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變得寂靜而雜亂,這裏仿佛被從交界地剝離出來,形成了一個新的世界——
黃金樹的世界。
如此詭秘,讓唐恩沒有輕舉妄動,直到一顆紫色流星直衝天際。
拉塔恩沒有看戲,在第一時間就去試探這古怪的樹牆,然後唐恩就看到了壯觀的景象:
碎星將軍如流星飛射,那些樹根密密麻麻的迎了上去,有些纏繞,有些拍打,看起來就像數不清的線頭。
拉塔恩並非弱者,兩把碎星大劍在手,就像一團紫色陀螺切割。
唰唰唰……
數不清的樹根被斬斷,可這玩意仿佛沒有盡頭,讓這陀螺不斷減速,最後徹底停滯。
它們越裹越厚,徹底湮滅了紫色光芒,最後化作一團金色的球體,好在這個時候,亞茲勒彗星像是激光一樣從球體表麵掃過,硬生生切出一個破口來。
拉塔恩趕緊從這個破口衝出,盡全力遠離這片樹牆。但這還不算完,唐恩親眼看到被碎星將軍切落的樹根墜在地麵,然後匯聚在一起,形成一隻隻仿佛得了多動症的蚯蚓。
它們或大或小,卻帶著一股瘋狂的意念,一種對盧恩的絕對渴求,形成之後就齊刷刷的往菈妮等人拱去。
黃金樹靈?
這玩意唐恩曾殺過,但絕對沒有這麽多,形成的這麽容易,即使有的很細,並沒有那些墓地中那麽強大,可悍不畏死、瘋狂多動,並非單個騎士就能戰勝。
“看到了嗎?唐恩。”托麗娜並未驚歎,依舊是平緩的語氣:“要殺你的並非雙指,祂隻是在代行黃金樹的渴求而已,換句話說,你的敵人是祂。”
“我看到了。”
男人點了點頭,在這黯淡無光的牢籠之內,每一寸土壤,每一片空氣,這片樹界都分明在講述一個想法:
黃金樹渴求著自己的靈魂,渴望著將自己吃幹抹淨。
雙指並非黃金樹,祂也無法操控黃金樹,其權限隻能將這股力量給引誘出來。
金色樹界之內,並沒有神聖的製裁,也沒有被褻瀆之後的殺意,反而那種感覺讓他很熟悉:
正如他對力量的貪婪,渴求吞噬一般。
“要殺我的並非雙指,祂隻是在代行黃金樹的渴求。”
唐恩念叨著托麗娜的話,茫然的目光漸漸變得清醒,他想起了龍王普拉頓桑克仄斯對自己說過的話,什麽成長中的無上意誌,什麽無法觀測未來的存在。
如果黃金樹的存在是為了掠奪盧恩,那按龍王的說法,整個交界地的價值也不如自己。
原來,我的出現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變量,從我出現在利耶尼亞湖畔那刻開始,命運的車輪就向著另一個軌道行駛而去。
“是我想簡單了,原來我們的敵人根本就不是雙指,而在黃金樹本身,祂對我有著強烈的渴望,足以觸發本能,這些年的破事,都是這本能的延伸。”
唐恩苦澀一笑,原本他以為自己是來的太早,讓雙指擁有預料之外的力量,沒曾想無論哪個時代都一樣。
葛孚雷、拉達岡以及雙指,他們都隻是黃金樹台前木偶,這棵樹本身對他湧起了濃重興趣。
“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看來有些太晚了。”托麗娜同樣苦笑,她看到地麵紛紛破開,根須在王城各處破土而出,它們靈活的甩動著,將周圍一切纏住,然後被纏住的人體像是融蠟般匯入樹根。
不分敵我,無論黃金活屍還是散開的方陣都是一樣下場,而這融入的場景也很眼熟。
不就是地下墓地中的‘歸樹’嗎?
