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次湧水

越接近出口,湧水就越是明顯,仿佛在這條地下河的另一頭,有一個巨大的心髒,將一股股水泵向四麵八方,一思及此,卓木強不由想起方新教授他們提起的倒懸空寺內的巨大心髒。如果說這整個地下河係統都由一個心髒來泵水,未免太驚人了。

來了!三十米高的白色水牆!它突然出現在眼前,並以急速衝過來,距離越來越近,越發彰顯它的可怕。雖然已經經曆數次湧水,大家還是習慣性將安全繩繞在手腕上,死死握住,閉上眼睛,低下頭,仿佛等待死神的宣判。

“吭!”轟天巨響之後,餘音未了。若非可怕的湧水成斜麵而來,這艘蛇形船在三十米高的巨浪麵前就像一個豆丁兒,連塞牙縫都不夠。

餘波子後,水麵漸漸恢複平靜,卓木強道:“嶽陽,我們目前統計的資料如何?”

嶽陽道:“我們已經在地下河道度過了五十四個小時,其中有二十一個小時屬於行船時間,總航程四百八十七公裏,平均時速約二十二公裏。目前的食物還有罐頭三十二個、高熱巧克力四十八對、壓縮餅幹七公斤、能量飲品二十五瓶……”

聽完匯報,卓木強計算了一下家底,食物還夠每個人吃七餐,電量還可以維持照明設備正常工作四天有餘,不,更準確地說,是一百零三小時。

聽取了趙祥的建議,他決定像個吝嗇的守財奴一般,精心的計算著手中的每一枚金幣。雖然按照字麵意義來理解,距離目的地還有兩百公裏左右,若能全速航行,一天就可以抵達,但在現實中,特別是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下,總會有超常規的事情發生。如果不能按時抵達目的地,便意味著他們得在這片黑暗之地多呆一段時間,合理地分配物資就是對生命的最後保障。

河水倒流還將持續一段時間,不斷有小的湧水迎麵撲來,隨後河麵會恢複平靜,但依然不可啟航,因為地下河激流區在此時流動得最為激烈。他們已經吃過一次這樣的虧,甚至搭上黎定明的性命,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所以實際上,休息時間要遠遠大於在地下河裏前行的時間。

出發的時刻終於到來,一解開船纜主繩,蛇形船就開始不由自主地順流漂去,所有的船員則又一次繃緊了肌肉。這是一種強勞力的活兒,當槳片揮動,上半身的肌肉都被調動起來,下半身也沒能閑著,雙腳得死死抵住前一根船的肋骨,這樣才能保證船不扭來扭去。保持同樣坐姿達半個小時,對人的忍耐力、肌肉爆發力、持久力都是一大考驗,比跑完一場五千米長跑還累。而到了激流險灘區,為了保持船身平衡,更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一次次讓人迷失方向感的旋轉中及早避開石柱、暗礁和刀鋒樣岩壁,沒有一致的協調性,不可能完成。

在可怕湧水麵前,人會感到自己的渺小,那種威力足以使人從內心深處發出源自遠古的顫栗。然而,這群人並未被這種可怕擊倒,每每迎著洶湧的波濤,發出憤怒的咆哮,一次又一次在激流中搏殺。雖然不知道路途還有多遠,也不知道方向在哪裏,但他們堅信,一直向前,終歸會到達想去的地方。

浪花打濕了衣服,冰涼的水包裹著全身,無所謂,在跌宕起伏的波浪中奮勇向前。連忽明忽暗的探照燈都在這樣的激流暗湧中顫抖,赤膊上陣的男子們卻毫無懼色,沒有妥協,從不後退,就算是死亡,也絲毫不能阻止前進的步伐。

又一個巨浪打來,跟著是一個漩渦將船扯了下去,在呐喊聲中,蛇形船又一次艱難的昂著頭,從巨大的漩渦中擺脫出來。緊接著迎來的是另一個漩渦,前麵還橫著無數的漩渦與翻湧的浪頭。

“衝過去!過了這個坎,前麵就隻有幾個小漩渦了!”同樣的話,卓木強不知重複了多少遍,但每次都是在驚濤駭浪中全力拚搏,哪裏有什麽小漩渦?

“小心右邊的礁石!”他暴吼著,當先第一個用船槳拍擊暗礁。

離開暗流奔湧的激流區,跟著又是急速劃船,他們是在和死神搶時間,必須在下一次湧水到來之前找到合適的停靠站,每一槳都必須全力揮出,在船停靠之前不能有絲毫懈怠。船速每快一分,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前麵左拐,有停船點!”

