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頌一走就是小半個月,阮眠搬回自己的小窩,每天上班下班,偶爾去聽些名家講座,努力讓自己按……
江頌一走就是小半個月, 阮眠搬回自己的小窩,每天上班下班, 偶爾去聽些名家講座, 努力讓自己按時吃飯,日子分明還是和以前一樣充實,但就是哪裏變味了。
他總是會細細密密的發慌, 或許也不是發慌,就是心裏酸溜溜空落落的, 像被掏走了點什麽。
江頌能感覺到那種低落,硬擠出時間也會聯係他,也沒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要說,匯報一些七零八碎的瑣事, 吃了什麽做了什麽,順便督促他乖乖吃飯, 像個天氣預報一樣,每天早上準點報道實時氣溫,並且勒令他按需增減衣物,還得拍照檢查。
耿灣灣和馮宇不知道被江頌用什麽手段給策反了, 渾似兩個人形監視器,隻要阮眠胡搞,下一秒消息就會傳過去。
江頌果然像承諾過的那樣, 做什麽都提前告訴阮眠, 乖巧的不得了。
氣溫在一陣猛烈的回光返照之後,再一次驟降,好像隻是一場秋雨, 就澆走了整個夏天, 北京從來沒有春秋。
往年換季時阮眠經常生病, 或大或小,這一把因為某人的遠程操控,居然沒事。
隻是晚上的被窩冷的讓人發指,阮眠體寒,即使在夏天,開空調腳丫子都會冰冰涼,以前不覺得,現在挨著江頌睡慣了,忽然一下真的很難受。
失眠的毛病卷土重來,他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窗外隱隱能聽見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和偶爾突兀炸起的鳴笛,腦子裏湧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越想強行關機,顱內暴動越是激烈,好不容易睡著了,睡的也不踏實,迷迷糊糊習慣性翻身往後拱,結果拱進的是更加冰冷的被窩。
第二天一早,阮眠頂著又大了一圈的眼下烏青,出現在公司。
耿灣灣啃著包子,眨著大眼看了他半天,“師父,這段時間,孤枕難眠呐?”
阮眠沒睡好,心情不美麗,沒心思和她鬥貧,拿了電腦和圖紙就打算走,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問道,“上午有事嗎?”
耿灣灣喝了口豆漿,舒服的“哈”了一聲,打了個嗝,“沒什麽事,幹嘛?”
阮眠想了想,“陪我一起去吧。”
耿灣灣困惑的歪了歪頭,“去哪?”
“江頌奶奶家的效果圖敲定了,去最後對一下細節。”
“那要我有啥用?”
“……壯膽。”
耿灣灣打量了他一番,一挑眉梢,“喲吼?”
抵達江家老宅院時將近十點,江奶奶特地吩咐給留了早飯,師徒二人在江爺爺慈祥溫厚的注視下,被迫又吃了一頓,感覺食物已經頂到了嗓子眼。
阮眠從進門起,一直在察言觀色,許久才淺淺的鬆了口氣。
看樣子他們應該還不知道自己把老江家的鎏金大白菜給拱了。
曆時四個月零一十六天,效果圖改了幾十版,江奶奶心裏差的那點感覺,終於找了個七七八八,至於爺奶之爭中關於玄關櫃到底用中式還是歐式,阮眠也順利的攪好了渾水。
玄關是整棟房子的入口,代表著給人的第一印象,算得上是一棟房子的“臉麵”,所以兩個老人家在這個問題上僵持不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嚴格來說玄關櫃這種活動家具屬於軟裝範疇,術業有專攻,比起職業軟裝設計師,阮眠到底是差點火候,最後還是去找了之前合作過的妹子討教,才得到了啟發。
十八世紀折中主義盛行,中國風一度席卷西方。
英國出現了一個被稱作歐洲家具之父的設計師,Thomes Chippendale,一般譯作齊賓代爾,而他最擅長的就是將不同風格雜糅在一起。
中式園林和建築給了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他設計了一係列中國風家具,裝飾題材多用中國的山水、風景、人物以及傳統紋樣作為藍本,在他的作品裏,洛可可、哥特式、中式以及其他風格完美的融於一體,毫無違和感。
阮眠找了幾個齊賓代爾式的桃花心木櫃,其中一款黑金色貝殼鑲嵌大漆五鬥櫃,完美的融合中西元素,得到了爺爺奶奶的一致認可。
萬裏長征可算走完了最後一步,阮眠在他們雙雙點頭的那一刻簡直想痛哭流涕。
而後一老一少兩條神棍湊在一起翻黃曆算八字,最後找了個動工的黃道吉日。
江爺爺晃了晃腦袋,“八月初八,值神玉堂,大吉,宜動土,衝牛煞西……小阮你不屬牛吧?”
