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盯著朱雀看了半刻,使勁揉著自己的手指。石曼冬似是不經意地抬頭,微笑間與水清目光相觸,一瞬的電光火石,彎彎笑意裏冷冷的光芒。回眸一轉,朱雀已看向別的方向,但隻那一霎的眼神就可以說明問題了。

“我…我忘了東西在房裏…”水清支吾著站在玄武旁邊。

“去吧,別耽擱太久。”玄武扇子輕輕一點,示意允可。

水清無處著手,隻憑直覺又到了朱雀的院落中。她穿得還是那日花花為替換她著的桃紅衣衫,隻傻傻地想也許有那麽點可能性,故意地讓朱雀看明白那日闖進去的是她不是花花。但不想朱雀早看得分明。

她正發著呆,一隻大手猛地掩住她的口,又迅速攔腰一攬,便如拎起小雞般將她抓到了角落裏。她本能地反抗,卻發現那人越箍越緊,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以至於她在掙紮間都能聞到這人身上淡淡的竹葉香味。

“噓!…”這人將食指比在唇前,輕輕地鬆了一點氣力,這樣水清終於可以透過氣來。

那人也方平息了氣息,仔細打量了水清一眼,愣了一下,忽爾詫異道:“咦?…你不是啊…”

借著透入這陰暗角落的晨曦光芒,水清這才得以看清這人的麵貌。見不過是個十六七的少年,著青色的衣衫,臉頰瘦削卻有著很漂亮的輪廓,眼睛裏透著靈秀和俏皮的光芒。他發絲有些淩亂,額上用草繩隨意編了個繩飾,發間還殘留著半片葉子,一身混著青草的味道,氣息未平,像是剛從林中飛奔而來。

水清言語不得,隻睜大的眼睛看著他,看他的表情由緊張到平靜,漸漸地又有些困惑,搞不懂他葫蘆裏到底賣得什麽藥。忽然,他燦然一笑,摸著後腦勺,顯得有幾分愧疚,道:“啊呀,姑娘,真對不住。我好像認錯人了…你莫要聲張,我可不是壞人,我,我隻是好奇來這裏轉轉。”

水清暗想:鬼鬼祟祟地來到這裏,哪裏又像是好人的作為了?但她受製於人,自知不是對手,便索性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那少年大拳一抱,向水清微一揖手:“那姑娘,我還有些事情。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啦!”說罷,也不待水清回應,便又風似的沒了影蹤。

水清此時方鬆了口氣,輕輕道:“後會無期就好了。”心底卻不由得對那少年爽朗大方的作風生出幾分好感,輕輕揚起了嘴角,心頭的陰霾不覺少了幾分。

“你說朱雀聖主到底是什麽用意?前些日子明明選定了花花作禦劍的待女,今天卻又突然將她關在‘幽獄’之中。這到底是為何?”一個翠生生的聲音響起,水清神猛地一怔,屏了氣息,隱了身形悄聽。

“哼,那丫頭得風就是浪的。保不定哪裏又惹怒了聖主,理她作甚!”這一聲音又尖又細,音調裏滿是憤憤不平,“幹什麽偏要我們去送食物,誰要去那個鬼地方?!”

“好了好了,小聲些。被旁人聽到怎麽辦,你我不過都吃不了兜著走…”

