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此間的少年（三）
董子玉從小到大不知道闖了多少禍，性格衝動愛打架，總也管教不好，他記得新帝登基的時候父親跟自己說過，別的他也不管了，但長安城裏有幾個人，是絕對不能招惹的。即使是去招惹禦史台，也不要招惹他們。
汪敏是其中一個。
一個少年掌門，在朝堂上身份不顯，但他能直達天聽，就足以讓絕大部分人禮讓三分。
董子玉雖心有不服，但也不敢說話了。
扶笙瞧在眼裏，心裏立刻打起了小九九。他初來乍到，對長安的局勢摸得還不夠清楚，他一個國子監的學生，也接觸不了那麽多，但看董子玉的反應，這個汪敏來頭不小。而能讓將軍府忌憚的，十有八·九是攝政王一派，那就是跟自己一邊的，況且他們還有歪脖子柳的情分在。
思及此，扶笙的心裏安定了些許，在旁邊無辜的揉著肩，乖得讓董子玉側目。
汪敏的目光掠過董子玉，看著他，“平田策可是你寫的？”
扶笙微微一笑，依舊是乖巧書生的模樣，“是啊。”
“白先生說寫的不錯，望你繼續努力。”
扶笙一僵，訕笑。白先生，這是穿幫了啊，這下可好了。
董子玉卻是又一陣錯愕，怎麽連白先生都出來了啊白先生，他還記得上元節的時候白先生隨國師大人出宮，他遠遠的看到過一眼，真是天仙般的人物啊，比長安第一美還要美多了，這樣的人物怎麽也對扶笙青眼有加呢？
不就是寫了篇文章嗎？他也就這一篇文章拿得出手吧。
董子玉不由恨恨的瞪了扶笙一眼，扶笙摸摸鼻子，不明所以。
反正查案的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言夫子也當即拍板，不管扶笙和董子玉選擇合作也好，各自為政也好，總之，這事兒得查出個結果來。至於裴宋那兒，汪敏去說，會給他們一定的時間來辦這件事。
任務達成，汪敏就告辭了，再留下去未免讓人起疑。
董子玉不答應也得答應，不過他可不打算跟扶笙一起，看見他就來氣，整個無辜的表情就跟自己真的把他怎麽樣了，被打成豬頭的明明是自己好不好？！於是，他招了護院，大步流星就走了。
扶笙待人都走光了，看看四下無人，連忙也開溜。他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下，旁人看到他都問他是不是罰站結束了。有些人還是懷疑錢是扶笙偷的，一看到他來就防著他，扶笙也不在意，正了正書生帽，把查案的事情順口往外宣揚了一下，過不了小半個時辰，整個國子監就知道了。
書生最厲害的地方，可不就是那張嘴麽。
扶笙按捺住性子，又磨蹭了半刻，便溜達到了西舍。左看右看，董子玉不在，正好。
旁人見了扶笙，隻當他是來查案以證自己清白的，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隻是都好奇的看著他，看他能整出什麽名堂來。
餘光瞥了一眼歪脖子柳的方向，扶笙暗自琢磨——這可不行啊，那麽多人看著，怎麽去鑽洞？
有了。
扶笙私下找來陶銳，跟他商量了一番，陶銳雖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但還是點點頭——這事兒能做。
不多一會兒，陶銳假裝從外麵風風火火的跑進西舍，一遍跑還一遍捂著肚子忍著笑，旁人見了哪能不好奇，攔住他問怎麽了。
“董狗熊……哎喲笑死我了你們自己去看吧，哎喲我肚子疼……”陶銳舉止浮誇，但架不住大家好奇心太重，尤其是對董子玉這個小霸王，好奇心就更重了。
於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順利轉移，一個個爭先恐後的跑出去看董子玉。扶笙跟陶銳隔空比了個手勢，小心翼翼的往歪脖子柳那裏退。
就是現在！
扶笙退至牆邊，一把撥開藤蔓，身子靈活一閃就鑽進了洞裏。這姿勢他熟練呐，隻一呼吸的時間，外麵的自由天地就在朝他招手。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雙黑色的靴子。
再往上，腰懸長劍，劍眉星目，嗬——怎麽又是你？！
汪敏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這一招守株待兔真是非常實用。
扶笙抽了抽嘴角，“真巧啊。”
“你想去哪兒？”
扶笙拍拍衣服站起來，“這是我的自由。”
汪敏不與他多辯駁，“好吧，我這就回宮去告訴白先生。”
“哎別別別！”扶笙被將軍了，立馬求饒，“我們有話好說行嗎？”
汪敏看他——究竟是誰不好好說話？
“好吧，我招，我隻是想去一趟書鋪。”扶笙聳聳肩，做無辜狀。
扶笙顯然不會輕易就招了，那還是扶笙麽？汪敏見招拆招，“那行，我陪你去。”
扶笙又被將了一軍，但也別無他法，隻得硬著頭皮跟汪敏走。去書鋪？當然得去，否則他的錢可就泡湯了，書鋪老板可是個黑心客，可旁邊還有個汪敏，扶笙瞄了瞄他的劍，自忖絕對打不過他。
