邊輕輕地說:“不用愁了,今晚我們有東西吃了,裏麵肯定有一隻野鴨子受傷了,正等著我們去吃它呢。”說笑中,他快速地柱著拐杖進入葦子裏。突然,他感覺胸口被一個硬硬的東西給頂著,正要用手去探時,傳來了一個聲音:“別動,動,就打死你。”這聲音讓不知就裏的人在這樣的環境裏聽了不嚇得半死也會嚇破膽。耿營長鎮靜下來後感覺是賈小麥的聲音,說:“賈小麥?”。

“耿營長,你是耿營長?”躺在黑暗中的那團黑影開口了,手一鬆,槍口落了下來。驚喜交集丟掉木棍彎腰去拉小麥,小麥哎呀一聲叫了起來。一問,他的肚子被鬼子刺了。當時他倒了下去,鬼子沒有再刺他,以為他死了。他倒下去的時候看到了身邊的老兵就在身邊。等鬼子一離開,他把衣服脫下來將肚子緊緊地捆紮。他聽到周圍到處是慘叫聲,不敢出去,他守著老兵,直到鬼子放了火,才艱難地站起來,為了不讓老兵燒成焦骨,他強忍疼痛把老兵拖到了這裏。這裏安全,與原來的那片葦子有一條天然的寬敞泥水溝,這條水溝隔斷了火勢的漫延。小戰士說著說著哭了。盧葦聽了直抹淚。

“活著就好,小兄弟。”耿子堂抱住小麥安慰他。“對,活著就好,活著,我們就可以報仇。”盧葦被耿子堂的話感染了,她說:“我要為我娘報仇。”

耿子堂站了起來,對著葦子裏喊道:“有人嗎?還有人活著嗎?”盧葦和小麥也跟著喊了起來,然而,一路尋去,看到的全是倒在地上的屍體,有焦黃的有完整的,更有屍首不全的。不堪目睹。

看著這樣的場麵,耿子堂悲痛地說道:“葦妹子,記住,這個仇一定要報的。我們現在的事情就是得想法子出去,肚子餓了,先解決溫飽問題,小麥,有沒有吃的?”

小麥用手指了指身邊不遠處的地方,他們看到有一團黑色的東西。盧葦拿來一看,是一隻大鳥,她認得這是一隻野鴨。她哥經常在放假時帶她和小林來這打野鴨。

盧葦提著野鴨,感覺手上稠稠的,放在鼻子下聞聞,一股血腥味,忙遞給耿營長。耿營長拿在手中,一摸,胸口上有一個洞,往洞中一探,他摳出了一塊彈片,他對盧葦說:“啥啊,不就是被鬼子的炸彈給炸死了嗎?小兄弟,有沒有火柴?”。

小麥說:“我不抽煙,哦,老兵有,白天我見他抽煙點了火。”

耿營長摸摸老兵的口袋,果真有,打開一看,隻有一根。耿營長感覺周圍風大,叫盧葦過來擋著風。耿營長劃開了火柴,火柴劃了一道光後熄了。耿營長說,葦子裏這麽多人,就不信沒有一個身上找不到火柴的。他站起來,拿起拐杖就要走,盧葦扶住他,說要跟他一起去找。耿營長沒反對,一路沿沒有燒毀的蘆葦尋去,果真在一個男子身上尋了一盒火柴。

返回時,小麥已將野鴨清理得幹幹淨淨。點燃一堆火將鴨放在火上烤著。火光裏,野鴨滴著油,讓火燃燒得更旺,三人的臉上紅彤彤象剛喝完烈酒一般,香噴噴的肉香味讓他們忘記了所在的處境。

耿營長想起了家鄉,禁不住唱起《鬆花江上》。盧葦和小麥第一次聽這樣悲傷的歌。

小麥聽不下去了,對耿營長說:“營長,你不要唱了,唱得我要哭了。聽我爹說,東北那麽多的兵,說沒就沒了呢?”耿營長聽他一說不唱了,他拿起了火堆上的野鴨。

野鴨香了,冒著油,耿營長撕下二塊大腿,盧葦一個,小麥一個,自己挑了一塊胸肌肉啃了起來,對盧葦說:“那天你們的節目真好,葦妹子,給我倆唱一個行不?”葦妹子放下剛吃了一口的鴨腿肉,問:“真的?那我就真的唱了啊。”少女露出純真模樣,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遠遠的天空大雁飛過,