羅德爾化作了一個超大型歸樹墓地,變成一個神聖的煉獄,好在英雄還有抵抗能力,即使被纏住也不會瞬間回歸,但這並沒有什麽用處。
黃金樹界之內,樹根殺之不絕。
“一個好消息,黃金領域隻剩下樹下那一塊,拉達岡不會跑來刺殺了。一個壞消息,黃金樹已亮出獠牙,沒有人能耗得過這股積蓄萬年的能量。”
“你想讓我怎麽做?”唐恩麵無表情,像是看不到局勢正在崩壞,也沒有任何動搖。
身在羅德爾,挑戰雙指和黃金樹,遇到困境乃至絕境,這不很正常嗎?
無傷通關這種事,做夢都顯得奢侈。
“逃得越遠越好,那樹牆擋不住你,集中全力肯定能打開一個窟窿,另外這股力量維持不了太久,你去把各個節點搞定,打開閥門的黃金樹自己就會衰頹。”托麗娜提出最理智的方案,也不等回應,直接走向了戰場。
“你好好想一想,我得去幫瑪蓮妮亞了,瘋勁過後,她可是會虛脫的。”
唐恩沒有做聲,就看著女孩走遠,她說的確實很有道理,黃金樹早就沒辦法源源不斷的吸取力量了,當這股閥門打開就很難再關上,等內部能源耗盡,自己就會枯萎。
然後逃走的幾率也很大,即便這樹牆能自我修補,卻也根本追不上自己,想到這,他也明白雙指為什麽等到現在才翻開底牌,而這張底牌也廢了他的牌。
黃金樹界之內,古龍來與不來意義不大,如果及時止損,說不定能救出一兩個去。
但我能逃嗎?我甘心逃嗎?
他掃視一圈,看到被樹根撞翻在地的米莉森,看到騎上托蕾忒到處亂躥的梅琳娜,看到背靠背釋放魔法的瑟濂與菈妮,也看到阿史米將被拖入地下的布萊澤給救出來。
救誰出去,將誰留下?
種種問題堆積在心裏,猶如柴薪那般熊熊燃燒,而燒到最後,化作一聲豪邁的咆哮:
“去他嗎的止損,說過要宰了你,那便不會等到明日!!”
唐恩深吸口氣,將所有的壓力一掃而空,這根本不用選擇,他不僅不會逃,還要贏,贏得漂亮。
逐漸湮滅的身軀變為實體,力量如火山爆發般飛快提升,大腦反而前所未見的清醒。
計劃有變,他已無法用強者的數量優勢壓製,本體從容的躲在暗處偷襲,就如開副本那般一個個的殺過去。
黃金樹界這個變量太大了,沒有人能與黃金樹比拚耐力,按原計劃走下去所有人都得死,自己唯有狼狽逃離。
雙指超越凡人的智慧,黃金樹無與倫比的力量疊加,讓所有陰謀都變得蒼白無力,讓所有的底牌變得無關痛癢。
所以,我將選擇最原始而純粹的戰法:
以我為旗,奮勇向前!
一輪紅色的火炬出現在天空,在這金色的煉獄中宛如燈塔般耀眼,也讓苦戰許久又陷入絕境的眾人抬起頭來,仿佛這輪火炬在心裏燃燒,驅散了恐懼,燃燒了疲憊。
“唐恩沒有逃,他在呼喚我們。”維克拄著戰矛,黑甲已經被根須所撕裂,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不會走的,而且他隻要還在,大家就不會被絕望所吞噬。”蒂娜疲憊的站起身來,望著同樣疲憊的褪色者們,“所以我們還在等什麽?靠過去,跟上他的腳步!”
“如今身在煉獄,要麽死,要麽跟上他!”
黃金樹已經瘋了,即便是這些最嫡係的褪色者也沒有片刻猶豫,披荊斬棘,向著火炬而去。
靠過去,跟上他!
唐恩並非天降偉人,從一介小兵而起,這旅途漫長而堅實,他也並非傳說,而是真正融入了交界地。
在場之人都曾與他並肩作戰,親眼見證過他的史詩,甚至不乏朋友、親人和愛人。
這是信任,也高於信任。
披荊斬棘,從蕾娜菈到最底層的士兵,人人向著火炬而去,從天空俯瞰,彷如萬河入海,向著火炬匯集。
吼——
龍吟自空中傳來,數以百計的龐然大物揮動著翅膀,從時空裂縫之中湧出,領頭的蘭斯桑克斯看到了紛亂戰場,也看到了渾身破碎的大古龍,也看到了這萬河入海的壯觀景象。
下意識地,最終將目光放在火炬之上,那是唐恩·萊特,獵獵飄揚的戰旗。
“跟著我,去實踐你們的諾言!”