扶笙的腳步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汪敏的餘光瞥見他那糾結的表情，一如走馬燈那般變化萬千，真不知道他那腦袋裏又在想些什麽。
忽然聽見汪敏笑了一聲，扶笙抬頭，“你笑什麽？”
“書鋪裏到底有什麽秘密？跟你的錢有關嗎？”
扶笙立刻警覺，像被人踩到領土的小老虎，不過這隻老虎顯然有著狐狸一樣的小聰明，眼珠子一轉，道：“你想知道嗎？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不能說出去，誰都不能告訴。”扶笙衝他眨眨眼，比汪敏矮半個頭的身材讓他看起來忽然多了幾分活潑，“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好不好？”
汪敏假意思索了一會兒，才勉為其難道：“那好吧，但你不能騙我。”
扶笙停下來，叉著腰攔在他麵前，“你發誓。”
“好。”汪敏覺得自己有點像在哄小弟弟，雙指並攏向天，“我發誓，一定不把扶笙的秘密說出去。”
扶笙這才老成的點點頭，“既然這樣，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告訴你吧，你跟我來。”
一炷香之後，汪敏站在書鋪裏，捧著一本剛剛刊印出來的江湖誌，忍俊不禁。他怎麽想也想不到，扶笙的秘密竟然會是這個——他在幫書鋪老板寫書，這次出來就是來交稿子的。講一個風流倜儻俊美無雙的大俠行走江湖的故事，這位大俠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可謂天星下凡，舉世無雙啊。
書鋪老板說，這本書賣的最好，坊間暢銷無數，尤其是一些大戶人家的小姐，都偷偷托人過來買。
扶笙微抬著下巴，眼睛裏的得意像小勾子，嘴上倒是謙虛，“其實也沒什麽。”
“我覺得楠竹和小粽子應該會很喜歡這本書，老板，我要買兩本，給我包起來。”汪敏笑著拿了兩本。
扶笙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誰是楠竹誰是小粽子，不過後來想想，楠竹？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不不不，最重要的是！
“不行！你不準買！”扶笙急了，你可以崇拜我，但不要深究啊，這東西跟策論不一樣，拿給陌生人看和拿給認識的人看，完全是兩個感覺！更不要說這最後或許還會傳到白先生那兒。
“不行不行不行……”扶笙頭搖得像是撥浪鼓，死死的抓著那兩本書，“不要看，真的，其實我寫的也不是很好。而且你剛剛發過誓，不說出去的！”
可汪敏是誰？那可是堂堂歸鶴派掌門，論手勁，會輸給一個讀書人？
一點點把扶笙的手掰開，無視他憤怒的、祈求的、討饒的眼神，汪敏微笑著，“扶笙師弟，不要謙虛。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名字說出去的。狂笑生？這個筆名很不錯，你很喜歡楚狂人嗎？”
扶笙敗下陣來，但輸人不輸陣，眼神一定要有氣勢！戳戳戳把他給戳死！“說吧，你到底想要怎樣？”
語氣也一定很桀驁。
汪敏忍著笑，“不如你去潯陽樓請我吃一頓席麵？”
潯陽樓！你怎麽不從樓上跳下來呢？？？
扶笙心裏氣炸了，在那兒吃一頓，兜裏還能剩一個銅板？他不由瞥了汪敏一眼，就見書鋪老板在殷勤的給他介紹著其他的書，他眉目清朗，哇，真是玉樹臨風啊呸，不過就是比自己看起來大那麽一點點的毛頭小子。
吃，吃死你！
“走，今天我請客。”扶笙說的很大氣，爺爺什麽場麵沒見過，不就是一頓席麵，千金散盡還複來。
其實心裏淚流成河，疑是銀河落九天。
不過其實想通了也就那樣，扶笙大快朵頤的吃，被請客的汪敏倒像是個陪襯，不消半個時辰，桌子上就疊了一堆的空盤子。
其間汪敏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就見扶笙舒服的靠在椅背上，揉著肚子喝茶，也是愜意。
隨後兩人到了樓下，汪敏率先告辭，“今日多謝款待，記得回去查案，我好給白先生複命。”
扶笙連忙點頭，待他一轉身，就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來。心疼的掂了掂自己的錢袋，扶笙滿懷著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壯誌豪情，走到了櫃台前，卻被掌櫃的告知，“公子，這帳已經結了，就是剛剛那位汪公子。”
扶笙愣了好一會兒，菜撇撇嘴走出潯陽樓，望天——孟子曰: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潯陽樓的席麵，真的是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