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褚想起了所有事情。

幼時來自母親的陪伴,小木屋的窗台上擺放著的可愛石雕,以及蝕骨大陣裏刻骨銘心的廝殺和憎

恨。

理智好不容易回籠,卻越是回憶,越是痛苦。

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憤怒和憎恨,所以把自己重新鎖進了蝕骨大陣裏。

那一瞬間,黑發的少年又一次看向宋寰宇所在的位置。

像之前很多次一樣,宋寰宇以為是錯覺。

但當尹褚開口,他震驚了。

“你在的吧?“

“我感覺到了,你在的。”

這麽久以來,宋寰宇還是第一次聽到尹褚對他講話。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聽起來不像甚至人類的語言,但他奇跡般地聽懂了。

咿咿呀呀如嬰兒學語,他繼續道:“我..…恢複了一點記憶,但沒辦法一直保持這樣,我的母 親…….我的母親……”

越說,少年的眼珠子越黑沉,那無邊的憤怒和憎恨像一頭猛獸,隨時隨時都會吞噬他。 他仰頭嘶吼出聲,一陣無意義的呢喃後,才繼續道:“……我要剔除這段記憶。“

“小時候,我過得很快樂,溫柔的母親,和藹的父親,雖然一個月隻能見一次,但他們都對我都很

溫柔。“

尹褚凝視著空氣的方向,像是在述說,又像是在喃喃自語:“結果父親殺了娘親的族人,娘親又親 手了結父親,還把我填進蝕骨大陣,我擁有過的一切都是謊言。”

林間的木頭小屋裏,窗欄上有女人親手給他做的各式石雕。

山崖上的亭子上,女人曾一字一句教他習字。

還有古卷。

是的,還有那本很難記的古卷。

“我吞噬了很多怨靈,然後獲得了他們的記憶…….那本古卷是她偷偷收集的母族陣法,她藏起來 不讓父親知道,偷偷教給我.…….為什麽要教我呢,她明明都把我填進蝕骨大陣祭祀族人了。”

悲切的怨憎中,宋寰宇似乎聽見了一聲呲笑。

他看向尹褚,卻發現他靜靜閉著唇角。

“我曾經對娘親說,我想當一個好人。”漆黑的火焰熾烤著他:“娘親笑著說我肯定做不到。” “這裏是北絕山,是我娘親母族生活過的地方,這裏埋著北絕山一族的十萬屍骨,但他們的冤魂

都被我吞掉了。”

“她說得對,我甚至沒辦法不去恨她,沒辦法控製自己不去破壞這一切,我做不到的。”

尹褚自顧自地說著這樣的話,又一次抬頭,看向宋寰宇的方向。

“你還在嗎?“

在的,我在的。

尹褚說話時,宋寰宇就在他麵前,他看著少年,心痛極了,想摸摸他的頭,身體卻直接穿過了 少年的臉頰。

“我控製不住我自己,所以要剔除這一段記憶……如果你以後再見到我,請告訴我的名字,就說

我叫尹褚。”

“還有,我曾經想成為一個好人。”

“謝謝你。”

在宋寰宇未曾注意到的地方,黑發的少年不知不覺中已經刻畫出一個複雜而巨大的陣法,黑色的 火焰略過,這個陣法將少年裹了進去。

他發出極其淒厲的叫聲。

宋寰宇就站在身邊,看著他的痛苦和掙紮。

他沒有辦法,隻能以這種方式陪著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自此,尹褚便沉入地底,開始了沉眠。

之後的事情,即使他不再親眼目睹,也知道會發生什麽。

尹褚失去了記憶,在地下陷入長眠,借此來壓製自己的憎恨和憤怒。

但他的戾氣實在是過於猛烈,最終還是導致棲身的山脈成了人跡罕至的死地,那些曾經被他戾氣 所感染的跑獸也都異化成怪物。

而在他沉睡的幾百數千年裏,諸多踏足此地的生靈被戾氣糾纏,也全都成了亡魂。

直到某個遊戲橫空出世,把這片山脈與外界隔絕,便形成了如今人們知道的十萬大山。

第一波登上遊戲的玩家進入副本,開啟了它作為“十萬大山”的時代。

一陣亮光閃過,宋寰宇感覺自己終於有了實體。

他睜開眼睛,看到陣法之中的黑發少年匍匐在地,被詭異的血色紋路緊緊包裹,詭異的銘文像吸 血管子一樣倒刺入他的身體,源源不斷的把漆黑的火焰輸送到周圍的陣法中,再借由鎖魂大陣壓製 他。

他看見尹褚在鎖魂陣中央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看見的是尹褚化鬼前的記憶。

看著眼前的景象,宋寰宇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鎖魂陣其實就是蝕骨大陣的改講版。

央左衛多年前在十萬大山廢棄的祭壇上拓下了蝕骨大陣的畫法,潛心研究,進階修改,變成了如 今的鎖魂陣。

目的就是為了困住尹褚。

這時,他心裏卻陡然升起一陣疑惑。

千百年前,操控著黑色火焰的尹褚就已經輕而易舉突破蝕骨大陣的鉗製,將北絕山脈變成一無所 有的荒山,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動修複,困於其中,沒人可以阻擋他。

而現在,他卻會因為這個百八十年前的破舊陣法如此痛苦?

這樣想著,黑發少年在鎖魂陣中陡然間睜開了眼睛。

宋寰宇感到一陣心驚,不過什麽也沒發生。

少年隻是睜眼望著十萬大山的天空。

"尹尹?" "尹尹?!"

