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馨之決定在鋪子裏歇歇腳,喝口茶。

茶幾呢,是沒有的,李大錢他們直接將後邊吃飯的桌子搬出來,凳子也是他們自用的條凳。

鋪子裏沒有茶具茶葉,瓷器鋪子就在一條街上,顧馨之便讓人去買了套回來,洗過燙過,再泡上茶,此刻便端在她手裏。

原來的貨物、櫃子都搬走了,屋裏很寬敞,地麵也幹幹淨淨。門窗都打開了,光線也頗為充足。

顧馨之特地讓人將桌椅置在窗下,避開大開的大門,路人看不清,又能得到良好采光。

然後她坐在窗邊,端著茶盞,好整以暇地聽著對麵小姑娘講述她與謝宏毅的美好愛情故事。

謝慎禮冷著臉踏進鋪子的時候,隔窗灑進來的暖陽正落在那捏著茶杯的瑩白手指上,更顯透亮。

杯子小,手的主人僅用三指捏握,無名指、尾指微微翹起,宛如枝上輕蝶,低調不張揚,又如待放白蘭,輕輕微微,嬌嬌軟軟——

“喲,五哥可算來了。”

軟糯甜聲由窗邊傳來。

謝慎禮瞬間回神,避嫌般站在門口處拱手:“顧姑娘。”憶起方才對方的稱呼,他頓了頓,補了句,“還望慎言。”說話間,視線飛快掃過其對麵飛快起身的姑娘,在其滿臉驚恐緊張中,收回視線。

顧馨之已放下茶盞,起身迎過來,聞言笑了:“還是算了,叫叔叔不如叫哥哥好使。”微微彎起的杏眼透著狡黠。

謝慎禮垂眸:“若是合理之事,謝某定不會拒絕。”

顧馨之歪頭:“這個合理,如何界定?誰界定?”

謝慎禮默了片刻,轉移話題:“不知顧姑娘請我過來,有何要事?”

顧馨之笑了聲,也不再追究前麵的問題,道:“請你過來喝茶聽故事。”

謝慎禮:“……恕在下官務纏身——”

“你那好侄子呢?我可是讓人一並去請了的,怎麽,就挨著的兩個院子,還走出兩種路?”

謝慎禮若有所思:“這故事,與他有關?”

顧馨之輕嗤:“當然,當事人不在,這故事可聽得不得勁啊……”她轉頭,笑盈盈道,“我說的對吧,張姑娘?”

為了方便談話,振虎、李大錢等人都被她趕到後院,此刻屋子裏站著的丫鬟們,就剩下她跟一名驚懼交加的姑娘。

謝慎禮的視線隨之移過去。

那姑娘目光躲閃,囁嚅道:“既然你有客人,那我、那我先告辭了。”

顧馨之詫異:“你要走了?”她勸道,“別啊,你都為這事來了好幾回了,既然遇到我了,咱就一次把事情解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謝慎禮眯了眯眼。好幾回?

那張姑娘張了張口,咬唇道:“顧姑娘可是怪我……我、我也是走投無路,才找到此處的……”

顧馨之:“我又不住這裏,怪你幹嘛。”言外之意,她做的不過是無用功。

張姑娘:“……”

眼看這姑娘眼眶瞬間紅了,顧馨之勾了勾唇,轉向安靜旁觀的謝慎禮,嬌滴滴喊了句:“五哥啊~~”

謝慎禮僵了僵。言語推拒沒有用,他索性退後一步,以示拒絕。

顧馨之看著他幾乎退到門檻上,悶笑了兩聲,才恢複正常:“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呢,是前戶部都給事中之女,姓張,名明婉,時年十八——”

謝慎禮打斷她:“顧姑娘,姑娘家的名諱年歲不可胡亂外傳。”

顧馨之愣了愣,“哎喲”了聲:“瞧我,沒把重點說出來。”她笑吟吟,“這位張姑娘啊,跟你那好大侄兒,是兩情相悅、情深義重,在兩年前就已經私定終生了呢。算下來,你就是她的長輩,聽一聽不礙事。”某些詞,特地加重音。

謝慎禮沒漏聽,微微眯眼,視線再次落在張明婉身上,緩緩道:“你說,兩年前?”

