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寨內光亮映人,各色人等來去匆匆,雖至深夜仍不見歇息的跡象。牆上結著大紅花,扯著絨布綢子,在火光下反襯出嬌美的光澤。
但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啊。花花在籠間的空處擠壓著自己的臉,煩悶得不得了。到底要殺要剮說個明白啊!白白丟在這裏,像被遺忘了一樣。
在被嚇死之前,一定不能先被悶死。她琢磨著,調整了一下哭抽了的麵部肌肉,試著再微笑起來。“哎,小哥兒,勞煩您看著我這麽久。真是辛苦你了。”拍馬屁在什麽時候總是不錯。
那少年顯還是見事甚少,聽這話,臉微一紅,道:“我這不算什麽。”
“哎,我會看相。我看你頭骨圓潤,印堂紅亮,非富即貴。你肯定是這裏的重要人物吧?”花花開始發揮她胡扯的功夫。
少年不知她信口開河,慌忙辯解道:“不不,我不過是個新來的,打下手的。要說重要人物,我們三位當家的,才是響*的人物呐!”
花花眼骨碌一轉:“莫不是那個押我來的,呃,好漢?”
“哦,那是我們三當家。綽號叫‘滾刀肉’,正名叫作狄四。力大無比,使得一柄四環骷髏刀,武藝高強得緊!”少年一臉崇拜神往之色。
“滾刀肉”?哼,什麽五花肉,雞胸肉的,倒是適合他,是個該挨千刀的!花花在心裏罵著,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笑靨如花。“他的身手小女子是見過的,確是佩服的緊。可他這樣的人物才排第三,可不知還有什麽樣的人能排在他前麵?”
少年嘿嘿一笑,來了精神。“排第二的倒不是以武藝取勝。他喚作‘神算子’胡半言。聰明過人,平日裏,大半主意都是他出的。”
“喔,那第一的……”
“第一的,”少年興之所至,神采飛揚,“便是我們大當家‘水下鯉’餘錦勝,以鱗網為武器,大網所至之處,必死無疑。威風得很!”
水裏的什麽魚偏跑到山上搗什麽亂,成精了麽?花花抽抽鼻子。
少年說開了懷,不等花花接話便又興致勃勃地說下去:“說來也是老天有眼,賜給我們大當家一個美人。你看這寨裏這般喜慶,便是忙著給我們大當家辦喜事的。”
花花正聽得百無聊賴,聞得此話,精神一震。
“這倒稀罕得很,不知是什麽樣的美人,才配得上你們大當家這樣的英雄好漢?”
小夥兒臉紅撲撲地撓撓頭,“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反正,反正就是美得很。”
花花正想問得再詳細些,卻見迎麵走來一隊人。當頭一人兩肩鱗甲熠熠閃光,臉頰削瘦,顴骨突出,鼻梁直挺,眼神陰鷙,眼角微揚,威嚴中透著若有若無的寂寥。人棱角分明,可是縈在身上的殺氣很重。讓人看見時便屏了呼吸,不敢動靜。
“大當家!”小六忙斂了笑容,畢恭畢敬地一鞠躬。
那人微一頷首,大步上前,冷冷地看了花花一眼,“你,可會梳妝?”
花花微一怔,下意識地脫口:“是個女的誰不會?”
餘錦勝旁的隨從聽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那餘錦勝卻麵無表情,一擺手。“送她去少夫人的房裏,服侍夫人更衣梳妝。”說罷,轉身便走。
“等等,那,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殺我家阿福?就是和我一起來的那個胖胖的小子。”花花急急地說,惟一的一線生機啊。
餘錦勝步也不緩,空留下無限失望的花花。
“這位姑娘,請吧。”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去會會那個“少夫人”!她思忖著。
“勞您大駕了。”
不知昏沉了多久,水清的世界由一條縫逐漸開張,慢慢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
居然沒死掉。她意識一恢複,便覺渾身冰冷徹骨。忽然便想起了國際歌的歌詞,“世上本沒有什麽救世主,一切隻能靠我們自己。”
可是,那些狼呢?她覺得頭痛欲裂。難道,是她的幻覺?
