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日出]
看著嶽陽一臉疑慮,方新教授微笑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既然狼群能進化到如此高的社會等級,為什麽卻並沒有出現狼人呢?其實很遺憾,為什麽今天沒有狼人出現,那正是因為,它們晚了一步,我們的祖先,比狼更早一步進化出了集體智慧,也就是今天所說的文明,當狼群再想進化出屬於狼的文明時,曆史已經不允許了。你要知道,出現遷徙狼的前提條件是大饑荒,如果說沒有人類的話,它們可以得到極大進化,但是很可惜,人類已經比它們先進化了。試想,當大饑荒來臨的時候,人類同樣麵臨著饑荒,狼群再厲害,又怎麽能比得上饑餓的人群。在曆史上出現大麵積狼患的時候,我們的祖先,對於消滅狼群,那可是不遺餘力的,現在明白了吧。所以狼群隻能止步於遷徙狼,而不能得到進一步的進化。但是就算如此,要控製一個龐大的狼群團隊,協調好各方麵的工作,同樣需要產生一位在謀略、見識、行動力等各方麵都遠超其餘的狼的頭領,這才是所有狼公認的狼王。";
張立道:";那麽我們看到的那群狼裏麵……";
方新教授搖頭道:";你們看到的那群狼裏,沒有狼王。首先遷徙狼產生集智的數量不夠,它們還不足以產生智慧上的突破。其次,如果產生了狼王的話,那狼王的地位是超然的,不需要去仔細辨認,一目了然……呃,當然,我也沒見到過,不過大多數專家是這樣認為的。我想,就這群狼給我和強巴拉的感覺,它們應該是從一群產生了集智的狼群中分離出來的一支小分隊,由幾個頭領同時帶領,至於它們的目的和計劃是什麽,還需要進行深入的觀察才能得出結論。你怎麽看的,強巴拉?";
卓木強巴點頭道:";我也是這樣認為。在狼群與犛牛群的戰鬥過程中,沒有出現唯一的指揮官,它們是分作幾大塊來運作的。";
方新教授道:";對了,你們說到最後狼哨響起的時候,雪山上有夜帝回應狼嘯聲?";
嶽陽道:";那夜帝就是雪妖,岡日是這樣說的。";
方新教授道:";嗯,雪人,雪妖,野人,夜帝,各種稱呼都有,不過在發音中叫夜帝的,隻有居住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夏爾巴人和這裏的居民才這樣叫。我聽說過一個說法,說這個夜帝的發音,是漢族人留下的稱呼,夏爾巴人將它直接音譯過去,後來又被直接音譯到國外,然後再被音譯回來了。";
嶽陽道:";這怎麽可能?";
方新教授微笑道:";你不知道麽,達瑪縣曾經有一條唐蕃古道,據說是文成公主劃定修建的,唐朝人能通過這條路一直抵達天竺,嗯,縣城外就有用漢字刻鑿的碑文。由我們漢人取名字倒是也有可能,隻是漢史資料中無跡可尋。我們曾做過大量的搜查,僅在一本宋人劄記中發現一首唐代無名氏的詩中提到,雪山顛毫,有猿夜啼,初月‘露’下,有狼和之……這夜啼是否就是指夏爾巴人音譯過去的夜帝呢,我們不得而知。";
";唐蕃古道?";嶽陽奇道,";教官和瑪保他們都沒提到過啊?";
方新教授道:";嗯,是這樣的,那條古道早就消失了,有說是文成公主修建,也有說是赤尊公主入藏時所走之路,但是就今天而言,除了一塊刻有漢字的石碑,既找不到史料,也找不到古道痕跡。估計是由於這條路翻越大雪山,實在艱險難行,所以沒使用多久就被荒廢了。我們也是上次到達瑪縣來時偶然聽到的,對吧,強巴拉?";
卓木強巴道:";嗯,唔,這夜帝在夏爾巴語中,意思是……岩居人……";他的思緒卻飄得很遠,夜帝,岩居人,與狼共鳴,戈巴族,他似乎想到了很多。這裏麵,是否有某種聯係呢?
