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願讓任何人的期待存有瑕疵。

“沒...沒什麽...”阮眠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目光, 再抬起頭時,他們的車已經駛下高速。

車頭轉向正東方向, 夕陽在地平線處漫開縷縷橙金色光芒, 透過纖塵不染的前擋風玻璃暖暖的落進車裏,落在他們身上。

江頌突然一下沒能適應,下意識偏了偏頭, “晚上真的沒有時間去吃飯?”

阮眠回過神,“嗯...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設計比賽, 作品在月底前要提交,還得提前給我老師把把關,怕趕不及。”

“那你晚上怎麽打算?又餓著?”

“不不不,吃吃吃。”

江頌想了想, 突然開口問他,“你家附近有生鮮超市嗎?”

這可把阮眠問住了。

他的日常生活軌跡就是早起路邊攤, 中午去公司叫外賣,晚上回家叫外賣,夜裏餓了還是叫外賣,偶爾吃個水果, 都是買那種已經切好的現成果盒。

他根本不會去這種所售貨物無法直接食用的地方,自然也不會注意到哪裏才有。

阮眠誠實的說,“我不知道...沒注意過。”

江頌明顯無語了一瞬, 看起來有點惆悵, 似乎還有點搓火,“那你...查一下好嗎?”

“好好好。”阮眠掏出手機解鎖,劈裏啪啦的在地圖周圍點擊搜索, 正忙活著, 突然又莫名其妙地看向江頌, “你找生鮮超市幹嘛?難道是保姆沒在家,大少爺淪落到親自出門買菜啦?”

江頌覺得如果有一天自己暴斃了,有很大概率得是讓阮眠氣的。

他放下車窗,低頭點了根煙,“不是你一直說討厭吃外賣?你忙你的,我來做飯。”

阮眠吃了好大一驚,花了好一會才把他的話消化的七七八八,目光緩緩落向大佬搭在方向盤上那雙幹淨白皙指節修長的手,盯了片刻,又挪回他身上上下打量。

怎麽看江頌都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離不食人間煙火隻差一個辟穀。

阮眠很快得出結論,他肯定是在吹牛逼。

江頌洞穿了他那點小心思,夾著煙送到唇邊淺淺的吸了一口,“我爸一直覺得男孩子不能富養,要吃苦,在他小的時候我爺爺也是用這種方式對他的,所以我爸認為隻有這樣才能培養出像他那麽剛毅冷血的接班人。”

江頌頓了頓,自嘲般笑笑,“我去國外念了三年書,打了兩年工,他們隻給學費,如果不會自己做飯省點錢,早就餓死在異國他鄉了...…放心吧,好吃著呢。”

阮眠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能說出話來。

他一直明白人生在世誰都有自己的苦楚不易,即使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也未必能夠事事順心。

他看得透,也看得開。

超市就在阮眠家小區門口向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好大一個門頭,好大一個店麵,大概隻有瞎子和阮眠看不見。

空氣裏隱隱有蔬菜鮮果的清香,和生肉魚類的血腥異味一起,混雜出濃濃的市井氣息,說不上來的不好聞。

阮眠混跡在選購特價菜的大爺大媽中,頑強的杵著拐杖四處晃悠,偶爾遇上一兩樣叫不上名字的東西便去翻看價簽,一會戳戳瓜一會摸摸菜。

江頌高貴冷豔的立於人群之中,風度翩翩的推著購物車,裏麵堆著各式各樣的食材,還有用大腳趾想想都知道某人家裏肯定沒有的油鹽醬醋。

阮眠拿著一顆洋薊,正在聚精會神的擺弄研究,肩膀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回過頭問,“買完啦?...謔,這麽多呢?”

“嗯。”江頌順手把車鑰匙塞進阮眠手裏,大致檢查了一下還缺不缺東西,再抬起頭時正好瞥見貨架上的速溶咖啡,心理鬥爭了片刻後,不情不願的拿了一盒。

在他的世界裏,咖啡不現磨,和過了水的毛血旺一樣沒有靈魂,可阮眠那一冰箱的汽水果汁......還不如沒有靈魂的速溶咖啡。

兩人推著車朝收銀台走去,正排著隊,江頌突然想起來,“你家有鍋嗎?”

阮眠哼著的小曲兒戛然而止,隨即揚起驕傲的頭顱,“還真有,而且特別全乎,去年過年的時候廠家孝敬了一套,蒸煮炸煎烹各種專用鍋,還有個九宮格,嶄新,塑料膜都沒拆......哎,不是,你那是什麽眼神?”

