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碼2 [天劫]
大家順著嶽陽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樹冠漸漸高出水麵,不再是稀鬆如點綴在汪洋上的荒島,而是成群的密林,也就是說,那片土地高於周圍的叢林。六人一下來了幹勁,齊力劃水,朝那片密林劃去,天色已經變得灰蒙蒙的,雖然雨勢未減,總歸是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
進入密林的水道,這片叢林果然高出其它地方許多,但是還不夠高,已有無數河道橫七縱八的將叢林分割開來,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河道裏的水量每一刻都在增加。肖恩找來一根長的樹竿,很輕易探到了河床,六人的小木筏就靠那根木竿撐著,艱難的逆流而上,希望在密林深處,能找到更高的高地。
朝密林深處劃了半天,似乎地勢沒多大變化,肖恩道:“還是太低了,第二波洪峰到來時,這裏一定會被淹沒。”
嶽陽道:“但是這片林地很大,至少我們可以想辦法找到被困在林子裏的野獸。”他揚了揚手中的槍。
卓木強巴道:“而且,這片林地一直朝東走,似乎還望不到頭,說不定那邊連著更大更高的叢林高地。”話音剛落,他說的方向就閃過了火光。
“該死,又是雷暴!下船躲吧。”肖恩咬牙切齒的說著。這三天,那雷暴區始終遊離在叢林上方,至西向東,又至東向西,來回巡遊,就像遊走在煉獄裏的地獄使者,負責清除掉一切活著的,還能動的生命。而這個使者的體積竟需要用公裏為單位來計算,可怕的魔鬼!
六人下了船,隻找較為空曠的地方,除去身上可能引發雷電的任何東西,潛伏下來,張立低聲告訴卓木強巴:“喂,強巴少爺,這兩個家夥好像不對勁阿。”
卓木強巴扭頭去看,隻見比利和魯赫麵無人色,瑟瑟發抖,顯然是怕得十分厲害。雷暴近了,那團黑色的怪獸形成一個漆黑的漩渦,漩渦的中心幻化出繽紛的色彩,但也潛藏著致命的危險。“啪”幾十隻觸手同時伸出,像在空中織了一張碩大的電網,藍色的光芒,勾勒出崢嶸的鬼臉。這時,比利突然躥了出去,大叫道:“別打啦!求求你別打啦!”張立一拉沒拉住,隻摁住了魯赫。
“啪”的一聲,一棵二十米高的巨樹在比利麵前轟然倒下,一個直徑接近五米的巨大球型閃電就從比利頭頂劃過,比利的頭發瞬間就被燃了起來。嶽陽準備起身,被肖恩死死拖住,嗬斥道:“你要幹什麽?”
嶽陽道:“把他拉回來啊!他會被雷電劈中的!”
肖恩道:“來不及的!你沒看見那閃電的後麵是什麽嗎?”
嶽陽再看,果然,球狀閃電背後跟著一條黑色的帶子,就好像頭頂的漆黑雲團被扯了一小縷下來,黑色帶子已經將比利罩在下麵了。肖恩近乎祈禱的念著:“那是黑色閃電啊,哪裏還有救。”前麵與巴桑共度五次雷暴時,他們已經聽說了,在眾多的閃電形式之中,最危險最可怕的就是被稱作死神氣息的黑色閃電。這種閃電不發光,是由分子氣凝膠聚集物產生出來的,而這些聚集物是發熱的帶電物質,極容易爆炸或轉變為球狀的閃電,其危險性極大。而看上去就像一團霧或是泥團,體積較小,能避開雷達偵察,飛行員通常將它稱作“空中暗雷”,就像手雷一樣,一碰就炸。
眨眼間,黑色的霧狀物體就包裹了比利,比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突然全身放光,身體化作了一個球狀閃電,奇特的力量甚至將他帶離地麵。沒有人再出聲,誰都知道,比利,已經升天了。
比利落下來的時候,就像一根燒焦的木樁,當雨水再次衝刷在他身體上時,冒出一縷縷青煙,還發出陣陣“絲絲”的聲音。五人都不再去看他,魯赫則怕得嚇人,身體已經開始**的抽*動起來。
半小時後,雷暴又一次遠去了,再次幸存的五人站起身來,張立和嶽陽架起魯赫,準備探視這叢林深處。經過比利屍體麵前時,他們看見的,是一具焦黑的遺骸,肉貼著骨頭,被烘得像木乃伊,而無數分不清是血還是別的什麽東西,總之一種紅白相間的膠凍狀物,似乎還在緩緩的,被擠牙膏似的一點點擠出體外。他們也說不上,這個人到底死了還是沒死,但是誰也不願多看這令人作嘔的黑色發臭的東西一眼。嶽陽忍著惡臭,將一根朽木插在死者麵前,算是對死者的一種慰籍。魯赫幾乎是被拖著在走,他的意誌仿佛已經崩潰,嘴裏不住的念叨:“走不出去了,無路可走了,這裏是地獄啊,我們都要死在這裏……”隻是除了肖恩,誰也聽不懂他在念叨些什麽。
張立和嶽陽,十分吃力的將魯赫拖到了木筏上,一行人又劃動木筏朝上遊探去,但是這次,木筏上的魯赫情況似乎沒有好轉,他直直的跪在木筏上,嘴角翕動念著好似咒語的梵文,素麵朝天,任由雨水擊打著他的臉,眼睛,鼻孔,嘴巴,在身上匯聚成流,嘴裏冒著泡,依然不停的在念著。張立赫然發現,魯赫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雨水直接打在他眼睛上麵,他似乎沒有感覺一樣,那種表情,比被人吊死還要可怕。張立嚇壞了,忙道:“你們看,你們看!他在做什麽?怎麽會這樣子的?”