一個帶著水藍色火焰的銀色小獸挺身而立,她呆住了,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揉了揉眼,再仔細看。那小獸卻不見了。
我果然是累出幻覺來了。她暗自好笑。
手下的死狼餘溫尚在,看來並沒有昏去太久。她試著搓熱自己的關節。我的生命力比我想的要強悍得多啊。
饒是醒轉過來,水清仍然十分虛弱,大量的體力消耗和嚴重的失血都在消磨著她的生命力。她看著那狼汩汩而出的血液,厭惡地鎖著眉頭,隻一聞那氣味就令她難以忍受。可是,她需要快點恢複體力。她定了一定,捏著鼻子,俯下身去,強忍著喝了幾口狼血。待得身體有了溫熱的感覺,她才感覺有了些精神。
水清又低頭察看了自己的左腳,還好沒有傷著骨頭。血雖流得凶,終究隻是皮肉傷,。她試著站了起來,拔下那射在狼身上的箭,複架在弓上。
她仔細瞧了瞧地上車轍的印跡,沿著追循過去。水清再次看到了這個山寨,大體形狀不錯,隻不過這條路通向的是這山寨的另一個門。
她打量分明後,尋了個寨子的死角,連射下三箭,使足了十分氣力,那箭直沒入牆,釘得甚牢。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攀爬。
左腳幾乎使不上力,水清咬著牙關,在手上加了些力道。她之前從沒想過,自己可以這樣做。一丈多高的牆頭,她折騰了快半個時辰。剛在牆頭上探出頭來,剛巧瞧見花花被人給帶走。眼看著她就在眼前走遠,呼又呼不得。
水清覺得自己要吐血了。
她小心地牆下落了腳,看見一個瘦小的男孩還在向著花花遠去的方向張望。她抄起一塊石頭,掂量掂量份量,嘟噥著“不行,太重了…”又挑了塊小點兒的。此時,小六已回過身,發現了水清,驚愕之餘忘記了呼號。水清情急之下,再猶豫不得,一磚拍上去,小六便軟軟地倒下了。
水清有點慌亂,丟了磚,忙俯身觸觸他的鼻息。見他呼吸尚在,知他隻是昏過去,便稍微安了心。
難道,我在這個世界的發展前景是像孫二娘一樣開人肉包子鋪麽?水清悲傷地想,這個世界的遭遇引發了她邪惡的基因,頑強的生命力和匪夷所思的戰鬥力。至少她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她又打量了那男孩的身形,發覺和自己倒相仿,轉念一想,有了主意。她三下五除二脫下他的外衣,自己換在身上,又將那男孩綁縛了手腳,將嘴巴封牢。藏到不起眼的角落裏。
“真對不住了。等我辦完事,再放你出來吧。”水清雙手合十,認真地作了個揖。又將身上的弓箭取下藏好,隻尋了少年身上一把匕首放在懷裏防身。跛著左腳匆匆走開。
這麽多屋子,花花,你到底在哪裏呢?
花花深吸一口氣,邁進了屋子,什麽牛鬼蛇神都放馬過來吧,讓俺看看這什麽魚的夫人是什麽樣子!她擺好的陣勢,預備一場折騰,卻隻聞得一絲細不可聞的抽泣。她放下雙拳,好奇地追尋那聲音,方才在那床側看見一個泣不成聲的纖瘦身影。
“夫人?”
那女子聽見聲音,緩緩轉過臉來。她麵皮白淨,唇不點而紅,目如秋水,睫羽纖長,尚掛著盈盈淚珠。耳鬢梳兩條烏黑的辮子,頭上兩點粉荷斜綴。確是清麗無比,楚楚動人。看年紀,卻不過十五六。
“你是誰?”女子嗓音已有些嘶啞。
“我叫花花。”花花說,“來幫夫人梳妝的。”
“我不需要!你走開!都走開!讓我靜一靜。”那女子複又扭轉頭去,情緒還有些激動。
花花想了片刻,決定賭一賭:“南珠姑娘,保重身體可比什麽都重要啊。”
那女子一愣,抬頭正對著花花俏皮的笑容,迷惑地:“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水清漫無目的地轉著,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正覺苦惱,肩頭一熱。“你這小子,給哪個當家的打下手,倒是悠閑,在這兒偷懶!”水清胡亂用手抹了一把臉,確定髒到一定境界後,低著頭含糊地應聲道:“小的錯了,有什麽活盡管吩咐小的。”
那人趾高氣昂,人不高架子不小,將手中之物盡數塞到水清手中,“將這些交與正堂的李頭,急用,小心著點兒啊!”自己哼著小曲兒,提了提褲子。
水清低頭看了看,見抱在懷中的是一堆紅燭,舉目四望,四處張燈結彩的,確像是要辦喜事的樣子。
可是,正堂在哪裏呢?她隻覺悲苦綿綿無絕期。既是正堂,帶一正字,應該就是建在正中吧。
她將目光投向山寨中間貌似最威武的一間房子,慢慢走過去。那屋子確也比尋常屋子像些樣子,堂正中的供桌上擺了關公,敬著水果香火,桌椅也比她之前轉到的屋子要新整些。一男子正坐在椅中擦拭著月牙型的刀片,目色凜然,神色淡漠。正是那餘錦勝。
“這位大哥,”水清故意扯粗了嗓音,“請問這可是正堂?”
餘錦勝抬頭看了水清一眼,複又低了下去,“不是。”
水清看對方不願多言語,頗有些尷尬,不自然地輕咳一聲:“那,真對不住,打擾您了。”言罷,又一瘸一拐地離去。
“慢著。”他忽叫住了水清,“腳怎麽了?”
水清身形一滯,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是不擅長說謊的。
空氣靜得嚇人,她趕忙說:“,絆了一跤,恰被掉在地上的刀子劃了口子。不打緊。”
餘錦勝丟過來個瓶子,“敷著用。日後為寨裏效力,傷口總免不了,別因著這些無聊的事情傷了皮肉。”
水清心頭一熱,“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他撫過手中一片利刃,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