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吐槽歸吐槽, 但顧馨之的腹疼確實慢慢緩解下來。

許是她神色露出幾分,劉大夫再次伸手扶脈, 片刻後點點頭, 取下銀針:“好多了。”

顧馨之看他將針擺在布條上,沒忍住:“劉大夫,這針, 不用清洗一下嗎?”

劉大夫莞爾:“夫人放心,平日用過的銀針都會用沸水煮過的。”

言外之意, 現在是事急從權。顧馨之了然,也鬆了口氣。

劉大夫擺好針,布條一裹一繞,打個結,塞入小布包。

顧馨之撫了撫不再悶疼的腹部,問:“是不是沒什麽問題了?”

劉大夫搖頭:“還得再喝一劑藥……今天最好都不要下地。”

顧馨之緊張:“這麽嚴重?是因為我摔了幾次嗎?”

“應當不止。這段時日舟車勞頓,夫人身體已然有些虛弱, 又遇到這般事情……”劉大夫望了眼窗外方向,慶幸道,“如今謝大人抵達, 萬事有他操勞, 夫人勿需擔憂太多,好好歇息。”

換句話說, 身體虛弱, 又驚嚇過度,需要靜養, 還要情緒穩定。

顧馨之:“……好。”

劉大夫收回針, 拱了拱手:“那老夫先去熬藥。”

顧馨之:“勞煩您了。”

劉大夫出去了, 謝慎禮順手就將簾子放了下來。顧馨之能聽到他詢問劉大夫自己的情況, 過了會兒,他仿佛走遠了些,似乎在朝別人吩咐些什麽,隔著車簾,聽不清楚。

這麽一會兒功夫,白露夏至已將車裏的刀扔了出去,還將亂糟糟的車裏收拾了一番,完了白露還翻出一身衣服,低聲問:“夫人,奴婢幫您換身衣服?”

方才顧馨之吐了來著。

顧馨之這才想起身上臭兮兮的,難為劉大夫不嫌棄。她擺了擺手,道:“不著急……先看看外頭什麽情況。”

夏至道:“奴婢去看看。”

留在車裏的白露用茶水沾濕帕子,給

半晌,夏至白著臉回來。

“怎樣?”顧馨之忙問,“張嬸他們在哪裏?李掌櫃他們呢?都安好嗎?高赫那邊情況如何?”張嬸是府裏的管事娘子;李掌櫃他們則是雲來南北貨行的人。她遲疑了下,終還是問了那句,“傷亡情況如何?”

夏至搖頭:“蒼梧他們還在四處清理賊匪,奴婢不曾走遠,不過奴婢看到李掌櫃他們了,有幾人受了傷——”

車簾唰地掀開,謝慎禮站在車門處。

“出來。”他道。

夏至、白露意會,連忙福身出車。

謝慎禮避開兩步,待她們出來,掀袍上車。

顧馨之眼巴巴看著他:“老謝……”

謝慎禮半跪在半尺多高的墊子邊沿,猿臂一伸,直接將她腦袋按進懷裏。

“嚇壞了吧?”他低聲道。

顧馨之愣了愣,環住男人的腰:“嗯,嚇死我了,好多血,好多……還有死人……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種陣仗,嗚,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靠在熟悉的溫暖中,呼吸間都是熟悉的氣味,她強撐了許久的堅強終於潰散,抱著男人盡情大哭。

謝慎禮輕撫她半鬆散的長發,眸底是止不住的心疼。

好在,顧馨之並不是菟絲花般的人,哭了一會,她就緩過來了。

她揪起謝慎禮的衣擺擦掉眼淚鼻涕,帶著鼻音道:“不能哭了,寶寶會受不住的。”

謝慎禮絲毫不在意衣衫被擦,聞言隻是緊了緊手臂:“好……要不要睡一覺?等你醒來,外頭就收拾好了。”

顧馨之依舊埋在他懷裏的腦袋晃了晃:“我想知道情況,高赫他們怎樣?人員……傷亡如何?”

謝慎禮低頭親了親她鬢角:“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顧馨之抬頭:“你不說,是怕刺激我嗎?是不是……很嚴重?”

眼紅鼻子紅,一副哭慘了的模樣。謝慎禮心疼:“沒有,高赫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人,豈會因為這些宵小出事。”

顧馨之瞪他:“休要騙我,我既不聾又不瞎。”

謝慎禮摸了摸她哭紅的眼角,低聲哄著:“外頭還在收拾,什麽情況還未有定論,你先休息?”

顧馨之:“這樣讓我如何休——啊!”

謝慎禮直接將她橫抱而起。

顧馨之急忙攬住他肩,低罵:“做什麽?”