兩人壓低了聲音,四處張望了一下,又快步走開。

水清直聽得心驚肉跳,“幽獄”聽名字就絕然不是個好去處。她一想起權勿用曾被巨石鐵鏈緊緊鎖住的樣子就頭皮發麻。花花不過一個功夫平平的女孩子,又性情急躁,哪裏能忍受得了那種苦頭?而朱雀前後對待花花的差別實在太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悄悄跟在那兩個女子身後,直瞧見二人身影沒入朱雀的武器庫房之中。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她心中疑慮更甚,難道石曼冬真得用對付權勿用的辦法對付花花?她心中有慮,腳上卻不停頓,隻略等片刻便又跟進去了。她來過這裏多次,對這地下暗室的路線布局早已了然在心,想要躲避這兩個女子並不困難。但她仍不敢靠得太近,隻遙遙隔了點距離觀察。開始一直很順利,她隨著那兩個女子越走越深入。而靠近之前鎖權勿用的地方也越來越近。怎麽辦好呢?她微一分神,再抬頭,發現那個女孩子已經鬼魅般地不見了。她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簡直不能相信。可是這兩人,就像是平白無故從空氣中消失了。

她靜待了片刻,仍不敢貿貿然走過去。不知為什麽,她可以在玄武麵前毫無防備,在餘錦勝麵前手足無措,但對著朱雀卻不自覺地十二萬分的小心。在確認周圍無人後,她悄悄到了朱雀武器庫房的秘密入口處,還是猶疑是否應該下去。忽聽下麵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聲音傳至這裏已很是微小,但已足以令她分辨,正是花花的聲音。她再無半分遲疑,縱身便跳了進去。

下麵一邊漆黑,連之前置劍的密室中的燈光也沒有了,她晃了一晃,尚未站定便欲前行。一道森然的冷光已架在她脖子上,涼涼的,金屬特有的感覺。

“原來真是有不知死活的!”聲音正是那刻薄的女子。

“哦,那你倒

錯了,我還很愛惜自己的命呢。”水清淡淡道,“而且我很不喜歡這樣的招呼。”

“哼,那你就不該來這兒!想要保住命的話,就乖乖跟我走!”那女子冷冷地斥道。

水清忽然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那女孩被這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給搞糊塗了:“你問我名字作什麽?!”

“隻因…我現在要去找一個重要的人,所以不能跟你走呢。”她緩緩道,“不過見過那個重要的人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你太也放…”那女子惱羞成怒,可話隻說了一半便悚然驚住。

一支冷箭刺穿了空氣正疾飛而來!

這陰黑的地室中雖然看得不分明,但習武之人於空氣中氣息的變化很是敏感。她急慌慌地閃身躲過,手中劍不自覺滑離了水清。隻這一瞬的驚慌,已足以讓水清逃脫了。她來過這暗室多次,早將這裏的構造摸得一清二楚,剛才和那女子對話看似悠然,實則心急如焚,捉摸著怎麽用手中弓箭擺脫這女子的糾纏。她算準了位置,射出的角度既可反射回來又不至過猛傷了這女孩子。她雖然惱她詭計阻攔,但本心善良,不願傷心,隻得出此下策。

那女子反應過來要去追,為時已晚,水清已跳脫出她力所能製的範圍。眼見水清翻轉了那麵活動的牆,人影馬上就不見了。她隻有恨恨地跺跺腳:“真是個找死的!”

水清進到地牢之中,這裏比之前又暗了些。好在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暗室的光線了。這時花花的驚呼又接連傳來,隱隱還傳來打鬥的聲音。她徇聲急奔過去,卻看見一個陌生的白衣少女正愣愣地站在前方,再前麵卻是一道緩緩降下的石門。水清之前從來不知這裏還有這樣一道石門。隻見它厚足有兩米,底麵全是森森的尖刺,離地麵的距離不過尺餘。石門那一頭隻可看見一個少女急得亂蹦亂跳,花花的驚呼也正是從那邊傳來。

她想不也想就要縱身過去,那呆愣的少女忽然上前一步要扯住水清,但水清去勢已決,根本不為所動。少女隻扯下一縷桃紅衣衫,水清已就地從那尖刺下滾了過去。可是那石門距地麵的距離已經迫近,幾道尖刺已經生生劃爛了她的衣服。臨近邊界,水清卻隻覺體內氣息又像在這裏遭遇朱雀之時,混亂無比,一口氣提不上來,已沒氣力了。那尖刺已直衝向水清!

