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逸飛才見到揚宇,直讓揚宇說說那林公公的事。

揚宇奇道:“你們賀翎宮中,難道沒有內監?不是那個內奸,是監理的監。”

逸飛道:“當然沒有,不然也不會這麽好奇了,你之前卻沒跟我講過。”

不料逸飛隨口一答,卻中了揚宇圈套,隻見揚宇挑眉笑道:“可叫我今日套出話來了。你老實講,你和賀翎的皇室有什麽關係?”

逸飛隨口道:“你怎知我就與賀翎皇室有關了?”

揚宇笑道:“我適才問你賀翎宮中之事,若你真個是白衣之人,才不會一口篤定答說沒有內監。若是百姓,提到宮中事情,自然是說不知道,而不是你說的‘當然沒有’。我知道你為人不壞,你的來曆跟我講,我再跟你講林公公。”

逸飛倒是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也早做了準備,不慌不忙道:“好吧,那我就告訴你。我原本在賀翎的福王府,給他們家的禦醫打下手,後來因得升遷等事,我們家師傅得罪了宮裏的禦醫師傅,害得我們這幾個做徒兒的流落江湖。我們賀翎很少男子行醫,所以師姐們都留在城裏另謀出路,我卻不能留,於是到軍中躲避。誰知你就帶人劫營,讓我沒有安寧日子,我便把出路著落在你身上,讓你帶我來祥麟了。”

揚宇聽得這話講得可信,心中也認同,道:“你與那個禦夫君是認識的?”

逸飛點頭道:“我需當麵尊稱他為郎官,他可比我身份貴重多了。我們之前進宮時候就見過,後來在軍中也有接觸。”

揚宇前後想了想,這說辭倒也真實可信,便點頭道:“那咱們就說內監的事吧。你們皇上,起居之類的需要男人伺候嗎?”

逸飛道:“宮中各家貴人身邊,伺候起居衣食等的精細活的大多是宮女,隻有抬輦打掃之類的粗重活讓男的內侍們來做。”

揚宇道:“賀翎宮中擔不擔心,這些內侍會對宮女,甚至對皇上、公主有非分之想?”

逸飛想了想,道:“賀翎的公主都是男兒,我想你的意思是皇女們?若是皇上和皇女看上了內侍或者男的鐵衣宮衛,收房即可。一般來說,男的內侍和護衛們多有跟宮女兩兩相好的,許多都結為妻夫了。”

揚宇沒想到賀翎宮中是這樣的規矩,有些意外:“若是隻玩玩,不收房呢?”

逸飛解釋道:“咱們兩國畢竟想法不同,賀翎女子不想娶便不娶,不想給名分的話,隻當是個仆役養著便是。”

揚宇點點頭道:“那倒省了不少心思。可就是不知賀翎那些後宮禦夫君,見不到皇上的時候,會不會寂寞?”

逸飛笑道:“賀翎宮中,皇上喜歡哪位禦夫君,會多多去見他。若無確切安排,那便是按照排位,輪流侍奉皇上,不會長久見不到的。若是想讓皇上主動來見,比如禦夫君們過生辰,或者賞花排宴,可以在內廷局向內事儀官遞交請函,邀請皇上到來,儀官自會幫忙安排。”

揚宇也笑道:“果然行事不同,賀翎對後宮真是寬容。”

逸飛想到剛才兩人所說,理了理頭緒,有了些感悟,道:“和你講解一番賀翎宮製,我倒明白了。你是在說,祥麟宮中這些內監,是派去侍奉皇上的後宮眷屬之用。看祥麟這等級森嚴,對女子諸多約束的樣子,隻怕女子可不敢自請見皇上。所以皇上不放心,擔心自己一個管不住,內眷和別人走得近,有了私情,對不對?”

揚宇道:“就是這樣。我方才在想,若賀翎禦夫君跟身邊宮女有私情的話,都是怎麽辦的?”

逸飛道:“以前是要下冷宮的,但是敬宗改製後,若有賀翎內務官員或者宮女,與禦夫君有了私情,那麽皇上就會把男方送給女方,敕令婚配,並將其雙雙送回女方原籍,終生不得返京。”

揚宇笑道:“若是兩人真心相守,倒是得了善終。”

逸飛道:“人往高處走,實際上禦夫君都是為了娘家興盛,或者為了富貴無雙而進宮伴駕,誰願意跟宮女回原籍?宮女和女官們也一樣,既然進得宮來,又有誰甘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呢?”

揚宇道:“賀翎做事,確實像女子行事,心軟得多了。我們錦龍宮中的內監就不一樣了。要做男子的差事,卻又要妨礙他們染指後妃,所以他們進宮之前都受了宮刑。”

逸飛心中升起一股不詳,小心翼翼道:“宮刑是幹嘛的?”