肖恩看了看魯赫散大的瞳孔,這人還有呼吸,嘴裏冒著水泡,喉管裏“咕嚕咕嚕”的響著,但他的眼裏,已經沒有絲毫生氣了。肖恩木納的說道:“他在以這種姿勢,等死。”看了看三人表情,他說道:“雨水從他的口鼻,灌入他的體內,最後整個肺都會被水灌滿。他已經失去了知覺,他什麽都感覺不到,如果我們再被淋上兩天,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卓木強巴,張立,嶽陽,都沉默了,不錯,現在他們無論說什麽,其實都是聲嘶力竭的在大吼,他們都知道,自己聽不見,在那可怕的雷鳴和一直不停息的巨大雨聲中,他們的聽力受到極其嚴重的傷害;而他們的頭麵,手和腳背,都是麻木的,哪怕用刀割在上麵也不會有疼痛的感覺,當身體被雨水一直衝刷,好像僅過了兩個小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一直沒有好轉過,因為雨一直下。今天的魯赫,或許就是明天的自己,一想到這個,他們不得不沉默。肖恩道:“他自己已經放棄了生存,任何人也救不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少受點痛苦。”
在肖恩的建議下,四人肅穆而莊嚴的,將呼吸著雨水的魯赫扔進了河道,他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他隻是一具呼吸著的屍體。當一串水泡從河底泛起,四人都感到無能為力。
天上的雨如篩豆子一般,嘩啦啦的漏個沒完,這次,連嶽陽也再說不出那就像琵琶獨奏,聲音珠圓玉潤的句子來了,這雨仿佛是一個詛咒,詛咒所有進入歎息叢林的人,打擾死者安寧者,永世不得安寧。每個人都感到,在這樣繼續淋下去,他們會被衝掉一層皮,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隻要能換取一個能遮雨的工具,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去換取。
希望,在這種環境中唯一能支撐人活下去的動力,就是希望。所以,當張立指著漸漸翻白的天邊,用帶哭的腔調說出:“天邊亮了!天邊亮了!我們快走出這片鬼雨林了。”這時候,幾乎木筏上的每一個人都激動得想哭,但他們畢竟沒哭出來,因為,他們看見了,屍體!
焦黑的屍體,皮革裹著骨頭,就像具木乃伊似的,蜷曲的爬在地上,像青蛙似的兩臂前伸,雙腿後蹬,就連嶽陽插的那根朽木,也原封不動的立在屍體旁邊,就像一個充滿嘲笑的小人。轉了一大圈,他們還是在原地,根本就沒有前進一步。屍體上開始生長一些墨綠色的苔蘚樣植物,那種長勢極快的腐肉白色菌菇也從焦黑的軀殼裏冒出一個個半圓形的傘蓋,很快又被雨水打爛成一灘腐肉。空中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很像鐵鏽摻和了爛魷魚,肖恩又一次扯衣服遮住了口鼻,他們的身上再扯就什麽都沒有了。
卓木強巴看了看天邊,東方的天空確實已經發白發亮了,而身後依舊是濃雲密布,黑雲壓頂,時不時在黑雲中閃過一抹淒厲的紅色,讓人膽戰心寒。他喃喃自問道:“怎麽會繞了一圈又走回來了呢?”
肖恩道:“水道太多了,水流衝擊著我們改變了方向。”
卓木強巴問道:“羅盤呢?你們誰還有羅盤?”