阮眠接過保姆遞來的小茶盞,裏麵果然是他昂貴的噩夢——禦前八棵,“啊,我屬鼠。”
“那就行,就定八月初八。”江爺爺摘下教書先生標配款圓眼鏡,餘光掃到角落裏的古典西洋鍾,“哎喲,怎麽都快十二點了,灣灣小阮,中午就在這吃點。”
耿家和老江家來往並不密切,但一直也算頗有淵源,再加上耿灣灣本人是個社交恐怖·分子,漂亮嘴甜又不小家子氣,給兩個老人家哄的眉開眼笑,她在這呆著絲毫不見拘謹,反正隻是個陪跑的,談方案也沒她什麽事,一上午就坐在沙發上啃著蘋果打遊戲,時不時插幾句嘴,呆的怡然自得。
阮眠心裏有鬼,剛想好理由打算拎著哈徒兒開溜,就聽她毫不見外的一口應下,“好的嘞!爺爺呀,我想吃番茄炒蛋!”
江爺爺應的更幹脆,“好的嘞,小事情。”
阮眠,“……”
耿灣灣的歡天喜地還沒有維持到開飯,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散,她隻懵了一秒,大腦處理器飛速運轉,當場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貪嘴闖大禍了。
彼時阮眠正在陪爺爺下象棋,耿灣灣在陪奶奶插花,畫麵和諧的要命。
玄關處傳來門一開一合的哢噠聲,來人似乎和門口的保姆交談了幾句,緊接著是兩個人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眾人抬起頭,視線齊刷刷的落向門口,連江爺爺臉上都有點疑惑,“誰這個點來啊?”
在對方出現在視線裏的瞬間,阮眠如遭雷殛,一刹那臉都青了,麵部肌肉微微**。
文姿儀一身裁剪精良的套裝,精心打理過的頭發盤在腦後,整個人行走時的體態無比端正優雅,十足十的貴婦氣場,保姆落後半步跟著她,手裏拎著一個碩大的禮盒。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倏忽相撞,神色皆是一僵。
耿灣灣用眼角偷偷瞥了一眼師父,又偷偷瞥了一眼師父的“婆婆”,默不作聲的往嘴裏塞了顆冬棗。
她害怕極了。
江爺爺絲毫沒有察覺出反常,兒媳婦來了還挺開心,“哎?姿儀來啦?”
上次之後,文姿儀回去把阮眠查了個底掉,知道這個“禍水”最早出現是因為接下了清都別苑的設計,後來還和晉元置地合作了精裝樓盤,所以在這看見他也沒覺得意外,隻是有點詫異他竟然已經“滲透”到這種地步了。
沙發上的阮眠放下了手裏的棋子,已經迅速調整好神態,微低著頭,隻能看見小半張臉,皮膚瓷白,五官精致柔和,鴉羽般的纖長眼睫擋住了眼睛,看不清情緒,但從稍顯緊繃的坐姿能看出,他非常不自在。
確實是個好看的青年人,斯文俊秀,平日裏應該很討姑娘們喜歡,可那又怎麽樣呢?