輕輕的小船上有我的哥喲,

清亮的湖水我的夢,

夢裏有我的哥哥,

妹妹我在哥的哪一片湖水裏遊。

哥哥啊……

唱著唱著沒有再唱下去,她想起了哥,想起了小林,想起爹。她問耿營長:“耿大哥,他們都在哪啊?”耿營長怔怔地望著她,他知道她說的他們是誰?他無話可說,又撕下一塊野鴨肉吃起來。

小麥吃著吃著說:“肚子受不了啦。”耿營長說:“你說是不是,肚子成了這樣,還要吃,慢慢嚼不行嗎?再這樣狼吞虎咽的吃啥,從肚子裏出來的就是啥。”小麥笑了。盧葦沒笑,緩緩起身走向江邊,望著江麵,心情就如這茫茫夜色中**漾的波光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此時,站在江邊上的盧葦她哪裏又能知道盧杆和小林在江中的遭遇呢?

跳入江中的盧杆和小林奮力朝隱約可見的岸上劃去。

他們用救生圈不習慣,礙手礙腳已被他們丟棄了。

盧杆對小林喊道:“小林,把鞋子脫掉。”然後二腳互相搓揉脫掉了鞋子。

五月的江水有些寒冷,但小夥子體力充沛,冷對他們來說算不了什麽。他們向前劃著,時而仰泳,時而張開雙臂向前在水中劃拉著。

見小林沒有跟上,盧杆原地踩水等著他。

當小林劃到他身邊的時候,盧杆問他有沒有問題,小林吐了一口水說,沒問題,要盧杆不要管他。

“杆子哥,我就放心不下我爹,沒讓他有一個好的去處。”小林要哭了。

“小林,我也是這種想法,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哪個也不願意這樣,他媽的,都是日本小鬼子作的孽,小林,報仇是遲早的事情,記著就行,隻要我們還在,隻要小鬼子還在,我就要他媽的打死他們一個是一個。”盧杆吸了一口江水又吐了出來,雙手用力在水中劃著。

“杆子哥,以後,我隻聽你的,你要怎麽做我絕無二話。”小林從水中揚起了左手的二根手指,盧杆也從水中揚起了左手的二根手指。

他們就這樣在水中遊著說著。

江麵上二個時浮時沉的東西引起了正在船舷邊打水洗衣的江老大老婆的注意。她放下提上來的水桶,小腳癲癲趕緊告訴了江老大,說江麵上有二個人。他順著老婆手指的方向看,果真是二個人。他趕緊叫兒子江伢子快準備救人。

江伢子將救生圈拋向江中的盧杆和小林,盧杆抓住了,小林離救生圈遠,沒有抓住身子卻沉了下去。江老大大叫一聲:“江伢子,快下去救人。”江伢子二話沒說從船上一跳,躍入江中把小林拉上了船。

江老大老婆見是二個少年伢兒,看他們臉色發青,趕緊吩咐江伢子拿出衣裳被子給他們捂上,又跑到做飯的地方燒上一壺熱騰騰薑茶送到已漸漸回暖的他們手上。問他們怎麽這個時候在江中遊泳?盧杆喝著薑茶沒有說話,小林聽了淚流了出來。

江老大老婆驚詫地問小林:“你怎麽啦?”

小林正要回答,盧杆搶在前問她:“你們是什麽人?”

