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也別想,交給我

阮眠倚坐在床頭, 上半身陷在軟和的羽絨枕頭裏。

江頌就坐在他身邊,安靜下來時, 聽得見他均勻沉穩的呼吸聲和偶爾動作輕微的布料摩擦聲。

他總是愛做噩夢, 失眠也和噩夢逃不了幹係,因為連入睡都覺得恐懼。

他習慣了噩夢醒來時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出一身冷汗, 喘幾口大氣,自己安慰自己說, 還好都隻是夢,隻是虛驚一場。

沒有人在身邊,也沒有人可以說上一說。

江頌給了他太多的未曾體會。

安全,可靠, 溫暖,被在意, 甚至是在被寵愛。

“我……夢到我被封印在工位上,想喝口水都站不起來,隻能不停的改圖。”

“就你們晉元工程部的那個負責人……拿著根胳膊那麽粗的棍子站在旁邊盯著,真的是胳膊那麽粗……”

“現在說起來是有點搞笑, 但是夢裏真的特別嚇人,那個壓迫感……”阮眠心灰意冷的往下滑了滑身子,看向天花板, “後來我急了, 一直嚷著要喝水,他就轉身走了,我以為他去給我拿水, 結果他拿了把菜刀拍在桌子上, 說隻剩下四天了, 改不完立刻物理超度我,我就嚇醒了……”

在江頌麵前,他太過於放鬆,想到什麽說什麽,也不費勁過腦子,碎碎念的開始抱怨,“以前覺得私宅客戶難伺候,結果建築施工圖紙有另一種厲害,今天改一麵牆明天改一道梁,我太難了……”

“一天幾回設計變更,這誰受的住,關鍵是還特別著急……哎…不過想想大家都不容易,設計和建設沒法統一意見啊,負責人各種提奇怪的要求啊,他們也沒辦法,也怪我經驗不足,對方式不夠靈活……算了,沒有理由,就是我能力不行。”

江頌偏頭看向他,“……天天加班加到生病,是因為工程部一直在改圖紙?”

阮眠恍然,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不很妥當,像是在告狀,拍了拍腦門心想最近情商怎麽老是突然下線,連忙坐直了身子,“不是不是不是!這很正常!所有的大型工程項目都這樣!”

江頌冷冰冰的,“嗯。”

阮眠,“……這是他們盡職盡責的表現。”

江頌沉默不語,半晌後才說,“其實你不用這麽拚,晚幾天沒關係,我明天跟工程部打招呼,再多一個禮拜行不行?”

阮眠狐疑又嫌棄的斜了他一眼,“江總,你這樣可不行,決策人不是要公私分明嗎?耽誤的每一天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

江頌才要開口,阮眠迅速打斷,字裏行間挑釁的不得了,“知道你不差這點錢,知道知道,可是阮設計不需要憐憫,這麽點小事而已,無敵鐵金剛不是白叫的。”

江頌一言難盡的看著他,“無敵鐵金剛還生病,還因為這點小事做噩夢嚇醒?”

阮眠再次蔫了下去,歎了口氣,“倒也不全是因為這個,我哪有這麽脆弱,隻不過又夢到我媽一個人在家……病重了。”

說到這,他驟然住嘴,不肯再說下去,“你還不去睡覺,明天不用工作了嗎?”

江頌沒理他那茬,把他動來動去折騰亂了的被子整理好,“聽你說完就去睡。”

阮眠,“……我說完了。”

江頌也不惱,語氣平靜的問他,“我在你眼裏,能算得上朋友嗎?”

阮眠翻了個白眼,“當然算……”

何止算是朋友,都說頂級設計師十男九gay,托江頌的福,他半個身子已經跨進了殿堂。

江頌稍抬起頭,窗外透進的月光太過稀薄,讀不清他臉上的情緒,“所以,我希望你的喜怒哀樂有時也可以和我分享分享…哪怕隻是一點點。”

阮眠低下頭,一言不發。

深夜的空氣安靜了很久很久,久到江頌幾乎不再抱有希望,打算幹脆說聲晚安,放他早點休息。

阮眠卻在此時突然開口。

“從認識到現在,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掉進錢眼子裏的人吧,張嘴閉嘴就知道錢錢錢,可是很多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我太清楚錢的好了,因為它可以救命。”

