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一道驚雷,在所有人耳邊炸開。 空氣裏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凝滯感,隻有當事……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一道驚雷, 在所有人耳邊炸開。
空氣裏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凝滯感,隻有當事人冷冷淡淡, 站出了一副我自巋然不動的傲骨錚錚。
阮眠驚疑不定的偏過頭, 簡直無法形容內心的震撼。
他覺得江頌可能是瘋了,在這個向來沉穩自洽的人身上,居然透出了一絲撒潑耍賴般的大無畏。
江昊安食指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像是飛快的整理好了情緒,衝阮眠點頭致意, “我見過你,天域遠景的設計師,你很優秀。”
阮眠手心全是冷汗,他動用了畢生的情緒管理能力以及表演水平, 擠出一個不那麽扭曲的笑容,“……謝謝。”
江昊安指了指江頌, 語氣平和禮貌,“這樣,我們想和江頌單獨說幾句話,你可不可以先回避一下?”
江頌的手骨都快要讓阮眠捏碎了, 他感覺到了那隻冰涼的手上傳來的局促不安,於是安撫似的拍了拍他,溫聲安慰, “你先上樓, 沒事的。”
阮眠木訥的點點頭,想著要不要客套的說點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太對勁。
他隻好幹巴巴的笑笑, 轉身邁開步子, 走得腿肚子直打轉, 走出了一種四肢像在各忙各的、後天組裝般的不協調。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種地步,回三層是萬萬不能的,阮眠的理智尚有一線殘留,一頭紮進二層那間空置已久的客臥。
在門關上前,他好像聽見江昊安沉聲短促的說了一聲,“坐吧。”
阮眠在黑暗中摸到床邊坐下,稍稍放鬆了腰背,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輕出了一口氣,一直隨著呼吸緊繃著的心髒,突然放肆的蹦躂開了,在胸腔裏砰砰亂撞。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江頌隻是一時興起,但也沒想到他麵對父母時會這樣……坦坦****且理所當然。
仿佛他早就已經打算好了,隻是在等一個時機。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瞞著誰。
*
江頌隨手挽起襯衫袖口,依言在他們對麵坐下。
其實他明白這樣是有些莽撞了,可就是控製不了自己。
因為樓上那個看起來天塌下來都能當被子蓋的人,內心還有沉屙隱疾,他也知道阮眠邁向自己的那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給他回應,甚至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般按耐不住,想和他一起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時間和空間如同靜止般,偌大的房子,安靜到掉根針都能聽見響。
袁阿姨默不作聲的端來茶水,放在三人麵前。
會客廳通明的燈光不算柔和,落在江頌身周時卻散成了溫軟的光暈,他也沒什麽表情,但來自父母的敏銳直覺讓江爸江媽意識到,兒子身上似乎有種微妙的變化。
麵前的茶幾上,亂七八糟的攤滿了零嘴,其中甜食占據了半壁江山。
院子裏,度假三件套被驚動了,睡眼朦朧的排著隊溜達到門邊,齊刷刷的探出三隻小腦袋。
袁阿姨眼明手快,趕忙過去轟的它們一縮頭,搖頭晃腦的四散而逃。
江昊安待人向來溫文爾雅,身上卻總有種揮之不去的不怒自威感。
他交疊起雙腿,微微後仰,“怎麽還養上狗了?”
江頌大言不慚,睜著眼睛說瞎話,“可愛。”
饒是江昊安見多識廣,也不由得額角一抽。
這明顯一窩的三隻小土狗,長得和“可愛”兩個字,實在是沒有半毛錢關係。
江頌養狗根本就不是心血**。
很多年過去了,那些陳年瑣事江昊安早就記不得了罷了。
其實江頌從小就喜歡動物,還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撿過一隻小奶貓,隻不過江昊安覺得養寵物會玩物喪誌,趁他上學時“偷偷”送了人。
彼時江頌已經學會了沉默的順從,尋常孩子那些哭鬧打滾,他是不會做的,因為知道鬧也沒用。
江頌端起麵前的花茶,抿了一小口,“原本打算想點法子讓你們慢慢接受,既然今天撞見了,我也不想回避,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
文姿儀一直麵沉如水的坐在江昊安身邊,聽到這,臉上僅剩的稀微血色瞬間褪盡,“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江頌,“當然知道。”
文姿儀覺得荒謬極了,抱起手臂笑了出來,“我不要求你一定要找什麽門當戶對,甚至你們小年輕愛玩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身邊的人會怎麽看待你們?”
“首先,我不是玩。”江頌無端覺得有些煩悶,從茶幾上的零食堆裏翻出煙盒,抽出一支,想了想,卻隻是夾在指間沒有點燃,“就目前來看,除了您倆,我們身邊的人都覺得很正常……媽,在國外呆過那麽多年,我以為至少您不會帶有偏見。”
“有偏見的不是我,平權離你們理想的距離還很遠,你們現在依舊是異類,依舊要承擔外界的指指點點,尤其是你,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你知道嗎?”