文姿儀涼涼的掃了他一眼,再回過頭麵對江爺爺時,已經換上了溫柔的笑意,“昊安托人找了一套清水紫砂茶具,一直沒時間過來。”
說完,她禮數周全的衝江奶奶打了聲招呼,“媽。”
江爺爺依舊樂嗬嗬的,趕緊張羅著讓再加兩個兒媳婦愛吃的菜,“先坐會,飯馬上就好了。”
他回過頭跟阮眠介紹道,“小阮呐,這是江頌他媽媽,灣灣啊,你小時候還和阿姨要過糖吃,記不記得啦?”
耿灣灣連忙起身,幹巴巴的哈哈一笑,“當然記得啦,我阿姨還是那麽年輕漂亮,一下子都不敢認呢!”
阮眠腦子裏空空如也,被耿灣灣拿手肘使勁戳了戳,才大夢初醒般一震,跟著竄起來,一張嘴連聲音都帶著點顫,“阿……阿姨好。”
江爺爺指了指阮眠,“這是阮眠……”
文姿儀略帶戲謔的看著阮眠,笑容讓人捉摸不透卻莫名有點瘮得慌,“爸,我們之前見過。”
江爺爺也沒多心,下意識覺得他們是因為工作打過照麵,恍然大悟的一拍腿,“哦對,天域遠景是他們做的精裝。”
文姿儀和阮眠在不想鬧大這方麵應該算是心有靈犀,都沒再說什麽,就這麽沉默著就坡下驢。
江奶奶拉著文姿儀寒暄了幾句,便開始問兒子的身體狀況,最近有沒有好好睡覺,肩周炎下雨天還犯的厲害嗎,絮絮的埋怨他總是忙到沒時間回家。
文姿儀處理婆媳關係似乎很有一手,一直幫腔說著,下周六日一定扭送他過來。
阮眠像個僵屍一樣縮起身子,試圖以默然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江爺爺怕忽視怠慢了他,還在沏茶陪他聊天。
阮眠總忍不住用餘光去瞄文姿儀,整個人心神不寧,還得分出腦子回話、痛苦萬分的喝茶,時間一分一秒過的漫長又煎熬,隻有天知道他是怎麽挺到的開飯。
阮眠坐在文姿儀斜對麵,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偶爾會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實質般涼颼颼的,幹脆埋下頭假裝吃的專心致誌,實際上每筷子戳兩粒米,舞的勤奮但絲毫沒有價值。
江奶奶向來追求食不言寢不語,可能大家閨秀接受的教育都來自一個係統,文姿儀也緘默不言。
桌上的氛圍實在詭異,耿灣灣隻好硬著頭皮充當氣氛組,一會誇獎飯菜好吃,一會配合唱獨角戲的江爺爺當個捧哏。
阮眠真是十二萬分慶幸這一趟帶了耿灣灣,他甚至想給哈徒兒磕一個,暗自下定決心,不但今天非要留下吃飯的事既往不咎,並且接下來的一個月無論發生什麽,都會溫柔的待她。
見阮眠低個頭連菜都不肯夾,江爺爺關心的問,“小阮這是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今天話這麽少,臉色也不太好。”
阮眠呼吸一滯,一副三魂七魄尚未歸位的模樣,“啊……沒、沒有,早上吃的有點多了。”
他又感覺到了那道極具壓迫感的視線掃了過來。
如果有的選,他其實真的很想端著碗去紅木桌子底下吃。
一頓飯食不知味如坐針氈,比渡劫還渡劫,剛一熬到結束,阮眠立馬扯起耿灣灣,“爺爺,我們得先走了,下午還要上班呢。”
江爺爺知道他們工作忙,也不多留,隻示意他們稍等一下,轉身從古色古香的小邊幾裏翻騰出一盒西洋參片,塞到阮眠手裏,“平日裏泡幾片喝,清熱生津補氣的。”
阮眠也不虛偽的推拒,忙雙手接過,“謝謝爺爺,一定乖乖喝。”
與此同時,餐桌邊的文姿儀非常文雅的抽了張紙巾,輕輕沾兩下唇角,也站了起來。
“爸,媽,下午公司有會,我也得走了,下周和昊安一起回來看你們。”她的目光落向阮眠,輕飄飄的說,“正好,小阮,我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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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齊賓代爾部分引用自《中外曆代家具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