她毫不遲疑的俯衝,而背後的塞羅桑克斯等人看到這黃金煉獄正頭皮發麻,卻看到破破爛爛的古蘭桑克斯,也被這萬河入海的景象所震撼。
龍皮再厚,這時候哪能退縮?
“前進,開始我們最神聖的複仇!”
“跟上去,反正也回不去了。”
或是被迫,或是被壯觀景象所鼓舞,法魯姆亞茲拉的來客並沒有太多遲疑。
空中,古龍、飛龍展翅而下;地麵,傀儡、士兵、英雄、半神匯聚而去,宛如飛蛾撲火,這景象讓拉達岡無法理解。
他們為什麽不逃,憑什麽不逃,是這黃金樹界不夠恐怖,還是說苦戰半日,身體還未疲憊?
【人類總是心懷僥幸,從而爆發出難以理解的勇氣來。】
雙指並沒有震驚之類的情緒,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當然了,祂也承認唐恩·萊特很難對付,讓計劃怎麽也做不到完美,讓祂也沒那麽從容。
好在一百七十三種可能中,這並非最差的那一種。
【那麽,就迎接這困獸最後的掙紮吧,這也是你存在的意義。】
拉達岡依舊麵無表情,他知道雙指已經做完另一個層麵的事,困住唐恩·萊特,抹平其手裏的優勢,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發動總攻。
現在輪到他來詮釋對於黃金律法的忠誠了。
“收到。”
拉達岡揚起了手,這是某種信號,當金色漣漪泛起,蒙葛特出現在身前,空氣扭曲,兩頭艾絲緹浮現在身後,這是三位完好無損的半神級戰力。
遠方,剩餘的幾十頭石像鬼也飛了回來,還有渾身是傷的黃金樹守衛,隻是這傷勢在金色光芒中迅速恢複,甚至斷掉的手臂也在慢慢長出。
黃金樹界,本來就是個巨型的固化禱告。
“最後一戰,終於徐徐展開。”
唐恩浮在空中,腳下身後已聚集起大量戰力,翻滾的黃金樹靈,還有殘存的黃金活屍將戰場分割的支離破碎,他沒辦法等所有人到齊。
況且連番消耗,已經有些強弩之末。
‘用了十萬傷亡,用了古蘭桑克斯的屍體,總算把我的戰力優勢給抹平了,以黃金樹界,也斷了我出奇製勝的可能。’
以損失慘重都難以形容,羅德爾都被轟平了,全城幾乎找不到一棟完好的建築,而結果就是把原本八千的兵力削減到三千。
其實這加上龍族這生力軍也夠了,可黃金樹界,讓雙方的數量一時顛倒,那種敵人越殺越多的感覺也令人絕望。
唐恩歎了口氣,這種情況下他隻能點燃火炬,否則崩潰隻在須臾之間,甚至連龍族也沒有勇氣插手戰場。
金色的禱告升起,這個樹界對於黃金禱告有巨大增幅,托麗娜、梅琳娜、蒂娜以及指頭女巫們實在的巨型恢複術正給強弩之末的眾人回複體力。
他環視一圈,看了眼背後慢慢爬來的大古龍,看了眼到處翻滾的黃金樹靈,最終停留在前方。
巨大而輝煌的黃金樹下,拉達岡正等著自己前去送死。
“那就來吧,本來我也更習慣這種硬碰硬,等你們好久了。”唐恩不再猶豫,緩緩揚起了刀。
或拄刀休息,或喝著聖杯露滴的眾人抬頭望去,這位寄托一切人希望的英雄朗聲道。
“蕾娜菈,阿史米,米莉森,你們帶卡利亞軍隊守住背後,不要讓那頭大古龍夾擊。”
“是。”滿月女王領命而去,伊吉、布萊澤、姆格拉穆、托普斯等等卡利亞人跟在身後。
