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沒有時間的黑暗

強巴拉為之語塞,德仁老爺站起身來,也隻比坐著的強巴拉高不了多少,但他那睿智的雙眼,卻令卓木強巴低下頭去,感到自己的無知與淺薄。德仁老爺的手掌抵在了強巴拉的腦門,隨著那股大力傳來的,還有德仁老爺的聲音:“這些,在大藏經中,早已告訴了我們答案,須彌芥子,大千世界。須彌,指的是無窮大,芥子,則象征著無窮小,不管是無窮大,還是無窮小,它們都各自成一個獨立的世界。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世界上最小的物質,是原子,後來你又說,原子還能分出中子、質子和誇克?而今天你又告訴我,宇宙是一個144億光年的球體。

強巴拉為之語塞,德仁老爺站起身來,也隻比坐著的強巴拉高不了多少,但他那睿智的雙眼,卻令卓木強巴低下頭去,感到自己的無知與淺薄。德仁老爺的手掌抵在了強巴拉的腦門,隨著那股大力傳來的,還有德仁老爺的聲音:“這些,在大藏經中,早已告訴了我們答案,須彌芥子,大千世界。須彌,指的是無窮大,芥子,則象征著無窮小,不管是無窮大,還是無窮小,它們都各自成一個獨立的世界。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世界上最小的物質,是原子,後來你又說,原子還能分出中子、質子和誇克?而今天你又告訴我,宇宙是一個144億光年的球體。那麽,今天我要告訴你,如果,你將一個原子,或者是一個中子,放大到地球大小,那麽,你看到的,它就是一個世界……”

強巴拉猛然一震,原子由中子構成原子核,由電子圍繞著中子旋轉,由電子數量的不同而決定了鐵、碳、鋅等不同的元素原子,如果說中子被放大成一個太陽,而電子就被放大成了一顆行星,那麽每一個原子,不都構成了一個星係嗎?這……這難道真是大藏經所涉及的嗎?阿爸怎麽會有如此驚人的科學遐想能力?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德仁老爺繼續道:“如果把它們放大到宇宙大小,那麽,你看到的,將是另一個宇宙,那裏同樣有星雲、有恒星,而在那樣的世界裏,你一樣能發現那裏的原子和中子……”

卓木強巴茫然不解,這已經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範圍,他心想,恐怕得請愛因斯坦來,才聽得懂阿爸所說的另一個宇宙了。德仁老爺道:“所以說,大和小,都是一個輪回的世界,無窮無盡,永無休止。”

德仁老爺收回智慧灌頂之手印,坐下道:“強巴拉,你完全沒有理解呢,你很努力地在尋找一個結果,卻忽略了尋找本身的重要性,事實上,當年我問你這個問題,並不是期望你找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要知道,人類文明超過了一萬年,知識包羅萬象,一個人的生命卻很難超過一百年,短暫的生命想要掌握很多的知識,那是不可能的,當年問你這個問題,隻是希望你,學會思考!找到一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容易,或許困難,那些都不重要,你需要明白的是,你為什麽要去找那個答案,以及,隱藏在問題和答案中間的東西。”

“為什麽要去找那個答案,以及隱藏在問題和答案之中的東西?”卓木強巴更加迷茫了,自己想做什麽就去做了,為什麽要去做自己卻是很少考慮呢。

德仁老爺繼續開導道:“知道你為什麽答不出宇宙有多大這個問題嗎?因為,你的思維,始終禁錮在時間和空間這樣的概念上,然而,真正的世界裏,是沒有時間和空間的,好好想想吧,如果你理解了這句話,就說明你已經開始學會思考了。”

“真正的世界裏,是沒有時間和空間的……”卓木強巴猛地睜開眼,醒了過來。

黑暗中,蛇形船依舊如搖籃一般輕輕地在河麵飄**,那一盞探照燈像一條柔和的絲帶鋪在黑色的岩壁上,大家都在安睡,姿勢各有不同,在這充滿狂暴的地下激流中,竟然也有如此寧靜的時刻,這是卓木強巴沒有想到的。抬腕看看原子表,淩晨兩點,看來大家的生物鍾還沒有被打亂,正當熟睡時。卓木強巴小心地站了起來,蛇形船就這點好處,它的船體由那種人造仿皮繃成,被水浸泡之後軟軟的,踩在上麵就如踏在棉花上,絕不發出聲音。在確定沒有驚醒身邊的人後,卓木強巴向後走去,他就像幼稚園裏巡視小朋友午睡的老師,輕輕的,從船頭一直往船尾。大家都安靜地躺著,都累壞了,這段時間他們又冒險穿越了七次激流區,行駛河段二十五節,最後根據嶽陽準確的推算,在湧水到來之前找到了拴船的位置。隻是不時有隊員突如其來的一陣抖動,讓卓木強巴揪心不已,很明顯,這是肌肉**的表現,經過長時間的過度揮霍體力,很多隊員都出現了肌肉**症狀,他們的肌肉疲憊得無法忍受了,卓木強巴隻能在心中期望:“再多堅持一天,再堅持一天就好。”