這天夜裏,卓木強巴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抵達了一個仿佛是月球表麵環形山的所在,在山巒環繞間是一個平滑如鏡的湖泊,月‘色’融入湖水中,星辰泛在湖麵上。在湖泊的一端,坐著一群身影模糊的人,他們高聲歌唱著,歌聲豪邁嘹亮,仿佛來自遠古的呼喚,讓夢中的卓木強巴生出熟悉的眷念,好想親近他們,與他們一起高歌。
而在那些人的周圍,還環坐著數量眾多的狼,它們蹲坐在人們身旁,昂首向天,隨著那粗獷沙啞的歌聲也高低錯落地嗚鳴著。狼嘯與歌聲竟是如此的協和,另有蟲鳴伴奏、風聲協奏,人群與狼群,就這樣在天地間一唱一和。
在這方獨特的空間裏,卓木強巴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卸掉了心中的枷鎖,拋開了塵世一切的煩惱,心靈被釋放,仿佛要隨著那歌聲飛翔。
此後又過了三天,除了狼群占據的那地方,還真找不到可以上山的路徑,為此胡楊隊長大為光火,連聊天時語氣也特別重,就像在罵人。卓木強巴也將方新教授的想法告訴了呂競男,雖然呂競男認為考察狼群不是他們應該關心的事情,不過對於胡楊隊長‘精’心勘測出來的上山路徑,倒是該去看看。隻不過氣象局的同誌遲遲推斷不出雪山上的好天氣,武器要等確信上山時才會送過來,沒有武器,他們也知趣地不去打擾狼群。
再過幾天,考察工作基本已經結束,呂競男讓大家每天在山腳下負重練習,就當做是適應‘性’訓練了,這時比勘測地形要好多了,最起碼下午有半天休息時間。卓木強巴等人常去岡日家裏,他和方新教授與岡日本就熟識,無話不談,若不是大本營在納拉村,他們早就住岡日家裏了。卓木強巴也問起岡日的家族,既然卓木強巴知道了,岡日也沒什麽好隱瞞的,點頭承認了,所說的與亞拉法師所說大致相同。胡楊隊長則仍希望岡日帶他們上山,雖然這條路通往‘迷’霧區沒有問題,但是那雪霧籠罩的地方又是怎樣的情形呢?沒有上去過誰也說不清。張立和嶽陽卻是來玩的,他們與岡拉玩得不亦樂乎,特別是嶽陽,對這條一身銀白,且知人心的雪獒,說不出的喜愛。敏敏對岡拉也是疼愛有加,一見就喜歡,但不知什麽原因,岡拉就是不愛答理敏敏,有幾次使小‘性’子,或是夥同嶽陽他們搞點惡作劇,把小姑娘急得眼圈都紅了。岡拉和呂競男的關係也不好,有時候還對呂競男張牙舞爪,大有與她較量一番的意思。至於巴桑和亞拉法師,來得較少,說也奇怪,自從到了納拉村之後,巴桑常常看著大雪山和那山頂的雪霧發呆,有時一想就是半天。但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大家都盡量不去打擾他,既希望他能想起些什麽,又害怕他舊病複發。其實,嶽陽還發現,張立也有類似症狀,就在與岡拉玩耍時,也能看見他盯住雪山發一陣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氣象局的天氣預測結果終於出來了,也定下了最後上山日期,如今就是上山的路徑問題了。武器一拿到手,方新教授和胡楊隊長都迫不及待要去狼窩看看,呂競男叮囑再三,如果有可能,盡量不要傷害那些狼。畢竟我國境內的狼實在少得可憐,估計和野生單峰駱駝一樣,數量比大熊貓還要稀少。
沒想到,他們還沒來得及出行,岡日那邊就傳來了消息。";你們不用帶這麽多武器去找它們了,帶上你們的勘測設備就行了。";看著整裝待發的卓木強巴等人,岡日淡淡道。
";什麽,為什麽?";張立愣頭愣腦地問道。
岡日道:";它們走了,今天早上我已經去看過了。";
";走了?去哪裏了?";這次急迫的是方新教授。
岡日搖頭道:";不知道。今天我一起來,就發現羊圈裏的羊,都給我送回來了,還多了幾隻小羊羔。是岡拉告訴我,它感覺不到狼群的氣息了,我才壯著膽子去看了看。果然,它們全走了,犛牛群也走了,什麽都沒留下。";
