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水清隻覺呼吸一窒,眼前就昏黑過去了。模糊中,似看到那青衣少年的臉,好像很大聲地說著什麽,終是一沉,什麽也不覺了。
她在黑暗的世界裏環抱著自己,感覺意識有點散漫,卻又說不出地安心,她從不自覺自己還能給自己那麽多的溫暖。花花現在怎麽樣了呢?大概已經沒事了罷。她腦子裏隱隱回憶起祭祀會那天的情形。
她是那麽驚訝,花花在地牢中說出“劍魂殺”之後。那傳說中的功夫初始的征狀竟然和權匆用授她的心法那麽相似。可是他明明說那是不傷的功夫啊。那一刻,她覺得有點混亂。她從不向往絕世的武功,相反地,她總是不願意和是非之事糾纏在一起。
我是不同的呢,而這些,又哪裏都是偶然呢?她在心中默默地想,默默地承認一直以來自己都想逃避的事情。從她失去哥哥水寒庇護的那一刻起,從她手握弓箭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別無選擇了。
也許,就這樣一直昏睡下去最好吧。
“你說你會的功夫也可以反噬人的力量?”她突然回想起花花那清脆的聲音,在地牢的那天。
“可是,應該不是你說的那門怕人的功夫。”水清猶疑地說,“權老前輩說這功夫隻護體,不傷人的。而且,而且,從那天和朱雀衝突之後,我的內息就一直很亂……”
花花眼中卻是靈光一閃,她起身抓住水清的肩,用力地搖了搖:“我們也許有辦法出去!你信不信我?”
水清疑惑地看著她,緩緩地點點頭。
然後,她覺得頭有點痛,她回想起來自己是如何在花花的指引下把紊亂的內息引入指尖,如何看著那石門在指下轟然倒塌。她一時愣住,那種震驚竟然能夠徹底淹沒重新得到自由的喜悅。可是她很快就感到身體內像有一個洞穴在吸收她的氣力,精神。來勢如此之猛,簡直不可抗拒。而如何應對這突然的力量,花花卻無法可想。
花花說:“是了,這功夫雖可反噬力量,但借用它的力量過多,它也會反噬人身的。你前些日子和朱雀交手動了真氣,故而難以應對。水清,現在惟一的辦法就是把你的內息傳給我一半。我體力豐沛,應付得來。”
她精疲力竭,也覺那力量確實可怕,便依言將功力傳給花花一半。她二人重得天日,花花卻不願就此離去。她堅持至少要拿下玄武腰間所佩的銀劍,看分明那是不是夜魅劍。而惟一的辦法,就是去參加祭祀會的比試,勝利了,想要什麽獎賞都不過分。水清雖反對,無奈也拗不過花花的倔脾氣,也知她一心為自己好,不願自己就白白受這一遭。她自己心中卻也有著些許不甘。
誰知道,後來的事情,便演變成這個樣子了呢。她忽然覺得渾身冰冷莫名,好像那個噬人的黑洞又開始無處不在的侵襲她。那種感覺十分可怕,遊走的刺痛和冰冷,帶給她深深的絕望。
是不是要死了?
她閉著眼睛。
這樣也好吧,來這裏也死過不隻一回呢,老是擔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想她水清當年也是一個灑脫的姑娘,怎地來了這裏反而自覺變得婆婆媽媽,還不及花花豁達?
突然,一股溫暖的力量注入她的體內,迅速消褪她體內的冰冷。那股陽剛之力十分強勁,但走勢卻十分溫和。她眉間的痛意漸消,又趨於平和,意識也越來越清醒。
她緩緩張開眼睛,眼前的人像慢慢變得清晰起來。是那青衣少年優美的側臉,還有……臭得不能再臭的表情。
“哎,我說你是豬嘛你!出去顛了這麽多天,還是重得快壓死我了!不長點兒腦子淨長肉了是吧?”那少年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
水清這才發覺自己躺在那少年的懷裏,少年嘴上雖凶,身子卻紋絲不動地任她躺著。她鬧了個大紅臉,緩緩坐了起來,本能地輕輕道:“你是誰?……為什麽……為什麽要救我?”
少年麵露疑惑,思索狀:“沈晴晴……看來你不僅沒變聰明,還蠢了不少……”他伸手往死裏揉水清的頭發,“你個死丫頭吃錯藥了啊,連我陸行簡陸大少爺都敢裝不認識!信不信我把你扒光了賣到醉香樓去?”