胡楊隊長在打鼾,聲音可真夠大的,敏敏斜靠在巨大的背包上,蜷起雙腿,像一隻慵懶的貓,呂競男呢,呂競男坐得筆直,那棱角分明的臉帶著一種淩傲,這個呂競男,究竟在想什麽?她就打算一直這麽單身過一輩子嗎?她為什麽就不找一個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她是那麽優秀,不,她已經找了……不!又在胡思亂想了!塔西法師的耳朵動了動,唔,不是錯覺,確實動了,他一定知道有人起來了,肖恩也累得夠嗆,看他那一頭亂發,哪裏還有紳士的影子,王佑和孟浩然肯定是睡得最沉的兩人,隻是僅靠藥物維持也不是辦法,他們還能堅持下去嗎?應該能吧。那個空缺……本該還有一個人的,導師,定明走了,回去以後,我該怎麽向你說起啊!

來到船尾,卻看到有一個人沒睡,是趙莊生,這個小夥子正依在船舷旁,探頭看向河中,仿佛是感應到有人來了,他回過頭來,看到了卓木強巴,剛準備出聲,卓木強巴示意小聲說話。趙莊生低聲道:“強巴少爺沒睡啊。”

卓木強巴道:“剛醒,你呢?你沒睡?”

趙莊生道:“睡不著。”剛說完,就聽到“咕……”的一聲從肚子裏發出。

卓木強巴道:“餓了?你好像沒吃東西,是吧?”

趙莊生道:“吃不下。”

卓木強巴沉下臉來,道:“吃不下也得吃,你別看你年輕,身體可未必有我耐受,是不是背包裏沒有了?我去給你找,多少吃點。”卓木強巴心裏知道,吃不下睡不著,這是野外生存中的大忌,如果在絕境中出現這種現象的人,通常堅持不了幾天,更何況他們還一直處於強勞度狀態。不過幸好,按照他們目前的行程,再有一天就能到目的地了。

趙莊生製止道:“不用浪費了,強巴少爺,我吃點東西就吐,本來早些時候吃過東西的,剛才又吐了,而且拉肚子,他娘的,喝清水都吐,這胃不知道怎麽搞的,像擰緊的衣服。”

卓木強巴這才發現,趙莊生的臉色有些發白,看來不僅僅是饑餓那麽簡單,他果斷道:“這不行,你也得注射維生劑。”

“喏……”趙莊生將頭往他前麵的兩位一昂,道:“得留著給他們吊命呢,我還能堅持一下,明天不是就出去了嗎,我年輕,沒問題。”

“不管怎麽說,你必須注射一次。”說著,捋起趙莊生的袖子,道:“這是命令!”

趙莊生看著針頭紮進靜脈,突然詢問道:“強巴少爺,要是明天……明天還沒出去呢。”

卓木強巴愣了一愣,旋即道:“不用擔心,會出去的。”但他心裏知道,他們在這地下河裏究竟走了有多遠其實並不清楚,特別是在迷失了方向之後,在這四通八達如迷宮一般的地下河裏,雖說是順流而下,但是沒有人知道,明天是否一定能衝出河去。

趙莊生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強巴少爺,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計算失誤,那糧食和藥品,應當提早計劃使用了,否則,大家挨不到出去的那一天呢。”

卓木強巴冷靜的一想,奇怪道:“你……你怎麽知道?你比我想得要周到。”

趙莊生笑道:“這些都是我父親告訴我的,他是一名礦工,趙莊煤礦,唐山。”

“哦。”卓木強巴有些明白了,趙莊生道:“我父親告訴我說,當危險突然來臨時,保持冷靜,是最重要的,要冷靜,才能發現希望。”

卓木強巴不禁問道:“你父親是這樣說的?”

趙莊生笑了笑,道:“怕他娘的。這是原話。”卓木強巴也笑了。

“肚子還那麽疼嗎?要不讓敏敏或是塔西法師給你看看?”

“不用了,好很多了。”

“那就休息,我是說立刻!”

卓木強巴也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這次沉睡,卻再也沒有夢到什麽,過了大約一個小時,被嶽陽叫醒,這將是他們經曆的第五次湧水。

似乎越接近出口,湧水就越是明顯,仿佛在這條地下河的另一頭,有一個巨大的心髒,將那一股股水泵向四麵八方。一想及此,卓木強巴不由又想起了方新教授他們提起的那個倒懸空寺內的巨大心髒,如果說這整個地下河係統都有一個心髒來泵水的話,這個未免太驚人了。

來了,三十米高的白色水牆,當它們突然出現在眼前,並以急速衝過來,那距離越來越近,越發彰顯它的可怕,雖然已經經曆了數次湧水,但大家在湧水到來前,還是習慣性將安全繩繞在手腕上,死死握住,閉上眼睛,低下頭,仿佛等待死神的宣判。

“吭”轟天的巨響之後,餘音未了,若非那可怕的湧水成斜麵而來,他們這艘蛇形船在三十米高的巨浪麵前就像一個豆丁兒,連塞牙縫都不夠的。

餘波之後,水麵漸漸恢複平靜,卓木強巴道:“嶽陽,我們目前統計的數據如何?”