";走走,快帶我去看看!";方新教授有些氣急敗壞了。這裏麵研究狼最久、最渴望觀察到狼群生活習‘性’的就數方新教授了,這樣一個大好機會,竟然與自己無緣,他如何不急!方新教授什麽都沒拿,帶上手提電腦,便拉著岡日出‘門’去。呂競男吩咐了一下,大家還是帶了些輕便武器跟在後麵。胡楊隊長將信將疑,帶上了全套勘測設備。
當卓木強巴他們再度來到狼群與犛牛群‘激’戰的地方時,大家心中都各有感觸。卓木強巴突然感到心中空‘**’‘**’的,好像失落了什麽,其實,雖然那群狼讓人感到害怕,但他還是想再看那些狼一眼。狼群的聚集地就在另一道山脊的背後,如今,這裏隻剩下一些狼和犛牛的糞便,還有狼吃剩下的食物殘渣,狼群集體撤走了,在這布滿卵石的山坡上也沒有留下足跡,不知道它們朝哪個方向走了。
一想起卓木強巴曾經告訴過自己這群狼與野犛牛的‘激’烈戰況,以及它們狡猾的智慧,方新教授就不停地搖頭。自己怎麽就沒堅持提前來看一看呢?可惜了,可惜了。他小心地收集著狼糞,沒看到狼,帶點狼糞回去研究研究也是好的。胡楊隊長則借助儀器,詳細地向呂競男講解著他製定的登山路線,以及沿途要重點注意的問題。當他說到雪霧以上的地方時,好幾次去看岡日。岡日故意站得遠遠的,隻跟在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身邊。亞拉法師看在眼裏,‘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從那狼群聚居地離開,臨別時,岡日問起他們什麽時候上雪山,卓木強巴道:";明天就走。";
岡日沒有再問,岡拉聽說卓木強巴要走,咬住了他的‘褲’‘腿’,不讓他走。卓木強巴蹲下身來,摟著岡拉脖子道:";嘿,你瞧,我答應過,一定會回來看你的,我有沒有做到?";
岡拉不滿地搖了搖頭,卓木強巴又道:";這次,我還答應你,等我們找到那個地方,我很快就回來看你,好不好?這次不會讓你等那麽久的,說不定,還能給你帶回一個真正的夥伴。岡拉,看著我,你是好姑娘,對不對?你知道,我是不會騙你的,這次,我要去找,你們的王……乖乖地等我回來,好嗎?";
岡拉似懂非懂地聽著,委屈地低下頭去,鼻孔裏狺狺低鳴,卓木強巴好一陣勸說,才令它安靜下來。岡日帶著岡拉站在山頭目送卓木強巴等人離去,神情複雜,良久才對岡拉道:";他們走了,我們也回吧。";
回到納拉村,胡楊隊長就今天勘測的地形情況詳細地向大家做了敘述,指出可能出現的各種險情和對自然災害的防患。對於帶武器上雪山,他倒不是十分的讚同,首先那套登山必備裝備就十分沉重了,而且雪山上敵人可能出現的幾率很小,有個把人,老遠就發現了,再加上武器有可能引發自然災害。呂競男與眾人商議後,仍選了些輕便武器,防患於未然,然後囑咐大家早些睡覺,明日將是一天的負重登山行程。
在納拉村居住了好幾日,大家與村民也都熟識了,這裏的村民熱情好客,能歌善舞,聽說他們要走,還打算給他們開個歡送會,被呂競男和胡楊隊長拒絕了。胡楊隊長告訴瑪保,若是慶賀,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再慶賀不遲,瑪保心中想的卻是,若是上了大雪山,不知道還能不能……
在村裏休息了一宿,第二天天還未亮,這行人又背上重重的背包,朝雪山之巔‘挺’進。原本胡楊隊長考慮過,雇兩個夏爾巴人扛器械,結果夏爾巴人一聽是去死亡西風帶中比珠穆朗瑪還可怕的‘女’神斯必傑莫,沒有一個人願意前往,隻說那裏是被魔鬼詛咒過的絕地,前往的人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隊員們要在山坡營宿一夜,身上背的裝備加上武器,分量可不輕。
上山的路走了一個多小時了,天還未亮,嶽陽道:";為什麽這麽早就要出發呢?";