江老大老婆聽她這樣一問,笑了:“是中國人啊,嗬嗬,是開玩笑的啦。你知道邵陽寶慶這地方不?”見他們不言語,又說:“我們是水上人家,一年四季就在水上生活,上月運了一些貨到了重慶,又在重慶搞了一些貨,現在又得到益陽運點木材,然後再送到外地去。那個伢是我兒子,才十六歲,江伢子過來,見這二位哥哥。”

江伢子還沒有脫掉臉上的嫩氣,個子高高的。盧杆望著他對他說了聲謝謝,他倒不好意思起來,又走開了。江老大老婆說她這孩子就是不太願說多話,在家裏沒有夥伴,老愛惹事,書也不愛讀,就喜歡玩水。十歲那年他爺爺奶奶生病死了後,幹脆就把他帶上了船,一起在水上跟著他們混。

盧杆笑著對江伢子搖手,江伢子望著他們張開大嘴笑了。

江老大老婆是一個善談的人,年紀三十五六,膚色雖黑,姿色仍存。一路上老是與盧杆他們搭著腔,江伢子一直在他娘身邊聽著。聽了盧杆他們說的血淚故事,她落下了同情的淚水。她說:“這樣吧,你們無家可歸,就跟我們走。老大,正好缺幫手,留下他們,老大,行不行啊。”江老大高興地說行。

“要不得要不得。”盧杆放下手中的茶碗擺著手說。

“什麽要得要不得的,跟我們走會虧了你們?”江老大老婆說。

“不是,不是,我是要告訴你們,前麵那個茅草街碼頭有鬼子守著,過不去的。”江老大問他們是真的不。小林說,是真的,那裏有鬼子的汽艇部隊,剛才追他們的鬼子就是從那裏出來的。江老大聽了,叫過老婆,商議了一下後,他說:“這樣吧,我們先去赤山看看情況。”

“叔叔,你要我們跟你走,我得有個條件。”盧杆江老大說。

“嗬嗬,看你長得眉清目秀的,你肚子裏彎腸子還不少啊。”江老大聽了笑著說,江老大老婆對盧杆說,什麽條件?說來聽聽。

盧杆望望小林說:“是這樣的,他爹的屍體我們得找著,還有我們要回家一趟,找我爹和妹妹一起走。”

小林對盧杆說:“鬼子還在那裏,這時去,會不會碰上他們?”

江老大老婆聽了小林的話,心裏有點怕,用商量的口氣說:“有鬼子,我們就不去了,等過段時間太平了再回來看看,好不好?”盧杆搖著頭。江老大看著他們說:“那這樣吧,難得他們這片孝心,我們先上赤山看看,到那裏打聽一下你們家鄉的情況,你看如何?”盧杆得這個建議可以接受了。船向赤山靠去。

到了赤山鎮,上岸後一路詢問。有人說鬼子在廠窖鎮上修了炮樓,還有好多的鬼子在那裏。後來不知不覺中來到了炮兵部隊駐紮的地方。盧杆問哨兵耿營長在不在這裏?哨兵哪認得耿營長,不讓進,說這裏是炮兵部隊,哪有那些步兵的事,要來也不會來我們這裏。他們隻得返回船上。江老大對他倆說:“不是我不幫你們,在這樣戰火紛亂的年代,能活著出去就是最好的了”。江老大老婆也安慰著說:“沒事的,你爹和你妹沒有事的。”盧杆和小林沒有辦法,他們救了自己,還在提這樣的要求,這也是盧杆想爹和妹的心情急切。要真是冒失回村找他們,再入虎口也說不定,豈不害了他們。盧杆和小林商量後對江老大說:“我們跟你們走。”

江老大和他老婆一笑,江老大大聲了一聲:“江伢子,起錨咯。”

耿子堂他們在葦地裏又呆了一天一夜。他們一直希望在江麵上能出現船的身影,哪怕是一隻劃子,但沒有,幸虧葦子裏還有無數隻被鬼子的炮彈炸死的野鴨,才讓他們沒有餓著肚子。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彎腰拾柴火的盧葦抬起頭撩著擋在眼前的長發時,她發現前麵江麵上一艘船正向這邊駛來。她高興得要死,抱著柴火叫著耿營長。正在扯著野鴨毛的耿子堂停下手中的活,問盧葦:“什麽事啊,是不是看見了蛇啊,大驚小怪的。”

