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戈巴族村(一)

一行人從斜坡走下,來到張立身邊。隻見被張立撞到的那截木頭,中間竟然是被掏過的,有一道長一米、寬半米的矩形凹槽。從那整齊的切痕看,那一定是人為造成的,難怪張立會叫起來。

卓木強巴觸摸著凹槽的邊緣,整齊而平滑的邊緣,絕不是自然形成的,他斷言道:“沒錯,是人工製造的。這附近應該有人!”

嶽陽奇怪道:“這截木樁是用來做什麽的?建房子?”

肖恩道:“不,不,看這形勢,這是木鼓,應該是最原始的一種鼓了。古人掏空木樁,敲擊以發出聲音,好多地方都有這種原始木鼓。”說著,他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敲擊木樁邊緣,木樁發出“梆梆梆”的鼓音。

卓木強巴道:“好了,既然發現有人工器物,我們就在這附近搜尋。兩個人一組,朝東、南、北三方輻射。記得保持聯係,注意可疑動靜,小心陷阱,如果碰到有人,保持冷靜、克製,盡量不要和他們發生衝突。都明白了嗎?出發。”

巴桑和肖恩一組,嶽陽和趙莊生一組,胡楊隊長和呂競男,亞拉法師和張立,卓木強巴和唐敏,五組人分向五個方向散開,彼此間用原子表聯係。

卓木強巴和唐敏朝北走出五百米左右,其餘幾隊人早已消失在密林叢中。用原子表上的通訊器向各隊打聽了一下情況,皆沒有什麽發現,卓木強巴決定繼續往叢林深入。

唐敏手裏端著槍,但還是很害怕,緊緊跟隨在卓木強巴身後,每每聽到蟲鳴獸嗥,都會停下來。卓木強巴安慰她道:“不用那麽緊張,沒事的。”

又走了三五百米,卓木強巴耳郭一動,拉過唐敏細細道:“你聽。”唐敏側耳細聽,微笑道:“是水,水聲,前麵好像有水。”她抬頭看看,疑惑道:“這裏沒有瀑布啊,怎麽會有水聲?”

卓木強巴拍拍唐敏後麵,道:“你忘了嗎,除了瀑布,還有山澗水呢,走吧,去看看。”有水,意味著有人居住的可能。因為靠近水源居住,是人們的常識。

水聲由小變大,前麵還不僅僅是一條小溪那般簡單。不過數分鍾,卓木強巴和唐敏就來到了水源處。隻見潺潺溪流劃破樹林,從無數蕨類植物的當中穿行過去,接近百米寬的河麵上,依舊長滿了高大的樹木,樹枝樹根垂至水麵,形成了林中曲水、水中森林的奇觀。大河很寬,但是很淺,像一條絲巾平滑地鋪在林中,指引著方向。河水的下遊在密林中拐過一個彎,便消失於視野之中,隻是看它蜿蜒向前的方向,竟似能直接通到海邊!更令卓木強巴感到驚奇的是,當他想到海時,仿佛還聽到了浪花的聲音。

卓木強巴和唐敏一麵溯溪而上,一麵將情況告知別的小組。亞拉法師和張立也看到了林中溪水,同樣溯溪而上。嶽陽他們同樣聽到了水聲,並找到一些被人工砍伐過的樹痕,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在叢林中發現兩條金屬軌道,好似火車的鐵軌。張立則認為更像倒懸空寺裏那些供銅人移動的軌道。他們唯恐觸動了機關,正繞道而行。胡楊隊長和呂競男他們已經抵達山根,發現一些有打磨痕跡的石塊,目前正沿著山腳繼續向右繞行,在他們那裏也發現有金屬軌道,並說那些軌道似乎一直通往村內,大家的搜索範圍開始收縮。