嶽陽道:“我們已經在地下河道度過了五十四個小時,其中有二十一個小時屬於行船時間,總航程四百八十七公裏,平均時速約二十二公裏,我們目前的食物還有罐頭三十二個,高熱巧克力四十八封,壓縮餅幹七公斤,能量飲品二十五聽,……”

聽完嶽陽的匯報,卓木強巴計算了一下家底,食物還夠每個人吃七餐,電量還可以維持照明設備正常工作四天有餘,不,準確的說,是一百零三個小時。卓木強巴聽取了趙莊生的建議,像個吝嗇的守財奴一般,精心地計算著自己手中的每一枚金幣,他知道,雖然按照字麵意義來理解,他們距離目的地還有剛好兩百公裏左右,若他們能全速航行,這個距離一天就可以抵達,但是,在現實中,特別是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下,總會有超常規的事情發生,如果他們不能按時抵達目的地,那意味著他們將在這片黑暗之地多呆一段時間,合理的分配物質就是對他們生命的最後保障。

河水倒流還將持續一段時間,這期間不斷有小的湧水迎麵湧來,隨後河麵會恢複平靜,但這時候依然不敢起航,因為開始的那段時間,正是地下河最激烈的時候,他們已經吃過一次這樣的虧,甚至搭上了黎定明的性命,絕不能犯同樣的錯誤了。因此,實際上,他們休息的時間要遠遠大於在地下河裏前行的時間。

出發的時間終於到來,一解開船纜主繩,蛇形船就開始不由自主地順流漂去,而所有的船員,又一次繃緊了肌肉。這是一種強勞力的活兒,當槳片揮動起來時,上半身的肌肉都被調動起來,而下半身也沒能閑著,他們的雙腳,得死死抵住前一根船的肋骨,這樣才能保證蛇形船不扭來扭去,這樣的坐姿保持半個小時,對人的忍耐力、肌肉爆發力、持久力都是一種考驗,比跑完一場五千米賽跑還累。而到了激流險灘區,為了保持船身平衡,更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要在那一次次讓人迷失方向感的旋轉中,及早避開石柱、暗礁和刀鋒樣岩壁,沒有一致的協調性是不可能完成的。

在可怕湧水麵前,人會感到自己的渺小,那究竟是什麽樣的威力,直讓內心深處發出原自遠古的戰栗,這群人並未被這種可怕擊倒,每次迎著洶湧的波濤,發出憤怒的咆哮,一次又一次在激流中搏殺,雖然不知道前麵還有多遠,也不知道方向在哪裏,但他們堅信,一直向前,終歸會到達他們想去的地方。

浪花打濕了衣服,冰涼的水包裹著全身,他們無所謂,在跌宕起伏的波浪中奮勇向前,忽明忽暗的探照燈也在這樣的激流暗湧中顫抖,那群赤膊上陣的粗野男子卻毫無懼色,他們沒有妥協,從不後退,就算是死亡,也絲毫不能阻止他們前進的步伐。

又一個巨浪打來,跟著是一個漩渦將船扯了下去,在呐喊聲中,蛇形船又一次艱難地昂著頭,從巨大的漩渦中擺脫出來,緊接著,是另一個漩渦,前麵還橫著無數的漩渦和翻湧的浪頭。

“衝過去!過了這個坎,前麵就隻有幾個小漩渦了!”同樣的話,卓木強巴不知重複了多少遍,但好似每次都是重複同樣的話語,每次都在驚濤駭浪中全力拚搏,哪裏有什麽小漩渦。“小心右邊的礁石!”他暴吼著,當先第一個用船槳拍擊暗礁。

衝出那暗流奔湧的激流區,跟著又是急速劃船,他們是在和死神搶時間,必須在下一次湧水到來之前找到合適的停靠點,每一槳都必須全力揮出,在船停靠之前不能有絲毫懈怠,船速每快一分,他們離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前麵左拐,有停船點!”

“船停好了,檢查自己的裝備!”每次湧水,都是對全船人的一次生死考驗,主繩能否承受那巨大的衝擊力,船在激流中是否能保持平衡而不傾覆,係在每個人腰間的安全繩是否牢靠,甚至背包是否捆緊,裏麵的重金屬物是否會掉落,這一切,都是關係性命的決定因素。

剛拴好船,就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他們清楚,下一刻,整艘船將瞬間抬高二三十米,整條船像是被湧水高高拋起的玩具,然後才會重重地落下,隨後又被激流再次拋起,再落下,整個過程會持續幾十次,每次湧水過後,所有的人都會有腸翻胃湧,手腳發軟的感覺。

沒想到那看似距離蛇形船足有三四十米的頭頂懸椎,當船被高高拋起的時候,也成為了致命的殺手,當船第一次被拋離水麵時,隻聽“哢”的一聲,似乎什麽東西被撞擊倒地,跟著再沒發出任何聲息,緊接著,船體紮向轟鳴的水麵,隨後再度被拋起,如此反複。

短短的數分鍾,給人感覺過去了一個世紀,當船平穩下來,人人都像剛經曆了一場大戰,精疲力竭地趴在船底,大口呼吸,這就是活著的最好證明。

“禇兄!”張立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