“船,船,我看見了船。”盧葦興奮地喊道。

耿子堂和小戰士頓時興奮起來,他們攙扶著來到江邊上。

果真,一隻船向這邊駛來。慢慢地近了,近了。耿子堂看見船頭上站著一個颯爽英姿的紅衣女子。他叫了起來:“紅姐。”

紅姐將物質送達常德後,因船維修在那裏停留了幾天。在這段時間,她又組織了一些當地募捐活動。後來船修好了,但還不能馬上走,政府人員告訴她,橫山勇正在向南縣和安鄉進攻,此時不是回去的時候。直到有天,政府人員告訴她攻打南縣那裏的日軍已撤走,她才告辭。紅姐沒有直接去重慶的水路,她擔心楊老師,還有那二個少年,於是她決定去看看他們。

紅姐聽到有人在叫她,順聲望去,她看見了前麵蘆葦叢邊有人在向她揮手,她讓舵手扭轉方向快速朝葦子駛去。

出乎意料的相遇,讓他們百感交集。紅姐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耿子堂和盧葦。上岸看到葦子裏一片一片燒焦的屍骨讓所有人觸目驚心,憤慨之情無法言表。聽了耿子堂的述說,看了這樣的場麵,她含著淚問耿子堂:“楊老師呢,還有盧杆和小林他們在哪裏?”耿子堂沒有回答隻是搖搖頭。盧葦哭著撲在紅姐的懷裏哭了起來,紅姐撫摸著盧葦望著耿子堂說:“你們的部隊打散了,聽說都到了重慶,你有什麽想法?想不想去重慶,我正要把這船抗日貨物送到重慶去。”

“你去不去?葦妹子。”耿子堂問盧葦。盧葦說:“耿大哥,我要回去找我爹和哥。”

耿子堂望著紅姐擔心地說道:“隻怕鬼子在村子裏安了炮樓。”紅姐想了一會說:“耿營長,先上船。上去洗洗,看你們都成了什麽樣子,髒兮兮的難看死了。葦妹子,來,上船。你們,把那小兄弟和耿營長扶上船去,給他們清洗一下傷口,包紮一下,再給他們做些吃的。”轉身對耿營長說,等會兒再派人去村裏看看。說完拉著盧葦走上了跳板。

船朝廠窖岸邊駛去。靠了岸,盧葦還沒等跳板放穩就急急地飛奔下去,耿子堂跟著盧葦跑下跳板。他的傷口已包紮好,沒有那麽痛了,紅姐叫著他,同時命令士兵跑步向村子裏搜索前進。一行人跟著盧葦跑進了李保長舅舅的家門口,房子被燒毀了,焦焦的木頭梁柱橫七豎八擺在他們的麵前,盧葦叫著爹和哥,沒人回應。耿子堂和紅姐在灶屋裏看到了一灘血跡,他們又跑到後屋來到了窖子外,裏麵沒有人。

緊接著他們走上大堤,看到慘狀讓他們目瞪口呆,上千人的屍體成堆橫在他們的麵前,**的女人屍體身上的血跡已幹涸,有些的肚子被劃開,腸子露在外麵,成群的蒼蠅在屍體堆中飛來繞去,烏鴉在樹上哇哇叫著。這時盧葦顧不了害怕,衝下堤在屍堆中一個一個看著翻著,邊流淚邊尋找,一直到江邊上都沒有看到爹和哥的身影,她噙著淚喊著哭著,回應的是江上傳來的一陣陣淒涼的風聲。

耿子堂走過來低聲說道:“葦妹子,這裏沒有,或許他們都還活著。”盧葦聽了說:“耿營長,能不能陪我去我們村再找找,他們肯定回了家,你說,是不是,耿營長?”

