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白光的人,都有點可惜—她怎麽找了那麽一個男朋友。
倒不是說她男朋友不好,她男朋友在常人標準中也算是品貌皆宜的良人,隻是對於她來講確實差了不止一點。
她年紀輕輕已經是業內知名的攝影師了,工資以日薪計算,每天與帥哥美女甚至明星打交道,要麽就是去國外旅行勝地拍攝風景大片,吃住均是高級酒店,過的堪稱是偶像劇般的生活。
人們自然就要說了,什麽富家子弟青年才俊沒有,偏偏找了個機關單位的小小白領。
工資是否趕上她的日薪不說,升職也是遙遙無期,家世也就普通人家,實在看不出哪裏好。
實在要說好,也就是運氣好吧。
偏偏能在同學聚會上入得這位才女的青眼,兩人談起戀愛,現在已經是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是啊,兩人唯一有交集的地方也就是曾經同學一場是老鄉了。
否則,就兩人現在的工作性質,真正算得上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人人才這般稱羨他的運氣。
其實要仔細說起來,她也並不是一直這麽出色的。
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她還隻是一個不起眼的新同學。那個時候是初二了,她突然轉到他的班級裏。
她跟在老師後麵頭埋得很低,直到老師回頭叫了她的名字,說你以後就坐在這兒了,兩個人好好相處。
她這才抬起頭來,快速掃了他一眼,又匆忙低下頭去,然後坐下來一直在課桌下麵翻著課本不說話。
對於他們這種小城市的中學來講,同學基本上小升初就定了,很少有外來的新同學。所以大家都對她很是好奇。
有前後桌直接問她的,也有間接輾轉問他的。
問題不外乎她是哪裏人啊?怎麽突然轉學了呢?成績會不會很厲害啊?這類比較八卦的問題。
她從不正麵回答。
學校不大,從無秘密,很快這些問題大家都不再問起,因為一切問題就算她沒有回答也已經水落石出了。
她並不是轉校生,而是留級生。哈哈,這個時候居然還有留級生。大家乍聽到她的來曆時都免不了這麽驚詫一番。
不是成績有多好,而是成績差得不得了。
也有課間議論的,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
可能沒有聽見吧,她在班上沒有什麽朋友,課間時候便趴在桌子上睡覺,中午一打鈴就消失無蹤,快上課才肯回來。
其實也很難融入大家的圈子吧,大家原本都是老同學,經過一年的相處每人都有了自己的圈子,誰都不缺朋友。
而她跟他,那個時候正是男女大防界限分明的年紀,她不跟他說話,他也拉不下臉來主動和她講。
隻有一次意外吧,那次是期中考試後,數學課上老師發放試卷結果。
又是無聊的排名和講題,他閑極無聊就在草稿紙上畫了班主任的漫畫。
班主任很胖,他就畫了一個在大噴口水的冬瓜。
剛好他後桌那個聊得來的男生請假沒有上課,他便將草稿紙推給她看。
她抬起頭來顯然有點驚訝到了,眼神不確定,好像不相信他是在跟她說話。眼眶有點紅,看見漫畫,雖然笑了,卻笑得有點勉強。
可能沒考好吧,他下意識瞄了一眼她的試卷。
她的神情很緊張,馬上就假裝無意地把手移過去擋住了分數。
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就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這數學有什麽好學的,無聊死了。
下課後,她照例待在課桌後一言不發頭埋得很低。
他卻聽到前麵的同學在相互議論,哎呀,你知道嗎?剛才數學老師點名讓親自去講台領試卷的那些人全是不及格的,隻有那誰一個女生上去,還是有點丟人啊,嘖嘖。
他微微一愣,仿佛記得,剛才上課他在畫畫的時候,好像身邊的人起來去領了試卷。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卻看見一滴眼淚砸在課桌上。
他不知道怎麽勸慰她,卻又不能什麽都不做,靈機一動便畫了很多畫。有數學老師的,是個冬瓜;有物理老師的,普通話總是不標準;生物老師,很稚嫩;語文老師,是個總喜歡搭著眼鏡的老太太……畫完了,便給她看。
她一開始不動,後來擦擦眼睛還是抬起頭看了,笑了。
後來兩人漸漸有了一些交流,她也不再每次一下課就出去,偶爾也會畫一些畫。她在這上麵仿佛有些天賦,他便建議她去學畫。
於是她後來真的去了,在第二年,他生日的時候,她送了他一份禮物,那是她畫的一張素描,那上麵的人是他。
他漸漸明白了些什麽,她可能喜歡他吧。
他雖然收了下來,那幅畫卻是沒拿回家就扔掉了。他對她從前沒有非分之想,今後也絕無此意。
後來就是很久的後來了。
高中的時候,兩個人分到不同的科班,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
那些曾經課間的接觸與笑談都煙消雲散,仿佛從未發生。
高考的時候他勉強去了省城的一所師範大學,畢業後在姑姑的安排下去了上海,進了一家事業單位,從此安分守己規矩度日。
沒想到兜兜轉轉,兩人居然在千裏之外的這座城市相遇,恰巧兩人都是單身,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竟然就慢慢談起了戀愛。
他知道了她後來的很多事情,比如高考時繪畫藝考上了上海這邊的大學。
大學的時候一直學畫還拿了好幾個國內設計的大獎,也因為這些獎項在大三的時候被學校推薦去日本一所知名大學做交換生。
也就在那個時候,她迷上了攝影。
畢業時,已經頗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於是又因為這些照片進入了一家時尚雜誌做了專職攝影師,見過好些個國內炙手可熱的明星和各種腕兒。
再後來呢,就是覺得上班無趣,很多人又私下找她拍片子,就索性辭職自己單幹。
再後來,便開了自己的工作室。
她就這樣走了很遠很遠,遠到仿佛從來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發光體。
他倆坐在江邊黑夜的車裏,他聽她講起這些來龍去脈細枝末節,看見她的側臉映著這城市斑斕的燈光,總覺得仿佛如夢如煙,那些同窗往事恍如隔世。
那些關於她的過去與現在,都是一個他所不知道的世界。
是的,他不知道,那個時候她中午消失無蹤都是去了學校教師宿舍盡頭的一個涼亭,無論是天晴還是下雨,無論是酷暑還是寒冬,對她來講,這樣也好過在教室裏四十多個人中無所遁形的孤獨。
他不知道,他無意間的舉動不僅僅是那一刹那讓她笑了,更溫暖了她的整個青春。
他也不知道,她喜歡他,到今天已經有十五個年頭,竟已持續了她不滿三十歲的半個人生。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