“船停好了,檢查自己的裝備!”

每次湧水,都是對全船人的一次生死考驗。主繩能否承受巨大的衝擊力?船在激流中是否能保持平衡不傾覆?係在每個人腰間的安全繩是否牢靠?甚至背包是否捆緊?裏麵的重金屬物是否會掉落?這一切,都是關係性命的決定因素。

剛拴好船,就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下一刻,整艘船將瞬間被抬高二三十米,仿佛被湧水高高拋起的玩具,然後重重地落下,隨後又被激流再次拋起,再落下,持續幾十次。每次湧水過後,所有的人都會有腸翻胃湧、手腳發軟的感覺。

隻是沒想到,看似距離有三四十米的頭頂懸椎,在船被高高拋起的時候,也成為了致命的殺手。

船第一次被拋離水麵,隻聽“噥”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撞擊倒地,跟著再沒發出任何聲息。緊接著,船體紮向轟鳴的水麵,隨後再度被拋起,如此反複。短短的數分鍾,給人感覺像過去了一個世紀。

當船平穩下來,人人都像剛經曆了一場大戰,精疲力竭地趴在船底,大口呼吸,這是活著的最好證明。

“諸嚴!”張立忽然大叫。

卓木強猛一抬頭,血,濺起的血花一直灑到了自己麵前。諸嚴的左胸被頭頂的石鍾乳洞穿,胸口有個碗大的孔,白骨**在外,心髒掙紮搏動著,卻將血泵向胸外。他張著嘴,無法說話,隻是咳嗽,咳出血來,帶著泡沫的鮮紅色血液。

嚴勇和胡楊隊長半爬半跑的衝了上來,“諸嚴!諸嚴老弟!”

嚴勇手忙腳亂的除下自身的衣服,塞成一團,想把諸嚴胸口那個大洞補上,就像修補船體的破洞一樣,但鮮血不住地往外湧,比河道上的湧水湧得還快,哪裏又堵得住?胡楊隊長抓住了諸嚴的手,握住,死死握住|手機訪問:wàp.①??⑹|,但那雙手已沒有半分力氣,像一塊冰,甚至比冰還涼!

諸嚴睜大眼睛,眼珠轉動,看了看嚴勇,又看了看胡楊隊長,咳嗽的力量漸漸弱了下去,帶血沫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忽然,一股莫名巨大的力量透過胡楊隊長的手傳來,堅定地與他握在了一起。諸嚴的身體似乎努力地想團縮起來,跟著一展,所有的力量瞬間消失,往外湧動的鮮血變成了流淌,流淌了一地。

“諸嚴老弟!”

“諸嚴!”

“諸嚴!”

船上的呼喊聲震得整個洞穴嗡嗡作響,跟著又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嚴勇好似一個賭輸的賭徒,眥著布滿血絲的紅眼,撲在諸嚴身上,拚命按壓,捶打,“蠢蛋!醒過來啊!你不會那麽輕易就倒下的,醒過來!”

嶽陽去拉嚴勇道:“勇哥,別這樣,讓他安靜……”

嚴勇怒罵道:“滾開!你有我了解他嗎?你有我了解他嗎?這個家夥,就會裝死!那次在雪山,他屏住呼吸十幾分鍾,後來還不是活過來了!”他憤而用力,“噥”的一聲,又有兩根胸骨被壓斷。如此不依不饒的繼續做著胸外按壓,隻是這次,冷冰冰的諸嚴沒有重新蘇醒的跡象,任憑退、攘、拉、扯,那具包裹著骨肉的皮囊就像斷線的木偶,四肢無力地耷拉在地。

“夠了,嚴勇!”終於,胡楊隊長說道。

嚴勇轉過頭來,他也會曾帶過登山隊,也當過隊長,負責過十幾甚至幾十人的生命安危,然而此刻,那雙眼中充滿無助:“老隊長,我們一起爬過那麽多雪峰,那麽多次都活過來了,你讓我再試一次,再試一次!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拉開他!”呂競男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無情。

又是一隻螢火蟲,從漆黑的河麵沉下去,隨波逐流,越漂越遠,終於再也看不見。嚴勇雙手抓住船舷,眼球突出,仿佛還想從黑暗中尋找到什麽。

李慶宏、黎定明、諸嚴先後離去,而孟浩然、王佑、張健又先後倒下,船裏的氣氛一時壓抑到了極點。這場黑暗中的漂流,不知道會漂向哪裏,更不知道前麵的路還有多遠,隻知道死神已經將觸手伸到了他們的麵前。下一個,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