“奧加,芬蕾,安麗娜,維克,你們帶著麾下守住兩翼,別讓活屍與樹靈圍攏過來,托蕾忒,你帶祖靈之民在中間支援。”
“遵命。”
聖樹騎士,紅獅子守衛,褪色者還有諾克斯人紛紛散開,他們數量眾多,不求擊退,隻要能纏住就行。
唐恩看了眼留下的人,菈妮等所有半神,殘存的千餘傀儡,還有兩三百頭飛龍和古龍,特別是這些龍族,替唐恩保留了幾分取勝的希望,否則衝到黃金樹麵前就累死了。
他輕輕落在了蘭斯桑克斯的頭頂,菈妮等人也有樣學樣,眨眼間六位半神齊齊落下,讓龍女變成了交界地曆史上最牛逼的坐騎。
唐恩對著旁邊的塞羅桑克斯微微頷首,像是在讚歎他們的勇氣,最後往身後看了眼。
菈妮,瑟濂,梅琳娜等人迎上目光,到了這個時候卻誰也沒說話,也許任何語言都變得蒼白無力,連托麗娜都放棄了思考。
到了這種時候,雙方等於明牌了,迎戰絕對理性的敵人,他們靠的隻有韌性、勇氣與絕不言棄的決心,幸好麵前這位男人恰恰以此著稱。
“你們是我的羽翼,也是我的鋒刃。”
碎星高舉,隨後向前一壓,他眼中沒有那顆黃金樹,唯有旅途中一幕幕閃爍。
雨夜中的葛瑞克,火山岩中的拉卡德,湖畔的葛孚雷……
“所以戰鬥吧,咆哮吧,背負一切逝去的戰友,銘記一切卑劣或高尚的敵人,讓憤怒的火焰蔓延,燃到金色的終焉!!”
“殺!”
蘭斯桑克斯舞動著翅膀,帶著一群龍族向前衝鋒,與此同時,地麵的殘軍紛紛展開,遠處被困的部隊也披荊斬棘。
最終戰役已到,誰肯佇立不前!?
殺!!
宛如絕境之中燃起的絢爛火焰,在這片廢墟與屍山之間咆哮開來,這份氣勢足以讓生靈為之膽寒,好在羅德爾之內已沒有幾個生靈。
真是英雄啊。
蒙葛特還算清醒,他仿佛看到父親又活了過來,覺得史詩中那些絕地逢生的描繪變得無比生動。
騎士高舉著長刀,背靠深淵向前衝鋒,直到世界盡頭。
他湧起幾分向往,再轉過頭去,又徹底冷靜,因為拉達岡毫無觸動,更像是一個絕對理智的機器人。
冷靜的計算一切,按部就班的行動下去。
“他終於來了,帶著最後的狂潮,湮滅他,一切就迎來終焉。”
“我覺得自己好像站在邪惡的一邊,成為了幫凶。”蒙葛特忍不住抱怨道,這時候也不在乎什麽尊卑了。
一方是炙熱的英雄,一方締造了黃金煉獄,正義與邪惡從未在感官上如此強烈過。
拉達岡沒有憤怒,沒有狡辯,隻是冷冷道:“正義與邪惡,隻是人性的感知,那是另一個維度的東西。”
“那麽,您是什麽維度?”
金色的眼瞳看了過來,無比的冷靜:“人性隻會帶來困擾,我隻知道我因黃金律法而生,此身的存在意義就為了那無上的意誌。”
蒙葛特悄悄攥緊了拳,問道:“那麽,無上意誌又是什麽?”
“超脫命運,掌管一切,你的父王葛孚雷以生命守護。”拉達岡話語一頓,忽然變成了輕柔的女聲:“你的母親拋棄一切也要逃離的存在。”
賜福王愣在原地,這是瑪莉卡的聲音!
拉達岡不再搭理蒙葛特,人性的困擾他很了解,這些話就當做‘母親’的勸慰了。
他的眼中隻有乘龍而至的男人,慢慢揚起了鐵錘,狠狠敲擊在地麵,就如當年砸碎艾爾登法環那般。
“終焉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