花花見水清衝了進來,先是嚇得呆住,此時醒悟過來,猛地伸手一拉,將水清拉了出來。可是刺已落下,在水清側麵的臉頰上劃出一道血痕。

水清伏在地上兀自喘息,臉上的新傷讓她痛得禁不住吸著涼氣,但始終忍著不吭聲。花花撫著水清的臉,想問她是否安好,可是看見她嬌美的臉龐平白添了這一道血痕,怎麽也問不出來。水清忽地抓住花花的手,反而搶著急問道:“你有沒有怎麽樣?”花花似不會說話了,隻點點頭,眼中泛著心酸。卻見水清嫣然一笑,釋懷道:“嗯,那我就放心了…見到你真好呢。”花花更是惻然。

“你,你為什麽要來這裏?”花花麵色中充滿了懊惱。

水清吸了口氣,緩緩道:“朱雀來了,你卻不在。我就知道出問題啦。我恰巧聽見兩個女孩子說你被關到什麽‘幽獄’,便悄悄尾隨過來了…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見花花支支吾吾不語,水清停了停又道:“上次我在這裏遇到了朱雀,是你將我救下的吧?”

花花訝然道:“你都知道了?”

水清一笑:“傻瓜都猜得出來了,你還想瞞我?”

“哈哈,那你豈不是在說自己是傻瓜?”花花這時還不忘打趣道。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開我玩笑,快告訴我吧!”水清已經有些著急了。

“嗯,好。”花花停了一下,道,“那日我將你我衣服對調,胡亂編排了個借口,本想瞞天過海。那朱雀雖然半信半疑,卻也就過去了。自此倒對我很是重視,後來竟要我當禦劍侍女。我就知道這個女人詭計多端,哪裏就看不出破綻來,原來是深藏不露,害人就要害得徹底!真真可惡!”

水清急問:“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花花吸了一口氣:“唉,隻怕她是早看得明白,隻是她當時沒有看清你的麵目,卻料定我還有個同伴,便假意對我好,實則暗中作了安排。今天,祭祀會都要進行了,她卻忽爾說要托我重任。說什麽今天日子特殊,那個地牢裏的老頭子必然不安分,要我來看守片刻。”

水清恍然:“原來她們說的‘幽獄’就是關權勿用的地方……”

花花冷哼一聲:“那死老頭隨口編排的名字,你也相信?”

“名字什麽的本隻是叫一個人的代號罷了,又何必這麽介意?”水清微笑道,又問道,“後來呢?”

“我哪裏能拒絕呢,便巴

巴的跑來了。誰知這裏哪有那死老頭,別說人,連個鬼都沒有!我正在這裏納悶,那兩個賤人就殺過來了,一來便要取我性命。還怕我死得太舒服,便用了這惡計,想活活把我餓死在這裏!”花花說著,一臉忿忿不平之色。

“她們是?…”水清遲疑地問道,她心裏總覺哪裏不妥,但一時又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先盡量問清楚來龍去脈。

“那個凶巴巴的叫作紅蕊,剛剛那個喚作白梅,皆是朱雀座下的得意弟子。她還怕我死不幹淨呐,叫了兩個功夫最好的來對付我。”

水清皺起眉頭:“但是,我看她們不像是來殺人滅口的啊……”

花花又習慣性去拍水清的頭,拍過後意識到水清因為她剛掛了彩又覺得後悔,犀利的語氣也減了三分:“又不是殺豬,你以為都要滿臉殺氣騰騰才叫要殺人?”

水清鬧了個大紅臉,幸好在黑暗中看不到。

“那,那個老前輩怎麽樣了?朱雀該不會一怒之下把他殺了吧?”