水清駭了一跳,醉香樓是青樓,她是知曉的。而這會兒她明明知道這個叫陸行簡的少年是在嚇唬她,居然還是不自覺地順著他的思路想像自己在醉香樓沿樓賣唱的情景。
還好之前學過一點笛子,算是一技之長。她慘兮兮地想。
等等,我在瞎想什麽呢!
她猛然回憶起來自己還戴著花花的麵具,而這個人居然叫她“沈晴晴”?她早覺花花並不像是真名,但也不願深究。難道這才是她的真名?她之前似乎聽到他說,花花是因為與他訂了親才逃出來的。可是花花又說這是她的仇人。
水清一下子覺得腦子不大好使了。這少年嘴巴歹毒,但是倒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可是她到底該相信誰呢?
見她自顧自發呆,半晌不回應他。陸行簡冒出罪惡的雙手,一下子捏住水清的臉蛋,用力:“死丫頭,你幹嘛不說話?我看你能堅持多久,快點求饒,再把上次偷我的回魂草還回來!不然……”
“把我扒光了賣去醉香樓……我知道……”水清被捏得眼淚汪汪的,不得不放棄心中的盤算,勉強道:“你還是把我賣了吧……不過商量一下,賣的錢可不可以五五分成?……”
陸行簡:“……”
“哎,丫頭!別以為裝乖就能騙過我,你這次可別亂打鬼主意!”陸行簡惡狠狠地說。
“嗯……
”水清懶洋洋地應著,她精力過耗,完全沒有什麽力氣去“打鬼主意”。
“你別想著逃跑!”他又道。
“嗯……”
“也別想著我會給你好東西吃!”
“……”
陸行簡背著水清,一邊恨恨地發脾氣,一邊盡量穩當地走路,忽覺背後沒了聲音,瞬間覺得要氣絕:“你路都不走,能不能別在別人背上睡得那麽安穩啊!!!!!!!!!!”
見水清仍是睡得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回頭看了她一眼:“…算了…”
不知道傳輸給她的內力夠不夠呢?這丫頭到底是遇到了什麽,身體虛弱至此。以前病到快沒氣都要和他鬥嘴的人,居然現在惜字如金。陸行簡放緩腳步,抬頭看向眼前的牌坊――“平安鎮”。
這一覺睡得異常安穩,數日的疲憊和擔心似乎都可以暫且擱置不理。當隔窗的白光終於踢開水清的疲憊,喚醒她的意識的時候,她覺得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楚。
然後,她看到了個重疊的人影不斷不斷在眼前晃悠,晃悠,終於不再晃的時候,重合成了一個人的臉――陸行簡。
“晴晴豬,可知現在何時?”他笑眯眯地問。
水清瞧著他分外和藹可親的笑容,心中直打鼓,道:“反正不早了…….是吧?”
陸行簡不知從哪裏拿來一個大紙板,猛地拍案而起:“你也知道!”看到水清駭了一跳,咧起嘴巴壞笑,很是滿意自己達到的效果。“你個豬你昏睡了多久可曉得?!本少爺累得要死把你抬過來,你還呼呼睡!你睡什麽睡,我追蹤你這麽久都還沒這麽睡過!……”
水清睡時體內覺得微暖,此刻不知為何醒來那股體內的寒氣又霎時衝上了心口,她不能自抑,臉色一青便要往後傾。
陸行簡看在眼裏,一愣,急扶在水清後心:“晴丫頭,你不要暈啊…好不容易醒過來,有話好說嘛!…”
她覺後心一暖,似可與那寒氣抵一抵,可那刺骨的寒氣還是刺痛得她眼裏盈滿了淚水,她吸了口氣,睜開眼睛,汪汪地看著陸行簡:“我餓了…”
他心情極其複雜地看著水清一眼,忽然發現“沈晴晴”這丫頭出去了一圈功力見長,自己真得是無可奈何了……
“我想吃魚…”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陸行簡眉毛抽搐了一下,咬牙道:“好好…要吃什麽都依你…”
飯菜很快上來,水清抬眼一看,不覺目瞪口呆。
鯉魚、青魚、鰱魚、草魚、扁魚,鯽魚、桂魚……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的滿滿擺了一桌子,清蒸,紅燒,燒湯,各種做法應有盡有……
水清拿著筷子的手有點發抖,她詢問似地看向陸行簡。誰知那本來撐著下巴的少年眉毛一挑:“不夠?”說著便要再起身衝出去。
她急拉了他的衣襟:“不是不是……是,太多了。”
他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肘著下巴,散散應道:“那倒無妨,你盡管吃吧。”說罷,也不再言語,隻悶悶盯著水清看。
“你一起吃吧,我自己也吃不了這麽多。”她試著微笑,雖然是頂了“晴丫頭”的名字,心頭還是有幾分感動。
陸行簡斜倪了她一眼:“你忘了我不吃魚麽?”