“此處不宜歇息,我讓人收拾好了一片地方。”謝慎禮輕鬆托抱著她,轉身出車。

顧馨之隻覺眼前驟亮,下意識閉了閉眼,再睜開,麵前已是青天白雲。

她攬著謝慎禮往後看,斷了韁繩的馬車側倚山石,原本華雕精刻的車身上沾了星星點點的汙漬。

隨著謝慎禮大步往前,馬車前、草坡上,一片一片的暗色痕跡逐漸顯露。

空氣中還浮動著濃重的血腥氣。

顧馨之頓覺胃部翻騰,急忙扭頭向外,生怕吐到謝慎禮身上。

謝慎禮察覺,一手托抱著她臀腿,攬在她後背的手微微上移,輕按她腦袋,讓她靠到自己身上,讓其看不到外邊景況。

“別看。”他說。

顧馨之掙紮:“別,我想吐——”

“吐吧,沒事。”按著她腦袋的手半分不鬆開,“我不嫌棄。”

顧馨之:“……我嫌棄。”

謝慎禮:“。”

手依舊將她按得牢牢的。

貼著他左肩的顧馨之聞到他身上隱約的墨香,那股想吐的勁似乎也慢慢緩過來,索性不再掙紮。

謝慎禮步伐平穩,仿佛懷中抱著的隻是嬰兒。

沉穩的態度讓顧馨之的驚懼擔憂慢慢平複下來,抓扶著他肩膀的手往上伸,直接攬住他脖頸。

顧馨之埋首,悶聲低喚:“先生。”

“嗯。”

顧馨之卻不說話了。

謝慎禮也不問,腳步不停。

走了許久,謝慎禮才停下來。

“主子。”

“大人。”

熟悉的聲音此起彼伏。

顧馨之恍然,忙抬起頭。

張嬸、劉嬸……小滿、穀雨……李掌櫃、佟小哥……雖然形容略顯狼狽,卻都全胳膊全腿的,都在收拾東西。

顧馨之登時高興多了:“大家都還好嗎?”

謝慎禮停下腳步。

張嬸“誒”了聲:“都好,都好,老陳幾個受了點傷,大夫們正在處理呢,其他都好。”她遲疑了下,道,“有幾車吃的撒了,怕是——”

“東西沒關係。”顧馨之打斷她,“人好好的就行。”

“誒。”張嬸看了眼謝慎禮,“夫人好生歇著,萬事有主子呢。”

“嗯。”

謝慎禮朝張嬸點了點頭,再次往前。

顧馨之左右張望。

此處是片小樹林,大家散落在樹下,忙忙碌碌地收拾東西、生火燒水,看起來頗為祥和。但……

“夫人。”

顧馨之回神。

原來謝慎禮已將她抱到一株大樹下。方才離開馬車的夏至、白露已經在此候著,倆人已經收拾出一塊地兒,鋪上毯子軟枕,此刻正望著她。

謝慎禮上前兩步,半跪下,小心將她放到毯子上。

顧馨之捏了捏他後脖子,低聲道:“謝謝。”

謝慎禮側頭,親了親她發頂:“想謝我,就好好養著,別操心太多。”

“嗯。”

謝慎禮退開,保持半跪姿勢看著她,溫聲道:“我先去忙,你在這裏好好歇著,有什麽事,叫青梧派人去找我。”

顧馨之這才發現青梧帶著十來號人站在數米外,中間是蹲在小火爐前熬藥的劉大夫。注意到她的視線,劉大夫抬頭,朝她點點頭。

顧馨之朝他笑笑,轉回來,朝謝慎禮道:“好,我在這裏等你。”頓了頓,她小聲問,“若是有傷亡,不許瞞我。”至今沒看到蒼梧、高赫等人,她不敢多想,卻也知道以方才敵寇的數量,他們的人想要絲毫無損是不可能的。

謝慎禮不置可否,摸摸她腦袋,起身離開。

夏至倆人連忙上前,一個往她身後塞軟枕,一個給她遞上溫茶。

顧馨之收回視線,道:“我們帶了許多藥,你們問問荊大夫他們,需要什麽,趕緊去翻出來,給他們送去。”藥物貴重,若是沒有她身邊丫鬟點頭,別的人也不敢亂動。謝慎禮剛到,也不知道她帶了什麽藥……蒼梧倒是知道,就怕他也……

夏至猶豫:“夫人這裏離不得人……”

顧馨之擺手:“我這裏不需要伺候,我就坐在這裏不挪窩,高赫、蒼梧那邊才是緊要的。”

白露、夏至對視一眼,齊齊福身:“是。”

雖然應了,倆人離開前還是將穀雨、小滿扔過來,省得她想喝口熱的都沒人搭把手。

穀雨、小滿也不過才十四歲,顧馨之也不忍心讓她們去幹什麽活兒,便沒說什麽。

另一邊。

謝慎禮離開小樹林,來到方才搏殺的地方。

高赫、蒼梧連忙奔過來。

謝慎禮掃了眼蒼梧綁著繃帶的胳膊:“傷勢如何?”

蒼梧躬身:“勞主子掛念,奴才沒什麽大礙,荊大夫已經上過藥了。不過,老常他們……”

謝慎禮神色沉鬱:“照慣例,好生收斂,骨灰送回去厚葬,家裏該照顧的好好照顧。”

“是。”

謝慎禮又問高赫:“查出什麽了?”

高赫拱了拱手,稟道:“刀劍是軍中製式,刻樣標記都沒有,是有備而來的。但人應當確實是賊匪沒錯,口音很重,也沒有從軍的痕跡,對我等身份也半點不知,也審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謝慎禮沉下臉。

軍中製式刀劍,賊匪……他到的時候,過半人都在圍攻顧馨之所在的馬車,駕著貨物、米糧藥物的車卻無人問津。

他從不信偶然。

若非他接了顧馨之出發的信件,放心不下前來相接,今日是何狀況,簡直不用多想。

“繼續審,我要知道究竟有誰摻了一腳。”他渾身殺意外溢,語氣森冷如修羅現世,“吐不出一絲半句者,格殺勿論。”

高赫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