顧馨之笑眯眯:“對啊。”兩年前,剛好是她嫁入謝家之時呢,真巧啊。

那張明婉似乎顫了顫,咬唇低下頭,她那丫鬟倒好些,但她看看謝慎禮,也不敢吭聲。

謝慎禮麵無表情地收回視線,朝身後的青梧道:“去看看宏毅到哪裏了。”

他都到了,謝宏毅還未到,不是消息未傳到,便是不在府裏。由他出麵去找,底下的人才不會推脫。

青梧意會,應了聲“是”便退出去安排。

顧馨之心情很好,伸手:“既然還要等上一等,五哥一起喝口茶吧。”

謝慎禮垂眸拱手:“不了,我在外邊站一會兒便好。”

顧馨之也不勉強:“香芹,給謝大人搬張條椅,水菱上茶。”

兩名丫鬟立馬動作起來。

沒多會兒,謝慎禮便挨著門口坐在半舊的雙人條凳上,手端著簡陋的白瓷藍花茶杯。但他依然衣衫齊整、直身端坐,抿茶的姿態,宛如置身華宅。

張明婉緊張兮兮,不停往窗外張望,偶然驚懼地偷覰一眼謝慎禮。

後者宛若未覺,抿了茶,隨手將茶杯擱在條凳上,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袖口衣擺,仿佛生怕上麵多一絲一毫的皺褶。

顧馨之以手托腮,興趣盎然地看著他:“五哥,聽說你還上過戰場,你在戰場上也這般矯情的嗎?”

矯情?謝慎禮整袖的動作一頓,掀眸看她:“此話何解?”

顧馨之挑眉,戲謔道:“上馬後,得先整理衣袍?對敵時,砍下去的刀痕都得整整齊齊?若是衣衫被戳了個洞,也要在對稱地方再戳一個?”

謝慎禮:“……”他垂眸,“顧姑娘多想了,戰場上豈容絲毫分心。且,上馬對敵,自當穿戰袍。”

顧馨之眨眨眼:“你在戰場可以不分心,怎麽在京城這般講究?”

謝慎禮:“……”

正啞口,外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小叔。”

隨聲而來的,正是那冒了些細汗的小白臉謝宏毅。

“聽說您找我?”他有些緊張,“怎麽到這裏來?有什麽事在家裏說就行了……”

謝慎禮看了他一眼,指向屋裏,道:“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謝宏毅這才往屋裏看,先是看到以手托腮、笑吟吟看著門口這邊的顧馨之,臉色便有些沉——

“宏毅哥。”嬌軟喚聲陡然響起。

謝宏毅愣了下,急忙看向旁邊站起身的姑娘,登時大驚:“婉兒?你怎麽在這?”下一瞬,他反應過來當下場景,僵住了。

顧馨之壓根沒起身,繼續托著腮看熱鬧:“看來確實是很熟啊,都叫婉兒了。”她歪頭看向張明婉,“呐,你不是讓我成全你跟謝宏毅嗎?現在人過來了,能主事的長輩我也請來了,開始吧。”

張明婉白了臉,揪緊帕子,泫然欲泣地看向謝宏毅:“宏毅哥……我、我……”話未說完,便開始低聲嗚咽。

謝宏毅又心虛又心疼了,躊躇不前,哼哧半天,隻說了句:“婉兒別著急……”

顧馨之:“……嗤。”她直接問張明婉,“聽說你現在住的宅子,是謝宏毅給置辦的?”

張明婉咬唇,不吭聲。她的丫鬟立馬道:“那是自然。謝公子對我們姑娘好的很呢。”

張明婉忙軟聲:“和玉,別說了。”

顧馨之挑眉,轉頭看謝宏毅:“我記得你的月銀隻有十五兩,看不出來,還挺有錢的嘛。”

謝宏毅緊張地看了眼麵色淡淡的謝宏毅,無甚底氣道:“我平日無甚花銷……”

“是嗎?”顧馨之手指輕點臉頰,狀若疑問,“那你這外室都收了兩年了,連個人命都沒鬧出來……別不是不行吧?”

謝宏毅臉黑了:“胡說八道,若非婉兒懂事——”話未說完,臉就白了。

端坐在門口的謝慎禮已是麵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