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婚約

穀家家祠的偏殿,葫蘆紋的木雕格子窗外,有一排青竹。竹子被雨水洗刷的透亮清新,雨滴沿著竹葉滴落,葉身回彈,仿佛能聽見清脆的‘叮’地一聲。

雨還在下。

穀家家主穀參銳和梁家的那位老伯伯在偏殿內私談,其餘人則在偏殿外等著。

兩邊的人都小聲議論,蚊子一般的聲音,聽不清說了什麽。

肖夢靠著窗格子站著,將殿內的人觀察了一遍,見沒什麽收獲,便抓緊時間沉入心海記憶洪旭真訣上介紹的藥草。

沒多一會兒,祠堂外便湧進來許多人,打頭被蜂擁的,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五十來歲的華貴錦衣的婦人,五官豔麗,想來年輕時一定是個出眾的美人,隻不過現在,她的眉頭皺紋很深,眉毛側挑,眼尾上揚,無故給人一種非常易怒的感覺。

她身邊是一個老嬤嬤和一個青色丫鬟裝容貌出挑的丫鬟,一左一右虛張著手攙扶著。

穀玉秋在其後跟隨半步緊緊跟隨,再之後,便是一些盛裝打扮的小姐和統一裝束的丫鬟,一行人花花綠綠,好不鮮豔。

不用細想也知道,那打頭的婦人,就是穀家的太夫人、穀家家主的母親鄭柳兒了。

太夫人一到,立刻喝問,“這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語氣強硬含著怒意,讓室內的氣溫瞬間降下了幾度。

穀家的人立刻笑臉上前請安問好,肖夢混在人群後不被人看見地做了做樣子。

太夫人板著臉一一掃視一眼,就看向殿內的梁家客人。

偏殿內的門打開,穀家家主和梁家老人迎了出來。

穀家家主麵上有些蒼白,神色黯淡,說道,“母親,您來了!”

太夫人掃了他一眼便看向梁家老人,麵上掛上僵硬的笑意,“原來是綏城梁家的梁配衡梁大哥,好久不見了!”

梁配衡捋了捋胡須,“是啊,好久不見了,怕是有二三十年了吧,鄭妹子倒是一點不顯老啊,哈哈哈!”

他笑得很開心,太夫人卻笑不出來。

自從那件事之後,兩家幾乎斷絕了來往,今日突然前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隻怕沒有好事。

她突然想起前幾日跑掉的連雲,心裏隱隱地有了不好的預感。

太夫人不問來由,假意道,“梁大哥遠來是客,銳兒,千萬不能怠慢了,這可是你父親當年的至交好友呢!”

穀參銳應是。

梁配衡麵上卻有些冷意。

“至交好友就不必再提,老夫倒是從來沒有結交過如此翻臉不認人的故交。老夫也不和你兜圈子,此次老夫攜了信物來,是為了結當日之約。雖則很不想將自己的愛女推入狼坑,但做人以誠信為本,既然有約,就要遵守諾言。當初你們以老夫拿不出信物為由不肯承認婚約,還誣賴老夫故意使你們難堪。老夫無緣無故吃了啞巴虧,憋屈了這二三十餘年,現在,也是該好好清算清算了。”

太夫人聽了這話,心口一緊,腳步略軟地踉蹌了一下,被陳嬤嬤趕緊扶住。

她強做鎮定,語氣冷硬道。

“怎麽可能?你們,信物丟了這二三十年,這會兒卻拿出來,可別是做了個假的來糊弄我穀家罷。誰不知道你的女兒當初死乞白賴地要勾引我家兒子,都二十多年過去了,還是死性不改麽?”

這時梁家隊伍中走出一個一直帶著披風低著頭的女子。

她掀掉披風帽,臉一抬,麵上掛著似譏諷、似柔軟的笑意。

“穀家伯母說笑了,當初淑妹和穀大哥婚約在身,何來勾引之說?

家父常和淑妹說,淑妹早就許給了穀大哥,當一心一意以侍奉未來夫君為第一,所以那時候淑妹的眼裏才隻有穀大哥,不成想這倒被小人說成了勾引麽?