花花冷哼一聲:“她哪裏舍得?要是真想殺還用得著跟拴狗似的鎖得那麽嚴嚴實實?你放心,他肯定活得好好的呢,隻是不知道朱雀那個婆娘把他藏到哪去了……”

水清鬆了一口氣:“啊,那就好……”疑問得到了解答,權勿用暫時也無性命之虞,她抬頭打量了一下這四周的環境。見那石牆極墩實地蹲在麵前,連個縫都不露。基本上沒有可以再出去的可能性了。她淒淒地想:莫非我就要當新時代的小龍女了?可惜人家在古墓是清心寡欲,清冷動人,我是被關在這兒,實在有點寒磣……

想到這兒,她起身開始仔細察看這裏的環境,真得在仔細籌劃在這裏度過餘生的方案。直看得花花莫明其妙:“哎,你在做什麽?”

水清回頭,淒淒然地看向花花:“看看有沒有可以睡覺的地方,有沒有可以吃的東西,珍惜我生命中的每一分鍾啊!”

花花簡直哭笑不得,她眉毛一挑:“誰說我們要在這裏呆著?你以為那個婆娘真關得住我?”

“那…”水清有點茫然了。

花花眼睛眨巴眨巴,閃動著狡黠的光芒:“朱雀既然設了這道石門,難道不會想到旁人若是偶然發現了,說不定反而用來對付她?雖說這種可能性小了點,但她那種生性多疑的人,總會多一層安排的。”

水清本來坐了下來,聽到這裏又呼地站了起來:“那還等什麽?我們開始找吧!”她剛還蔫蔫的,此時生機一現,便覺精神無比亢奮。

兩人把四壁的每個角落都摸了個遍,但仍然無所收獲。那幾塊鎖著權勿用的大石頭靜靜地躺在地上,形狀像個帶著戲謔表情的人臉,無聲地嘲笑著她們。

她們終於覺得有些累了,背靠背坐下休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感覺不到時間的長短。也許過了隻是片刻,但感覺卻無比漫長,也許過了很久,感覺卻隻在瞬息。

“哼,人都沒在這兒了。石頭還是這樣擺著。”花花忍不住發了牢騷。

“嗯,是啊…”水清懶洋洋地應著。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不對!”她猛地坐起,花花一個不防,差點就要向後跌去。

“怎麽啦?”

“這些石頭竟然還和之前我們見到前輩時的擺設一致呢?那日我在這裏碰到朱雀,權老前輩為了讓我逃走,便以這些石頭為武器,阻攔朱雀…”水清若有所思。

“所以,那些石頭絕不可能在原來的位置擺放!除非…”花花接道。

“有人故意又把它們擺回到原來的位置!”

兩人相視大笑,擊掌歡呼起來。但是下一刻,她們又開始犯難。雖然水清能親眼見到權勿用不費氣力似地掄起這些石頭,但是這兩個姑娘卻是使勁吃奶的氣力也沒辦法那它們當中最小的一塊移動半分。

“要是我會使‘劍魂殺’就好了…”花花歎著氣。

“那是什麽,聽起來殺氣騰騰的。”水清好奇地問。

“是一種江湖中失傳已久的功夫,當年落陽宮的少主秦慕飛十二歲繼位,十七歲便收服了江湖中的三十六部十二幫,稱雄一時。二十歲時創下了這門功夫,自此便未逢敵手。直至二十二歲英年早逝,終無敵於天下。簡直是神一樣的功夫…”花花吸了口氣,神色更是嚴肅,道,“據說,人也神一樣的帥……”

水清聽得肅然起敬,不防花花竟冒出來這麽一句,暗暗好笑這沒心沒肺的丫頭這時候居然還有心情垂涎前人的美色,一個巴掌回拍到花花的腦袋上:“重點是?”

花花擦了擦口水,道:“‘劍魂殺’可助人禦劍於無形,有人說,初有所成時便可反噬敵手襲來的內力,化於無形。待功夫再上一層,觸物便可解其內絡,任它是鐵人還是堅石,都可輕而易舉地拍成碎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