水清喝著魚湯,怪道:“不記得,為什麽?”
他轉移了目光,眼神晃晃地不自在,擋不住水清好奇的目光,納納道:“那個刺有點麻煩……”
水清哈哈一笑:“你以前被刺卡得很慘是不是?”
陸行簡被戳到痛處,大為光火,正要發脾氣,忽然看見水清把一勺魚肉放進自己碗裏,燦然一笑道:“吃吧,我剛剛挑好刺的,保證安全。算是報答你的搭救之恩吧!”
他霎時一愣,不曾看到過的純淨的眼眸和笑容,數月之前的晴丫頭眼睛裏總是閃著古靈精怪的光芒,這,還是她嗎?
水清迷惑地看著他,他臉頰一紅,自覺失態,恨恨道:“你這裏麵可不知有什麽陰謀詭計,為了為民除害,我身先士卒,冒著生命危險吃了你這魚肉……”
水清嘿嘿一樂:“想吃就吃嘛…那麽多說詞…”
“真沒有毒?”他警惕地問。
“你把魚肉還給我。”她恨恨道,抬眼卻看見陸行簡已經開始大嚼特嚼。
她現在心裏認定,他不是個壞人。可是,現在這個內息尚弱的她,是如此依賴被人庇護的安全感,她怎麽能說出真相呢?
“什麽人傷了你?”陸行簡拍著馬頭,回身扶水清。“我一直想問你,沒來得及,四神幫祭祀會上他們都沒下得重手。到底是誰傷了你?”
水清低頭支吾,一直不知如何應對。
“連藏劍山莊的人也敢傷,分明是嫌命太長了!”卻見陸行簡眼中一星火光閃過。
“其實,其實,我不是……”她咬定決心,正欲說,卻又被陸行簡打斷了話。
“拿好你的玉佩,不可再隨意丟了,你老爹雖然寵你,但丟了這個他也是會動怒的。”他在水清低聲驚呼之前,便將她攔腰抱上馬,又道:“我已尋得阿福,讓他先行回去報信了。我們得快些趕回去,若初十前再不讓那兩個老頭看到活蹦亂跳的你,他們定廢了我不可……”
我不是沈晴晴啊。那一句聲聲地卡在她嗓子裏,就是說不出。這時間,哪裏尋得到真正的沈晴晴?他會因此受她連累嗎?
“你剛想說什麽?”陸行簡的思維跳躍極快,回頭又瞧向她。
她抬頭支
吾,迎著他清澈如水的眸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一道利光飛過,陸行簡打了個激零,頭猛地一撤,那銀光正擦著他的鼻翼而過。
“我的娘喂喲!!誰這麽不要臉?”陸行簡憤憤回頭,卻又有幾個飛鏢接二連三地飛過來。他在馬背上躍身而起,左手抽過背上的竹笛子,橫著一掃將餘下的幾個飛鏢打回過去,右手又在水清腰間一攬抱下馬來擋在身後。
四個白衣人從四角而上,各持著刀劍鞭棍,站定對峙。
陸行簡冷哼一聲:“幾位兄台有何貴幹?”
一個似是為首的人道:“在下等隻是奉命行事,無意為難。這女子是四神幫的侍婢,擅逃出來,如今我們要將她帶回去。”
“那我不樂意,你就說你怎麽著吧?”陸行簡說著,手上使力,將水清又貼身拉緊了許多,那一臉挑釁的壞笑讓水清想起了多年前某個愛裝強作勢的小混混橫著鼻子說“這是我的妞你怎麽著”的樣子。她想著想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為首的白衣人看這二人混不把自己當回事,不禁怒從心中生:“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說罷,互相一使眼色,衝殺上來。
水清一看這陣勢,也笑不出了,她瞧出這四人身手不凡,暗自焦急如何應對。四對二雖然沒什麽勝算,不過總比四對一強。她想著,伸出掌來擺開陣勢,“啊”的大叫一聲就要衝上去。
陸行簡本來笑得氣定神閑,聽得水清一聲怪叫反倒嚇得一哆嗦。轉身一看她便要殺出去,一伸手又把她抓回來,道:“你叫什麽?”