“沒有您想的這麽悲壯,我是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你怎麽負責?作為繼承人這樣落人話柄,你讓江家以後怎麽辦?我們丟不起這個人。”
“這才是心裏話吧。”江頌自嘲般啞然一笑,“其實,你們在乎的從來隻是事業和顏麵,我的想法並不重要,小時候我就在想,你們究竟有沒有把我當成兒子、當成一個人來看,或者我隻是一件作品。”
文姿儀怔了怔,眉宇間沉重的陰霾頓時化作驟雨,盛怒之下還在盡量壓低聲音,不至於太過歇斯底裏。
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體麵,包括他們一手打造出的江頌,永遠都是克製的、壓抑的,氣成什麽樣都會保持風度和理智,好像永遠不會有過激的情緒。
“你在說什麽胡話!我看你是瘋了!你怎麽能這麽想……”
江頌漠然出聲打斷,語氣淡然卻堅定,“從小到大,我想要的你們都不允許,我反抗不了,也在努力成為你們想要的樣子,但這一次不一樣,我好不容易才追到他的。”
他頓了頓,“我也並不是在征求意見。”
文姿儀極為壓抑的倒抽了一口涼氣,勃然的怒氣使她胸口不斷起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江昊安厲聲喝道,“江頌你住嘴!”
江頌果然聽話的住了嘴,江昊安低頭撚了撚眉心,少見的有些頹然,“我知道,我們從小對你的要求嚴格了些,現在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但你沒必要以這種方式來反抗。”
“與這無關。”江頌斟酌了片刻才問,“爸,我們這是一場平等的談話嗎?”
江昊安本想說點什麽,卻在這一刻恍然回神。
他是在什麽時候失去絕對話語權的呢?江頌再也不是那個任他修剪枝葉的小男孩了,他的小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不知什麽時候連個頭都越過了自己。
在晉元集團這短短一年半,江頌的種種表現稱得上是自惟至熟遊刃有餘,他的繼承人用一種出人意料的速度紮穩了根基。
如今的他們,確實站在了對等的位置上。
江昊安無話可說,隻好點點頭。
江頌緩了緩聲氣,心平氣和的說,“最開始,我隻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我丟失的東西,後來才發現,他像個熄不滅的小太陽,有著源源不斷的能量和感染力,和他在一起,我總是很開心。”
“這些話,我對他都沒有說過。”似乎是因為想到了阮眠,江頌淺淺的笑意像漣漪般輕輕漾開,神色溫柔了許多,“我很喜歡他,也不會為了所謂的世俗規則和傳宗接代去找一個人結婚生子,這是對自己,更是對別人不負責任,希望你們能理解。”
其實他很清楚這場爭論不會有任何結果。
可他不想讓什麽無奈的現實橫亙於他們之間,不想帶著阮眠縮進陰暗的角落裏偷偷摸摸,所以,他至少要表明態度。
許久,江昊安沉吟道,“如果我就是不同意呢?”
“那我隻好帶他私奔了。”
“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嗎?”
江頌用近乎逼視的目光看向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說,“我在正視自己的感情,並為之努力。”
江昊安愕然抬頭。
內心深處有一縷微妙的情緒破土而出,像是在早已落定的陳事裏,亮起了一盞忽明忽滅的殘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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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眠像高位截癱一樣歪在床頭,望著虛空,擔心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聽見有人推門進來,冷不丁的嚇了一跳。
“怎麽不開燈?”
江頌按開開關,燈光瞬間撥開黑暗。
他兩步邁到床前,俯身捏了捏阮眠的臉,“又跑客臥來了。”
阮眠仰頭看他,心裏湧出一陣莫名的不安和恐慌,手臂一張,耍賴一樣死死抱住他的腰,在真切的觸碰到他時,懸著的心才重新落回胸腔,“當著你爸媽的麵回你房間,示威嗎?……他們這是走了?”
江頌,“嗯。”
阮眠,“有沒有罵你啊?”
江頌由他纏著,輕輕拍了拍他後背,哄小孩似的,“沒有。”
阮眠愁眉不展的把臉埋進他衣服裏,“你會不會被停掉所有的卡,關在家裏,然後被迫結婚。”
江頌哭笑不得,“沒事少和耿灣灣一起看那些奇怪的東西。”
“你也太衝動了……”
“我得光明正大的把你領進門。”江頌抬手看了一眼時間,“放心吧,別亂想了,我們回去睡覺。”
自從和江頌正式同居以來,阮眠的作息正常多了,被他這麽一說,加上神經驟然鬆弛,立馬睡意襲來哈欠連天。
匆匆洗了個澡鑽進被窩,明明困得不行了,還要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江頌說話。
江頌聽他絮絮不休的問這問那,一會擔心晉元集團會不會經濟製裁老孟,從而迫使他就範,一會擔心江頌老媽會不會出一千萬讓他離開她兒子,越說越離譜,終於忍無可忍的打斷了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問你個問題。”
“嗯?”
“如果能回到過去,你想回到什麽時候?”
阮眠想了想,“嗯……你兩歲的時候,偷偷把你抱走。”
“兩歲?”
“太小了不好養活,再大就該懂事了,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養成係,多爽。”
江頌低低的笑了一聲。
阮眠給自己換了個姿勢,“……如果我能從小陪著你就好了。”
“為什麽?”
“你就不用一個人吃飯啦……”
阮眠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腦袋一歪,徹底沉入夢鄉。
江頌看著他那張已然五迷三道的睡臉,隻覺得心裏又酸又脹。
他總是孤身一人,尤其是在江願結婚以後,他和誰都不親近,無論親人朋友,都隻是維持著一種禮貌的生疏。
直到阮眠熱熱鬧鬧的出現。
他低頭親了他一下,輕聲說,“謝謝你。”
阮眠應該是睡夢懵了,咕咕噥噥的回了一句,“……不客氣,微信支付寶還是刷卡?”
說完,他拱了拱身子,手從江頌的睡衣下擺塞進去,摸了兩把,心滿意足的吧唧吧唧嘴。
江頌,“……”
浪漫的小火花,總是能被他無情摁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