恢複意識的宋寰宇此刻介於麟獸和人類之間,是半人半獸的形態,

這次,有了實體的他立刻不顧一切爬過去,想抱住少年。

尹褚聽見呼喚,漆黑的目光向他掃來。

旋渦一樣瞳孔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憎恨也沒有憤怒,卻不知為何,宋寰宇心裏刷的一下 冷了下來。

這個尹褚還是十六歲時的容貌。

但他確信,尹褚已經恢複了記憶。

那掃來的一眼,沒有任何情緒.….…少年像是超脫了什麽,又像是在思考著什麽。然而這樣毫無情 緒的眼神帶給他的不是心安,而是恐懼。

那些狂暴的記憶回歸之後,尹尹好像…….快要變成其他什麽他無法理解的東西了。

央左衛站在陣法之外,立刻察覺到這陣變故。

中年男人皺起眉頭,向陣法中央看來。

事實上,噩夢遊戲判定副本是否通關存在一套規則,經過多年的探索,第八天掌握了許多關鍵信

息。

十萬大山被封印成副本,是因為墓主人戾氣過於深重,如果這戾氣蔓延出大山,將會對外界造成 巨大的威脅。

拯救墓主人可以化解戾氣。

當然,殺掉墓主人也可以。

央左衛曆經十年,收集完善了鎖魂陣法,在越來越嚴峻的形式下,他原本準備把這個相對溫馴的 五星副本boss馴服後收歸己用。

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途中卻突生變故。

墓主人和半麟獸被一同投入鎖魂陣,不但沒有互相殘殺,好不容易獸化的青年反而因此恢複部分 理智,身體緩緩縮小,如今竟然呈現出半人半獸的模樣

絕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究竟是怎麽回事?

然而他踏足陣法的瞬間,關聯麟獸和墓主人的陣法猛然被觸動,身處中心的尹褚像是已經和陣法 融為一體,冷厲的火焰瞬間襲來。

之前被鎖在鎖魂陣裏的少年,突然睜開眼睛,向他看來 下一秒,已經出現在央左衛麵前。

“你沒有被困住?!”

黑發少年像一灘濃稠漆黑的陰影,覆蓋其上,黑色的火焰轉瞬把整個陣法灼燒殆盡。

他沒有任何情緒的操縱火焰,直指央左衛的命門。

迄今為止,第八天首領見識過各種副本魔物。

有些膽大愚蠢,被欲.望所支配;有些深不可測,觸及規則,無法直視

央左衛立刻意識到,此間墓主便屬於後者。

倒大黴了,或者說,撞大運了。

見勢不妙,他馬上準備撤離,今天要馴服這位墓主著實倉促,以後來日方長。

這時,淒冷的火焰已經蛇一樣向他舞來,央左衛伸手格擋,毫無作用,瞬間被火焰撩去一臂。

衝天怒怨裏,各種怨靈嘶吼叫囂,吞噬血肉,聽得央左衛心神發麻。

墓主人則冷漠地自火焰中注視著他,伸出手,準備對他進行第二次攻擊。

完全無法招架!

墓主人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像是能夠交談的類型。

他隻剩一臂,逃無可逃,見四周都是燃燒的火焰,下一秒竟單臂背手而立,向著墓主人邁出一

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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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八天組織的首領,很抱歉打擾了你。”

臨到末路,央左衛狼狽至此,竟然在嚐試交談。

少年沒對他的話做出反應,但也沒有繼續攻擊,於是央左衛便試探性地繼續說到:“這個世界即 將毀滅,因為像您這樣的存在太多了,你們已經影響到了外界的正常運行。二十年前我有幸從十萬大 山離開,二十年後,為了能夠繼續生存下去,我迫不得已來到這裏。”

“很抱歉對您做的這一切,但我並不後悔。”

墓主人一雙眼睛黑洞洞地看著他,不知道聽進去幾分。

“但現在我改變了想法,見識您的力量後,我想我們應該有合作的可能性.….….”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時機,背著的單臂開始悄悄結印,伺機逃跑。

但周圍都是火焰,漆黑的火焰此時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同一雙雙眼睛,盯著他。

根本無路可逃。

“你就是重建蝕骨大陣的那個人.….”少年突然沙啞開口。

墓主人能夠說話!

可以交流!

央左衛臉上露出一片喜色。

為了拖延時間,他沒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陣法是專門用來對付墓主人的,無論承認與否,都容易被暴躁的BOSS集火,所以他隻是微微抬 起頭,用一種從容的姿勢對上少年漆黑的瞳孔:”….…蝕骨大陣?“

這幾個字從中年男人嘴裏說出,刺痛了少年一般,表情突然裂開了。

作為人類的記憶和憎恨一下子湧上來,耳邊傳來女人歉意的、刺耳的道歉:“褚兒,娘親對不起

你,下輩子再做個好人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少年微微耷拉下眼皮,在看不見的地方,憎恨和憤怒的火焰不斷灼燒著那一段由九分美好和一分 背叛所構築出來的記憶。

下一秒,漆黑的火焰燎原,少年周身的戾氣幾乎化作實質,一下子穿透了央左衛的皮肉。

沒有解釋,也來不及反應,中年男人就這樣在尹褚麵前,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啊尹尹小心……!"

半人半獸的宋寰宇注意到央左衛單手結印的動作。

他趴伏在地,非常擔心第八天首領的花言巧語讓心思純粹,一輩子隻被騙過一次的尹褚上當,結 果還沒來得及出言提醒,中年男人就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他的提醒吸引來了尹褚的目光,麻木、熾熱而又冰冷。

黑發少年被火焰圍繞,雖然還是十六歲時的容貌,但不像人類,也不像厲鬼。

他似乎已經具化成了憎恨本身。

宋寰宇呼吸一窒,隻感覺心髒輕輕的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