耿子堂點點頭,他跟盧葦往家的方向走去,紅姐和士兵們警惕起周圍的情況,緊跟在他們的身後。

經過一片油菜地時,紅姐感覺不對,她看見了一雙腳露出了菜地外,她拉住了耿子堂,指著那菜地裏,耿子堂拉住了盧葦,盧葦跟著耿子堂他們來到了菜地裏,幾具屍體立即出現在他們的麵前。盧葦看到了側臥在母親墳前的盧水生,“哇”地一聲大叫,就向盧水生身上撲去,紅姐拖住了她。

水生的身子已經僵硬,身上有槍眼還有刺刀的痕跡。耿子堂再看旁邊的江邊,一棵橫臥在江邊的樹枝掛著二具屍體,他的心一驚,以為是盧杆和小林,趕緊上去一看,不是,他的心才舒緩開來。士兵將二具屍體撈上來,耿子堂拾起旁邊丟棄的農具,默默的挖起土來,身邊的人見他這樣跟著挖了起來,沒有言語,默默地挖著,鋤頭撞擊著泥土發出的聲音似乎是他們胸腔裏爆發出的仇恨之聲,他們揮舞著工具就象手握著一把堅硬的利器向著小鬼子們用力的挖去。這時,紅姐看到耿營長腰間滲出了紅色的血印,她叫著耿營長,不要再挖了,說:“耿營長,你又流血了。快放下,別挖了。”

堂子沒聽她的繼續挖著。盧葦走了過來,她搶過耿營長的鋤頭接著挖了起來。耿子堂望著盧葦,眼眶濕潤起來。

坑終於挖好,水生放到了坑裏填上了土,與孫花妹的墳平齊著,盧葦久久地跪在父母的墳前不肯離去。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鑼鼓鞭炮聲。他們見一群人朝這走來。

近時,他們才看清這些人帶著一些挖掘的農具。他們是來收屍掩埋的,盧葦認得,他們全是她村上的。她跑上去問這些人,他哥在不在村子裏,得到的回答是或搖頭或沉默。也難怪,這幾天苦慘痛苦的遭遇,讓他們心有餘悸,心尖上的陰霾難以揮去,哪有時間去管別人的事啊,他們沒有了往日的笑容,神情麻木,個個心情沉悶地低著頭從他們身邊走過,向那堤外的江邊去了。

不過有一個大叔返身回到他們當中說:“杆伢子,不是跟著你們過河已經到了這邊嗎?怎麽啦,不見了,死了?”

耿營長忙製止他:“沒有沒有,這裏沒有找到他,要真是被鬼子害死了,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是這樣的,你從他們村上過來就真的沒有看到盧杆還有小林,李保長就沒有回去?”

“沒有,真沒有看見。”那人說著要走。

盧葦還要過河去村裏找爹找哥,那人聽盧葦要過河又對他們說道:“聽說鬼子在南縣明山頭修了炮樓,說不定什麽時候鬼子又會來,你們還是快走吧,你們當兵的又不會打鬼子,莫再丟了你們的小命。”

耿營長聽了覺得臉上有點發燒,難受得很。盧葦還在任性要過河去,紅姐拉住她說:“葦妹子,算了,我們走吧,跟我到重慶散散心。你爹娘死了,你哥又沒在這裏,找到他也不是一時一會的事。現在你成了孤身一人,出去散散心,等打跑鬼子,這裏太平了再回來也不遲,興許你哥也就回來了。”

耿營長也勸著她,盧葦一個小女孩子也沒有多大的主意,聽他們的勸跟著走了,到了船上,她讓一個士兵拿上二個包好的大洋,讓他去送給那些收拾屍體的村民。等士兵送完一回來,船啟動了,向著江心開去……

盧葦站在船頭望著漸行漸遠的家鄉,淚水湧了出來。

當經過那片他們曾經呆了好幾天燒得一片蒼痍的葦子裏時,耿營長一臉悲情。

這裏有被鬼子炮彈炸死的兄弟。

這裏有被鬼子燒死的同胞。

這裏有他的仇恨,也留下了他的屈辱。

他深深地在痛苦中想甩脫掉那殘酷的場麵。然而,他無法甩掉,錚錚漢子流下了淚,他搶過一個士兵的槍,舉起來向著陰沉的天空大叫著扣響了扳機,他在傾泄滿腔憤怒,在迸發深深悲傷。

槍聲中,盧葦跪下了,對著家鄉的方向跪下了,對著父母墳瑩的方向跪下了,她已沒有了眼淚,隻有悲傷中蘊含的仇恨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