水清一臉茫然:“我壯一下聲勢啊!增加殺氣!我可以幫你的!”
陸行簡聞言哭笑不得,反手逼退從後方攻上的刀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乖乖站著,這點嘍囉我還對付得了。”
言罷,他目光一凜,轉動手中的竹笛,左右相擊,電光火石間,這四人已然被製住了穴道。陸行簡撤回笛子,扶起還在發呆的水清:“咱們走吧。”
“你怎麽那麽快?”水清坐在馬上呆呆地問。
“為我傾倒了吧?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接受你的以身相許。”陸行簡挑挑眉毛,自顧自地哼著小曲。
水清一翻白眼:“誰要嫁你了?蒼龍已經夠臭屁了,你居然比他還找不到東南西北……”她頓了頓又道:“給我把配把弓箭吧,我真得可以幫到你。”
“就憑你現在?”陸行簡說著在她後心一點,她心口一涼,不覺歪倒在陸行簡胸口。
“你…你無恥,你明知道我內息不足,幹嘛專挑我的弱點?”她恨恨道。
“那你強點在哪裏,你告訴我?”
“……我討厭你……”她納納道。
可是不知為什麽,心頭居然暖暖的。
他們一路且行且鬥嘴,倒再無甚大事。陸行簡心中暗自奇怪四神幫為何這麽莫名其妙地追擊,卻又這麽經而易舉地罷手。但他天性自由不羈,無人來擾,倒也樂得清靜,索性不去想那麽多。
又趕了兩日路,卻覺重鎮間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好在“晴丫頭”氣色愈好,以防多事,這日他特地買了一套男裝帶回客棧。
“這是幹嘛?”水清不解地問,心頭卻欣喜,她早就想試試古代男裝了。
“你穿女裝,我們男女授受不親,同騎一匹馬不方便。”陸行簡振振有詞。
水清白眼一翻,敢情我穿了男裝就不是女的了是吧?這是哪門子邏輯?
“我們可以不騎一匹馬。”
“我看出來你明明想和我騎一匹馬,你裝什麽裝?”
“……”
待到出城鎮時她才明白陸行簡是何用意,原來四神幫不知有何背景,居然能讓官府貼出通緝她和花花的畫像四處核查追捕。想想為這兩個丫頭,委實也太過大動幹戈。可是她們大鬧了一場祭祀會,還探破了朱雀的秘密,也確實闖下了不少禍端。
正想著卻走到了城門口,她壓低了帽子,圍緊了臉,低著頭想蒙混過去。心中暗罵哪一個畫師,偏畫得還當真有幾分神準。
“喂!你!說你呢,把帽子摘下,去那頭作檢查!”那守門地大聲嗬道。
“這位大哥,我弟弟身染重疾,麵貌醜怪,怕嚇著大人。”陸行簡伸手作了個揖,順勢將串銅錢放在那守衛手中,“我們急趕去冬臨城看病,還請大哥行個方便。”那人掂量著手中錢的數目,嘴一咧,揮揮手道:“走吧走吧。”
陸行簡和水清低頭謝過,便要出行。抬頭隱約看到遠處一襲貴氣花紋的白衣,很是熟悉。她怔了怔,停住腳揉一揉眼睛,待看得分明時方暗叫不好。偏一陣疾風吹過,不防撥動了水清的帽子,恰露出她細嫩的皮膚。她急遮回來,卻是那門衛眼尖,叫住他們,嘿嘿笑得猥瑣:“我看這皮倒挺嫩的,真得醜麽?”說罷便要順手摸一把。
“你作什麽?”陸行簡眉頭一皺,眼見就要發作。後麵的白衣身影卻在靠近這裏,水清暗急,扯他的袖子。他卻氣在心頭,冷冷地發脾氣。
啊,他走近了走近了……水清無力扯著越來越用力,陸行簡卻瞪著那門衛,不理她,扯得急了便回頭吼她:“你想上茅房就去,老是扯我幹什麽?”
水清氣得要吐血,此刻卻又與他講不得道理。
“這兩位是我的朋友,既要出城,便與他們放行即可。”一個聲音清潤如玉,很是好聽。
水清無力地蒙住眼睛,陸行簡卻是氣哼哼地轉過臉,正看到蒼龍莫顏那微笑著的清亮亮的眸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