江頌笑笑,彎腰把購物車裏的東西拿上收銀台,阮眠嘀嘀咕咕趴在扶手上幫著一起。

收銀員是個手腳利索的急性子小夥,有時候他倆東西還沒放下,他已經從半空中截了過去,在掃碼機下熟練瀟灑的一劃,推到前麵,頭也不回的又來拿下一件。

他瀟灑過了頭,恍然間發現自己這次抓的好像不是菜,而是一隻皮膚很好但是骨節分明的手。

江頌被這一把握的結結實實,阮眠瞪大了眼睛瞬間抬頭,嘴裏含著一句“糟了”呼之欲出。

下一秒,江頌像觸電般縮回手,眉心幾乎擰成一團。

那隻手心裏微涼潮濕的觸感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根本掩飾不了那種排山倒海的厭惡和排斥,隻好稍退了一步錯開身,免得讓那個小年輕看見自己的表情。

因為肯定不會太好看,這樣很傷人。

他從來都不是嫌棄誰,隻是單純的不習慣。

阮眠看在眼裏,一個大跳搶身把他擠出櫃台,笑嘻嘻的把最後一點東西一把撈了出來,“就這些~微信付。”

*

兩個人拎著沉甸甸的大包小包爬上樓,阮眠在家門口金雞獨立,攥著購物袋艱難的伸出食指摁密碼,摁的光明磊落,每一個數字都清晰的落在江頌眼裏。

江頌,“密碼還沒有換?”

阮眠推開門,困惑的揚眉看他,“為什麽要換?”

江頌跟在他身後走進去,放下手裏的東西,“因為我能記得。”

“那有什麽的,記得記得唄。”阮眠搓了搓被勒紅的手心,目光落在江頌扶著玄關櫃的手上,突然間心裏直癢癢,迫不及待的想要確定一下某件事情。

阮眠惡向膽邊生,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了一把小手。

皮膚細膩微涼,骨節分明不怎麽軟和。

江頌刹那間的表情堪稱精彩,眉梢抽搐著抬起頭,沒閃也沒躲,“你在幹什麽?”

阮眠連忙縮回手,速度快的像是怕江頌下一秒會抽刀剁下它,“......啊,就看看你皮膚怎麽樣。”

江頌,“......”

阮眠幹巴巴的笑了笑,“我…我去給你找件衣服。”

江頌那一身裁剪精良的襯衣明顯不適合下廚,阮眠翻箱倒櫃的找出一件相對來說比較寬鬆的T恤。

大家都是結構相同的男人,也沒什麽可扭捏,江頌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解開紐扣,露出赤.裸精壯的胸膛和線條流暢分明的腹肌,接過T恤的瞬間,胳膊牽動著肩胛骨在皮膚下轉動起伏,性感的要命。

阮眠看呆了,低頭捏捏自己明顯缺乏鍛煉的胳膊,當場痛飲三杯老壇陳醋。

江頌係著圍裙在廚房裏忙東忙西,阮眠坐在客廳裏爭分奪秒的完善作品。

他原本是想幫忙的,結果被人以站都站不住還來礙手礙腳為由,給攆了出來。

參賽作品需要的東西非常繁瑣細致,包括作品的主題立意,草圖方案,詳細的設計說明,施工圖紙,每個空間的平麵、立麵、剖麵以及最終效果圖,並且還要求圖文並茂,都是些即耗時間又耗精力的事情。

家裝方向的室內設計其實翻不出什麽花來,不像建築或者部分工裝那樣可以搞很多創新和嚐試,它原就是以人為本、服務於人日常生活需求的剛需。

說到底也不外乎是功能,舒適,美觀。

阮眠記得之前在書上看過一個說法,真正的好設計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很難察覺但是卻離不開,因為你跟它太過和諧,和諧到根本注意不到,如果哪一天注意到了某一點,那麽一定是因為它的存在讓你覺得別扭。

阮眠向來不喜歡太過花哨的東西,沒意義。

原本他是想用當年李聿懷家的方案稍作修改,連設計說明都弄好了大半,想了想還是推翻重來。

李聿懷那棟房子實在是太好看也太過前衛,即使放在今天也沒有絲毫過時的跡象,可它也太不實用。

就像那把點綴了無數繁雜銅件的進口餐椅,根本隻能算是擺設,極簡線條橫平豎直,配上冷冰冰硬邦邦的亞克力材質,坐上去能舒服才怪。

阮眠思來想去挑挑撿撿,最終決定放棄豪宅,用普通的平層方案參賽。

他前幾天給周疏打電話征求意見,沒想到在電話那頭隔著老遠還能聽見魏姓少年的喊聲,“好呀太好啦!一定要拿獎,我們相信你!什麽都聽你的,絕對不改方案!”

其實每一個業主在把房子交給設計師時,都是交出了自己最大的信任,並且對其寄托了無限希望,希望能收獲一個完美稱心的家。

別人怎麽樣阮眠不知道,可對於他來說,每一次的盡心盡力都是責任,更是義務,是他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他不願讓任何人的期待存有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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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夜裏應該會有第兩更,現在得出去跟七大姑八大姨吃飯QAQ,不要等我,我怕我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