“我媽尿毒症,你知道這病治療的費用對於普通家庭來說有多可怕麽…我不敢休息,不僅僅是透析維持,我還想有一天能治好她,既然她不喜歡醫院的氣味,那就讓她再也不用去聞,健健康康的,不要再遭罪了。”

“我從小就沒爹,姥姥姥爺跟我們也不親,根本沒有人能在她身邊照顧她,我還跑來這麽遠的地方,一年隻能回去那麽幾天……可是不來大城市打拚又怎麽能有希望。”

“我經常會做噩夢,夢到我還是剛畢業時那個一窮二白的傻小子,為了合群,中午硬著頭皮和同事們一起去吃麻辣燙,去了吧又覺得太貴,隻敢點一點點菜和兩份最便宜的麵,夢到我還是那個口袋空空的我,而我媽媽的病卻更嚴重了,我除了崩潰抓狂什麽也做不了,我真的…特別特別的害怕。”

“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電影裏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神顧不了所有人,所以神創造了母親,我媽就是那種神一樣的母親。”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治好她的病,然後把她接來身邊好好照顧,就像小時候她照顧我那樣,我想賺錢,很多很多的錢,想買大房子,讓她能過幾天好日子,所以我沒有退路,我真的一刻也不敢停下來。”

阮眠用力扯扯嘴角,想擠出一點故作輕鬆的笑容,可是原本表情極為豐富的臉現在卻僵硬無比,怎麽扯都覺得別扭,“你看看你…非要我說這些酸了吧唧的話幹什麽……怪丟人的。”

“不丟人。”江頌幾不可聞的輕歎一聲,“別笑了,這樣不好看。”

阮眠委屈的扁扁嘴,“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唄…”

“有件事我想先跟你道歉。”話音剛落,江頌立馬抬手製止了想要插嘴的阮眠,“先聽我說完,不要生氣……對不起,未經你允許,就向你身邊的人打聽了你的私事,灣灣曾經告訴過我,關於你母親的病。”

“你是不是還想說,隻是因為關心我?”阮眠沒好氣的嘟囔了一句,“我知道啊,而且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沒那麽小心眼。”

“那就好。”江頌繼續說,“我擅自作主替你聯係了醫生,一旦有了合適的捐贈,先把媽媽接來治好病,你先不要急著拒絕,這不是該推三阻四的事情,經濟上的問題你也不用操心,就算是我借給你的,以後慢慢還,或者就當作銀行貸款?”

江頌意味深長的補充道,“不問你要利息,這是阮大師給算命的卦金。”

作為一個普通人,就算有了足以手術的經濟能力,麵對這種病,想要根治也隻有一個等,大多數人等上一輩子也等不來痊愈的希望。

這不是該要麵子的事,道理阮眠都懂,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也明白,他或許永遠無力償還江頌的好。

不肯接受對方,還要一味的接受對方給出的優待,簡直太人渣了。

可事關至親之人的性命,這種機會放在誰身上誰不想自私一把?

而且江頌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再不領情實在有點兒不識好歹。

阮眠抓著被角,滿臉糾結,一時間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江頌抬手拍了拍他後腦,善解人意的說,“你先好好考慮一下,不用有心理負擔,這是我想做的,也是我能做到的,不為別的。”

還有一句他留在心裏沒有說——隻因為我喜歡看你笑,也願意聽你哭,更想替你分擔那些痛苦和重擔。

“嗯,好……”阮眠微微點了點頭,拚命的想轉移話題,“……對了…我那天給你算命,說了什麽?”

江頌輕輕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向阮眠,“你說我一生榮華富貴,福壽綿綿,會和喜歡的人白頭相守,不知道阮大師算卦準不準?”

阮大師最不能忍受別人質疑他的神棍業務能力,哈欠打到一半生噎回去,立馬反駁道,“開什麽玩笑,那必須準啊。”

剛說完,眼前怵然失去光亮,一陣熟悉的香味迅速占領鼻腔。

江頌溫熱的掌心覆在他眼瞼上,聲音低沉而溫柔。

“行了行了,不鬧了,累了就睡吧,明天好好休息一天,什麽也別想,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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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我不敢講話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