後來因為信物遺失未能嫁成,淑妹本想如此就罷,各飛各散各安家。無奈家父說,人無信而不立,淑妹已有婚約,雖信物遺失,但婚約還在,如何能他嫁?

淑妹深感自愧,這才獨守空閨二十餘年,並非穀家伯母所說的死性不改!

隻是,淑妹和家父都沒成想,我們苦守信譽苦心尋找的信物,原來是賊喊捉賊,被穀家自己盜騙了回去呢?”

最後一句話猶如一頭悶棍打在太夫人的頭上。

本以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他人知曉的秘密二十多年後猝不及防就被揭開,如何能不驚懼?

她猛地麵色變得慘白,呼吸沉了好一瞬,才指著那女子道。

“梁淑妹,這裏是應城穀家,豈容你在這裏信口雌黃,誣賴罪名!”

梁淑妹退後站在梁配衡身邊,兩人看到太夫人剛剛的反應便心中有了底,前來求證的答案已經得到了證實。

穀參銳眉頭深鎖,上前扶著太夫人,一邊打量對麵二三十年未見的梁淑妹。

年過四十的梁淑妹,和記憶中的人慢慢重合了起來。

當初,穀參銳的父親,也就是前家主,與梁配衡相逢恨晚,引為至交,進而對各自的兒女指腹為婚,互換了信物。

這事,穀參銳小時候一直都知曉,也將梁淑妹當做妻子唯一人選。

卻不想後來,梁家一朝失勢,皇上又看中的他的女兒,進行威逼利誘,於是不得已梁家將梁家的長女嫁去了皇家,做了皇家寵幸的家族。

那個長女還得寵封做了四妃之一的賢妃。

自那之後,前家主便對這樁婚事耿耿於懷。

要知道,修仙界的勢力錯綜複雜,因著民間修煉力量的崛起而使得皇室力量逐漸削弱。

盡管皇室仍然是世俗界勢力最強的大頭,沒有那個家族敢輕易反抗鬧僵,但是,它也不是一手遮天唯我獨尊了。

皇家一直想將勢力滲透進各個家族,借此來掌控各大家族,但誰會想自己的家族被皇家吞並,最後不得不卑顏屈膝毫無主權地聽從號令,進而將家族千百年的傳承毀於一旦。

於是,各大家族都有一條沒有明文規定的規定,那就是,對皇家避而遠之,絕不與皇家聯姻。

前家主見梁家長女成了賢妃,哪還敢讓穀家當時的少主未來的家主穀參銳迎娶梁配衡的女兒,那簡直是白白地往皇室跟前湊啊。

礙於情麵,前家主一直沒有正麵拒絕,又想著穀家基業,怕對不起曆代祖宗,於是常常鬱鬱寡歡。

穀參銳看在眼裏,也慢慢明白了形勢的嚴峻,但他也沒有什麽辦法。

然後就有了後來,穀參銳不得不和梁淑妹履行婚約之時,梁家信物丟失,穀家以此拒婚兩家鬧崩的事情。

當時穀參銳心中,有驚喜,也有複雜。畢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哪怕沒有愛情也有友情哪,最後就因為信物不見就反咬一口拋棄另一個女子,自己想想都有些心寒。

但是,因著形勢,穀家隻能借著這個借口將梁家推開。

今天聽梁淑妹指責穀家盜騙了信物,穀參銳不由也有些驚疑。

信物丟失的真相,他並沒有參與其中,所以並不清楚。

梁配衡見了太夫人失態的怒火,麵色一肅。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老夫如果沒有證據,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那就把證據拿出來看看,若是作假或者構陷,就別怪我穀家不講往日情麵!”

太夫人手裏緊緊地攥著穀參銳的胳膊,怒火中天。這絲怒火裏,也藏著心虛而發的激進。

肖夢看向梁家隊伍中的連雲。

果不其然,她在兩個梁家人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出,瞪著太夫人惡狠狠地道。

“鄭柳兒你個賤人,你可還記得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