張立嘟囔著:“誰還用那東西,早扔了。”當他們發現羅盤指的方向不正確時,便扔掉了。肖恩道:“沒用的,現在羅盤隻會把方向對準雷暴的區域,我們沿著河走吧,帶著木筏一起,這樣可以堅持到第二次洪峰來。”
於是,四人在泥濘不堪的河道邊做起了纖夫。經過近七十二個小時的大雨洗禮,他們的皮膚被泡得像豆腐一樣軟,稍一用力,繩索便深深嵌入肉裏,但他們竟然麻木的失去了知覺。
一腳深一腳淺的向前機械的邁動,四個灰色的人像四根快被水泡化的蘑菇棒子,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如此東行十餘裏,林中又有響動。出現在四人眼前的,又是一隻純黑皮毛的美洲黑豹,那雙金睛眼打量著四名呆立之人。四人都站立不動,已經麻木得快失去反應的意識了,那黑豹與四人保持距離,像辨認熟人一樣挨個兒察看。嶽陽有氣無力道:“看來,她已經突破了家庭的重重阻力和種群之間的巨大差距,終於追隨她的情郎而來。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強巴少爺,你說是不是?”
卓木強巴愣道:“你說什麽?我不明白。”
張立補充道:“他是說,這頭雌豹,人家要跟你私奔。”
卓木強巴怒道:“胡說!”
張立道:“強巴少爺,別生氣,留著力氣好趕路,不然,就讓這黑豹吃掉算了。”
肖恩道:“它不敢動手,我們有四個人,它知道討不了好。”
談話中,黑豹已經掉頭離開,朝著四人的反方向跑去。肖恩道:“怎麽樣?我沒說錯吧。”
嶽陽道:“你怎麽知道它不是搬救兵去了?”
張立疲倦的緩緩搖頭道:“算了吧,我們繼續前進吧。咦?”還沒說完呢,“呼”的一聲,又是一頭金錢豹躥了出來,它身後跟著幾隻負鼠。嶽陽奇道:“這美洲怎麽會有金錢豹的?”
肖恩沒好氣道:“是虎貓,不是豹子。奇怪,它是負鼠的天敵啊,怎麽被幾隻小老鼠追著跑?”
拴木筏的繩子**了一下,水中竟然出現了幾隻體型超過一米八的巨型水獺,在這樣滂沱的雨天,也隻有它們才能逐浪而行。跟著林中又跑出幾隻被淋得慘不忍睹的動物,有的連肖恩也叫不出名字,它們都朝四人來的方向跑去。卓木強巴喃喃道:“不對吧?我們已經兩三天沒看見動物了啊?怎麽突然跑出這麽多家夥?”正說著呢,一群野豬,少說有二三十隻,轟轟轟跑了過去,頭頂樹上也是雨點狂落,一大群黑吼猴,懸猴,闊鼻猴……等等,紛紛躥樹,朝後麵而去。
肖恩也學著巴桑那樣猛甩了甩頭,強打起精神道:“誰能上樹去看看,好像是不很對。”
嶽陽活動了一下手腳,頂著如注的大雨,邊爬邊說:“這麽大的雨,上樹也看不見什麽。”結果他才爬到一半,就睜大眼睛,再爬了幾步,叫了起來:“洪水!洪水又來了!就在我們前麵!”
肖恩道:“胡說,洪水在我們後麵,怎麽會從前麵來的?”他也開始爬樹,其間又有無數動物奪路而逃。爬上樹後,瞄準器一舉,肖恩發出女人一樣的尖叫聲來:“天哪!快撤吧!什麽洪水,那是劫蟻!美洲劫蟻!美洲土地上最大的獵食集團軍!”
卓木強巴已經爬了上去,放眼望去,一幕壯觀而又淒厲的景象呈現在眼前。密密麻麻的紅色,遠遠看去真的和洪水一模一樣,目測過去,那是一個長度無法估測,寬約五公裏的劫蟻軍團,可怕的數目,根本無法計算。蟻群所過之處,那是真的寸草不生,可以說它們連地皮都啃掉一層,鳥兒驚恐的鳴叫高飛,最後又被雨淋得像一架架沒油的飛機一頭栽下;蛛猴與美洲豹同時落荒而逃,負鼠與虎貓爭著想跳到河對岸;巨大的樹木也倒下了,但是和被洪水衝倒,被雷電擊倒完全不同,它們就像是被定向爆破的高樓,從根部開始,就那麽悄無聲息的沉了下去,沉於那紅色的軍團之中。
張立在底下拉著木筏,問道:“什麽?是什麽東西?”
“呼嚕,馬哈喲庫咯阿欸”肖恩滑下樹來,說了一連串音符,然後才糾正了舌頭打結,急急道:“上船,上船再說。美洲的劫蟻和非洲的金蟻,同樣是集體獵食螞蟻,它們有一個共用的名稱,叫,叫,叫食人蟻。隻是美洲的食人蟻沒有非洲的個頭大,但數量卻是非洲金蟻的不知道多少倍。它們,它們什麽都吃,它們走過的地方,真的隻能剩下荒漠了。按照印第安部落的說法,碰上它們,是魔鬼對你的詛咒,是你前世幾輩黑了良心……”
當四人狼狽不堪的登上木筏時,他們並不知道,就在距離他們十公裏處,同一片叢林中,還有另一群人也在奪路狂奔,在劫蟻軍團的鐵蹄下,所有的生物都隻有逃命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