揚宇看看左右,小聲道:“就是閹割男人。”

逸飛打了個冷戰:“難怪那些人都沒了胡須,說話聲音那樣奇怪。”他之前聽說過閹割家畜,知道大概是什麽意思,根據醫理推斷,也就想了個明白。

但隨即他想到男子與生俱來的本能,便又問:“他們……有後代嗎?”

揚宇臉上似笑非笑,目光卻閃過一絲陰寒:“若是皇上和其他貴人身邊緊跟著伺候的,權傾朝野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時候,雖則他自己不能生,多的是朝廷命官趴在他腳下,求做他現成的幹兒子呢。”

逸飛心想,原來官場積弊,並非賀翎獨有,祥麟照樣也有爛透的官路。

想到揚宇說的這個場景,他也有點寒意從心底升上來。隻因這些人不男不女的,實在詭異極了。

他想到賀翎女子大忌便是被人說一句“像個男人”。即便激越如公孫苑傑,也隻在背後罵忠肅公像男人,當麵最狠絕不過喊聲巫婆。雁騅雖然也常常隨意穿衣,從不打扮,但聽得他們叫姐姐,也是受用的,可見對自己身為女子之事很自豪。

以此類推,祥麟男子隻怕也是因身為男子而驕傲,厭惡被說像女人。宮刑已畢,再也不是男子了,生出幾分女相來,對祥麟男子來說,隻怕是極大的侮辱吧!

逸飛便問:“就算他們假婚,領了幹兒子,可是欺人不欺心,自己騙不了自己,照樣和健全男子不同,如何忍得?”

揚宇道:“正因如此,他們才喜歡別人尊稱一聲公公。”

逸飛讚同道:“可不是,連爹爹都不能當,當個公公過一把幹癮,也就算了。”

揚宇瞥了逸飛一眼道:“你這張嘴,說出話來能氣死人的。”

逸飛隻是笑。

揚宇轉了轉心思,麵上又現出和平常不同那種冷冷的表情:“要是沒有這些肮髒東西就好了。”

逸飛心想,賀翎沒有這些怪人,照樣也會官路腐朽,可見握權者貪婪弄權之事絕不會消亡。但他隻是默默聽著,不與揚宇深談罷了。

兩人又商討了其他宮中儀製。揚宇將祥麟錦龍禁宮之中與賀翎朱雀禁宮不同的規則,都一一講了個清楚。

逸飛本已熟悉宮製,這些變化融會貫通,學起來也不費心思,隻是真正融入習慣,恐怕還需要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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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天氣倒不甚冷,隻是烏雲壓頂,久久不晴。

逸飛和揚宇相對無趣,懨懨地坐在書房,擁爐對弈。

逸飛固然棋藝不精,揚宇也是個三腳貓,手談之風雅,在二人中間**然無存。落子過半,兩人便拿棋子亂擺圖案,連一旁侍候的兩個內監都忍俊不禁。

揚宇耐性本就稀薄,現下更是煩躁不安,口中道:“這鬼天氣不陰不晴,鬧什麽名堂,真是沒勁。”

一旁侍立的內監小金子接了話道:“殿下,奴才看這雲壓得這樣低,想著十有八、九要落雪,最遲也就是晚膳以前了。”

揚宇哧地一聲笑,道:“若說得不準怎麽辦?”

小德子便在一旁笑道:“殿下,他若說得不準,您就對準他屁股,踢上他幾腳,也好散散心裏悶氣。”

揚宇哈哈大笑道:“這些小猴子,真是越大越放肆了,來來,我一起踢上去。”

兩個小內監輕輕鬆鬆地跟著笑,心裏可一點也不當真。

揚宇個性活潑,治下寬鬆,是以下屬們對他的感情大多出於疼愛,並無一般主從之間的敬畏感。但就是這份疼愛,讓揚宇也能籠絡到忠心不二的下屬,從貼身內監和侍衛之流,擴展到到朝臣之間,竟也慢慢有了一股自己的勢力。

比之上麵幾位兄長,揚宇這股力量著實微不足道,但也足以讓揚宇獨善其身,在虎狼環伺的深宮中,保持著他獨特的自在。

說笑之時,小金子忽然笑道:“殿下你看,這不是雪?”

逸飛和揚宇一起擠在窗邊,望著天空中飄飛的雪花。

逸飛已有許多時候不能這樣閑適地賞雪,頓時心曠神怡。

隻見錦龍都落雪比之朱雀皇城,氣勢盛得多了。風攜雪片,越飄越急,風聲也越來越緊,漸漸地如同狼嗥,灌耳嗚咽。

一開始,雪花還是一片一片,但這號叫的風,似乎撕開了半天的陰雲,一時雪落如桶傾瓢潑一般,又被紛亂的風刮得打旋,漸漸地已經抱成了雪團。園中的樹枝遠遠近近地咯咯作響,被刮斷的不可勝數。

一陣狂風直衝進窗,將逸飛和揚宇兩人迎麵衝了個正著,兩人口中被刮的有雪也有塵土,連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