越是往前,人工留下的痕跡越是明顯。終於,一種典型的人工建築物在叢林中露出了身影,出現在卓木強巴他們的眼前。那是一麵高大的石牆,牆上插滿了鐵矛,一根根直立向天,石牆下還有無數小的石墩,石墩上也插著鐵矛,尖銳的矛頭橫攔在路上。看著這樣的布置,卓木強巴馬上意識到這是這裏的人們用來阻擋大型猛獸的。卓木強巴和唐敏停了下來,前方有可能就是戈巴族人聚居的地方,再貿然前進有難以預知的危險。他通知了各個小組,大家都到那些石牆前集合。

大家都到齊了,看著那荊棘叢生、鐵矛遍布的石牆,毫無疑問,在這些石牆後會有一個人類的聚居區,但是裏麵有多少人,他們習性如何,該如何相處,可是一個麻煩事情,畢竟他們對這裏一無所知。

嶽陽眼尖,似乎發現了什麽,退了幾步,指著高牆背後的山崖道:“你們看,那是什麽!”

順著嶽陽的手指,大家這才注意到,高牆後正對他們的崖壁和別處都不一樣。卓木強巴他們在別的地方看到的崖壁,都是內斜形的,遠望上去,像無比巨大的迎麵而來的海浪,而岩壁中的滲水,令它們十分濕滑。而這裏的崖壁像流動著的紅褐色膠狀物,沿著斜坡緩緩地流淌下來,凝固在了此處,崖壁的褶皺還形成了明顯的層級,像極為陡峭的金字塔或科隆大教堂的尖頂。它的顏色與周圍山岩是如此的不同,如同一個明顯的紅色箭頭標記,正告訴他們,從這裏上去,你們的路是正確的。

除了那道醒目的紅色陡坡,周圍的崖壁也都呈內斜形。村西南的岩壁傾斜得特別厲害,像是隨時都會坍塌下來一般,光線也特別黯淡,看那黑暗深處,似乎漸漸呈一個弧形,像一個巨大無比的黑洞。

卓木強巴看到這些,已漸漸在腦海中勾勒出整個村落的地理環境。他們此刻身處的空間,可以比擬成一隻無比巨大的鞋的內部,眼前的村莊坐落在鞋底靠腳尖的位置,他們頭頂就是鞋麵,巨大岩層傾斜過來,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而鞋跟處被那片噴射種子的怪異植物所阻擋,隔絕了大部分野生生物。他們要攀爬的大岩壁,就在一側鞋幫的位置,另一側鞋幫,則是成片的森林與地下海相接。

“是了,如果說我們已經快抵達整條裂隙合口處,那麽這片原始森林與海的距離就十分的接近,先前我聽到的浪濤聲不是錯覺!如果繼續往西南向走會怎麽樣?是兩側的岩壁合攏過來,最後窄得人體無法通行;還是像我們來時那樣,巨大的岩層下,是無盡黑暗的地下海?”看著眼前獨特的環境和可以上行的通道,卓木強巴思緒萬千。

“熔岩堆積!”胡楊隊長大聲道,“就是這裏了,隻有這裏,我們才能爬上去了。隻是不知道,裏麵居住的人會不會允許我們通過。”

張立道:“要是裏麵的人都說古藏語就好了,起碼可以交流,就怕他們不是戈巴族,而是別的什麽人。”

嶽陽道:“別忘了那個瘋子,裏麵居住著戈巴族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不如我爬上牆去偵察一下。”

亞拉法師道:“不行,如果這裏是戈巴族人的地界,觸碰任何東西都有危險。你看牆上那些鐵矛,這裏濕氣這麽重,一點鏽跡都沒有,說明上麵塗了東西。”

巴桑道:“我們就這樣進去好了,如果他們敢動手,就幹掉他們!”

“啊?”眾人聞言大驚。

唐敏道:“我們本是來求助的,如果一見麵就動手那豈不是……”

巴桑看著眾人驚恐的麵容,道:“用武力懾服他們,有什麽不好嗎?”