胡楊隊長道:";我已經計算過了,以現在的腳程,我們還需要全速前進才能在中午以前趕到雪線以上,那裏將是我們的登頂突擊營地。上去之後要恢複體力,至少需要半天。";
張立道:";不會那麽嚴重吧,我們是從海拔五千多米直接向上爬,雪線在海拔六千米附近,就算山路遠行,空氣稀薄,也不用恢複半天吧?";
巴桑看著夜空,月未落,雲如紗,他平聲道:";下午有大風。";
呂競男也道:";不錯,氣象局同誌說,下午的風很大,如果中午前無法抵達預定的突擊營地的話,下午攀登會消耗我們更大的體力。";
敏敏疑‘惑’地重複道:";風很大?";
他們都未曾感受過雪山上的風,對於什麽樣的風叫做大風也沒有十分明確的概念。
胡楊隊長道:";小丫頭,這裏不是死亡西風穀,它叫死亡西風帶,整個西北朝向的山脈幾百公裏都籠在西風帶之中。那些罡風翻過山頭,在另一邊遇到高原低氣壓,它就倒著卷,那和普通的冰川下坡風是完全不同的,那絕對是上坡風,我們管它叫倒卷龍,跟滾筒洗衣機似的,是一種橫向旋風。風從腳下往頭上吹,你站都站不穩,哪怕是結蠶蛹營也抵不住風勢,除非能及時趕到預定的突擊營地,否則在山腳下就有可能被吹散哦。";目前還在雪山腳下,大家全速爬過草坡,隨著月落星稀,天‘色’漸明,人的‘精’神也漸漸好了起來。
晨風寒意重,拂麵‘精’神爽,空氣特別清新,深吸一口,猶如薄荷在喉,涼沁肺腑,蟄伏草間的蟲鳴不斷,錯落有韻,時而宮弦低鳴,時而羽箏高亢。山南一端,星辰猶在,點點星光,泛出寶石般的閃耀;一輪明月在雲中半遮麵,漸墜至西山頂,恰似山巔一顆珍珠,柔和的月光被雪山反折,猶如神光普照大地。當是時,皚是山上雪,皎為雲中月。
行至半山,月已西沉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東天雲蒸霞蔚。山巒之後一片光明,天際被劃出一道明顯的弧形亮光,七彩的雲霞風雲翻湧,聚集在山岡之上,猶如百鳥朝鳳;那多條緞帶變幻多端,時而騰龍駕霧,時而鯉魚躍海,時而蒼鷹搏兔,時而萬馬奔騰,其‘色’彩‘豔’麗非凡,紅是寶石紅,白如羊脂‘玉’,藍是碧海晴空,綠為芳草茵茵,天公造物,令人流連忘返,心曠神怡。在那‘花’團錦簇的雲霞之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初時好似害羞的小姑娘,猶抱琵琶半遮麵,隻‘露’出小半張臉,紅彤彤羞答答地不肯出來。
大家都不由自主停下腳步,佇立在半山等待日出,那心情,就像等待行將破殼的小‘雞’,有新生命即將誕生的喜悅和‘激’動。初升的紅日並不耀眼,那光澤有如‘玉’一般溫潤細膩,神光內斂,卻蘊涵著無窮的力量,它緩緩地努力向上飛升,一點一點,血‘玉’圓盤在碧峰間成型,八方雲霧來朝,猶如眾星拱月,為這天地萬物之源的又一次升起而歡騰。終於,它猛地一掙,猶如瓜熟蒂落、雛鳥破殼,完全地脫離了由起伏山巒連成的地平線,好似脫籠飛鳥;它上升的速度也在加快,刹那間,萬丈光華重臨大地,連巍峨的神聖雪山也為之戰栗!大地虔誠地低伏,山間肆虐的風悄然退卻,一絲絲暖意籠罩全身,也帶走了那微微的疲乏和心中的一切憂鬱。那是造就萬物的生命之光啊,那就是一切力量的源泉,這個星係的真正主宰!
大家不明白,這雪山上的日出與別處有何不同,為何會令自己如此心情‘激’‘**’,那種‘欲’哭著跪地膜拜的衝動又源自何方?一時間天地俱寂,隻有那奪目的光芒打量著它照耀下的一切,它無分正邪,沒有對錯,自亙古以來它便已存在,至恒久以後,它還將燃燒,就它而言,人類隻是這大地上眾多生物的一種,同樣卑微而渺小,同樣隻是它的同類--地球身上的寄生物。
靜默良久,誰也沒說話,眾人心情不一,有豪邁,有慚穢,有敬仰,有卑微。載著複雜的心情,亞拉法師第一個轉過身去;卓木強巴、唐敏等人長久地呆立。呂競男淡淡地發出指令:";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