亞拉法師道:“當然不好,首先,我們的武器未必能強過蠱毒,畢竟誰也沒見過;其次,就算用武力震懾了他們,他們豈肯全心全意醫治強巴少爺。不如,讓我前去探探。”

卓木強巴點頭同意,那些機關陷阱想來法師能夠避開,如果有危險,亞拉法師也能退避。

亞拉法師放下背包,身影投入石牆,一閃而沒,其餘的人望著法師消失的方向,翹首以待。不料法師這一去,竟然音信全無,半晌也沒有回音傳來;想與他聯絡,又怕亞拉法師在暗中潛行,通訊會暴露了法師的身形。

在漫長而焦急地等待了十來分鍾後,眾人才聽到亞拉法師在通訊器裏說道:“沒有機關,沒有危險……大家,趕快進來吧,進來看看吧……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麽呀!”那聲音,仿佛不像一位五六十歲的老者,而更像一個五六歲的孩童,語氣中難以掩飾的驚喜,讓大家的心情也激動起來。唯有呂競男聽出亞拉法師最後那句話裏的巨大失落,裏麵肯定發生了什麽他們無法想象的事情。

鐵矛林中石牆陣列,通道曲折蜿蜒,狹窄處往往隻容一人通過,但這絲毫阻擋不住大家進入的迫切心情。繞過最後一堵擋路的牆之後,眼前豁然開朗,他們看到了,一副完全無法想象的畫麵……

視野完全被一片綠色所占據,他們仿佛突然從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中,來到了一片令人豔羨的世外桃源。在這裏,參天的巨樹森林被人為地平整為一方沃土,芳草碧連天,秀竹翠映泉,稻苗油綠,果樹黛青,緋紅的桃花,銀白的梨花,好似鑽石星辰般點綴在這翠綠的草毯上。他們身後那一排插滿鐵矛的灰色石牆,仿佛是一道天堂與地獄的分界線,將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分割開來,更像是一場魔術,帶給這群意外的訪客夢幻般的視覺感受。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裏的建築,若說這裏的植物和環境變化讓這群剛從地獄中鑽出的人心情難以平複的話,那麽,這裏建築帶給他們的,就完全隻有震驚了,連亞拉法師,也難以遏製地震驚。

所有人的第一感覺都是,無法形容,難以置信,因為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建築模式——一行行金色木板搭建的木屋,就像一行行樺樹整齊地排列在田間地頭;紫羅蘭似的藤蔓植物像掛簾般鋪在屋頂,翠綠的竹林像柵欄一般將它們小心地包裹在其中。每一排木屋都嚴格按照標準的幾何圖形對稱分布,木屋兩側田地的大小也是完全對等的,好似鏡中成像。從總體來看,這座村落就好像一柄巨大的展開的折扇,那些木屋的盡頭都合在一起,就像折扇上的一道道扇骨,木屋之間的田地則像是扇骨與扇骨之間的折紙。另有一道淺綠色的分界線將翠綠的扇骨和油綠的折紙分隔開來,那是一道約三十餘米寬,呈“S”形環繞著木屋和田地的草帶。無數的水渠從草帶和田地正中穿過,最後從折扇的頂端流出,匯成一條大河。

每一排木屋的結構也完全一致。最靠近村落外圍的木屋最大,往裏則縮小,但都分為上中下三層,每一層都有走廊可以走通所有的房間。從房間外側的棱柱看,所有的房間都呈完美的六角形,隻是大小高低略有不同,它們像蜂巢一樣緊密地排列在一起。在那一道道呈放射性排列的木屋與木屋之間,每隔上百步,就有一座木質天橋將兩排木屋連接在一起。不知道古人采用了什麽技術,數百米跨度的木質天橋,下方竟然沒有橋柱、橋墩支持,完全是懸空架設。天橋上也長滿了五彩紛呈的藤蔓植物,上千座懸空天橋縱橫交錯,遠看上去就像由植物花卉構成的空中走廊。

數十米高的金色木牆就樹立在眼前,上麵的神秘彩繪和精心雕飾的窗欞門框清晰可見。就這麽突兀地矗立在眼前,然後向遠方無限延伸。無數不知材質、大小不一的軟管從這些金色木屋的最下兩層的邊壁伸展出來,同那些藤蔓植物一樣,在竹林中若隱若現。小的在風中輕擺,大的就像一條粗壯的機械腿,直插入地。那些金屬軌道則從木屋的腳下延伸,無數軌道交織在一起,就像覆蓋在田地上的一層細細的金屬網。網端延展開去,最終探到了村外——那個充滿危機的昏暗森林之中。

看著那一條條軌道,卓木強巴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一列巨大的金色火車麵前,車頭麵向自己,車身無限延伸。這輛通往天國的列車碾過了曆史,正轟鳴著要向遠方駛去。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它的同伴,它們搭載了無數靈魂,將要駛向幸福的彼岸。

其餘的人也完全被眼前的建築群征服了。雖說看上去有些怪異,但無疑,它們是雄奇、壯觀、美麗的。那些建築像是血脈賁張的巨人膀臂,那些天橋像是縹緲朦朧的空中樓閣,那些田野和果樹更像世外桃源中所有,而這一切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這個神奇的村落就這樣安靜地臥伏在巨大的山崖下,獨自享受與世隔絕的平靜。

不過很快,大家又發現,這個村落安靜得有些詭異。除了大自然湧動的風聲,潺潺的水聲,林木和草甸發出的沙沙聲,竟然再沒有別的任何聲音。

緊接著,亞拉法師的一聲歎息,將他們從美好的臆想中帶到修羅之地。

亞拉法師從遠處走來,搖著頭道:“沒有一個活著的人。”停了停又道:“沒有一隻活著的動物。”

所有的人心頭一涼,這才注意到,荒草叢中,隱約可見森森白骨;那木屋圍欄內側,似乎也攀附著姿態各異的骸骨;那些金色木屋遠端,也有不少黑色的線條,似乎是被焚燒後的痕跡。趙莊生走了兩步,突然踩到一個圓骨碌的東西,嚇得他趕緊甩腳一踢,一個顱骨呈拋物線飛了出去。

看到這幅場景的一刹那,卓木強巴頓時就想起了蒙河那個瘋子所說的話:“所有的羊,都被咬死了!所有的人,都被咬死了!”如今身臨其境,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上心頭,那句話的殘酷,竟是如此讓人難以接受!

唐敏失聲道:“這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這座寧謐的村莊,竟然是座死村,屋舍原封不動地保留著,卻沒有一個活物,站在空曠的田間地頭,看著滿地的白色骸骨,大家感到一陣陰冷。

“我們進去看看吧。”帶著敬畏和無數疑惑,卓木強巴走向那高大的金色建築。

吃力地推開兩扇沉重的木門,“吱……嘎……”的聲音被屋內寬闊的空間放大了,他們仿佛推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落入眼中的一片狼藉又一次讓他們驚呆了。

“這是……”

“我就知道是這樣!”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啊。”

屋內根本就是一間巨大的工廠廠房,寬七八十米,進深數百米,中間似乎隻是加了些支撐柱,另一道大大的門隻有個門框,直接和後一間廠房相連。廠房內淩亂地堆砌著各種木殼機械,它們東歪西倒,破損嚴重,裏麵的零件、機簧就像被炸開肚的內髒,散落一地,卻藕斷絲連地與外殼接在一起。

一看到這些破爛不堪的機械,張立頓時就興奮起來,像發現寶庫的貪婪窮鬼,眼睛發光,在那堆破爛的機械中來回奔跑,嘴裏不住地大聲叫道:“雖然是木製外殼,但裏麵的大多數零件是鋼鐵材質!不!是合金鋼,比鋼更輕,延展性和堅固性都更好!”

“哈哈!是扭矩彈簧,他們也發明出來了!”

“這是卡力卯榫……這是履帶鋸齒……這是滾耙……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