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收拾妥當,水清仰首看了看窗外,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機。可惜那酒的後勁猶在,指頭都有些不聽話,她坐下猛灌了幾杯涼苦丁才覺得清醒些。

蒼龍的侍衛夜間輪班當值,再加上他們本就是暗褐衣衫,夜間在廊間走走停停不大顯眼,她便索性不換裝,繼續借著這身份在麒麟堡間察看。

既然沈劍和陸言深能將前任雙劍的守護者們一一封印在冰中,他們一定知道不少有關封印雙劍的事情。在雙劍宿主相噬的慘劇再發生之前,她一定要找到解決的辦法。隻是始終讓她不解的是,那兩人將這般大費周折到底是想做什麽呢?

她一步一步琢磨,越想越是駭然,想來不管有意無意,自己身邊的三個守護者“烈”—穆子初,“影”—陸行簡,以及假的“幻”—白容都是麒麟堡和藏劍山莊安排到自己身邊的。自己與晴晴不斷地在四神幫落陽宮諸人中間周旋奔波,難道到頭來卻隻是這二人牽線控製的木偶?

如果沈劍和陸言深真是為了“天下第一”而背叛哥哥,如此大費周章,又何不自己想法子做淩霄的宿主?即便夜魅被水碧帶走,但淩霄劍和所有的靈石是一早就掌控在他們手中的。

到底是為什麽呢?他們到底是想做什麽呢?水清一邊裝模作樣在蒼龍附近巡邏,一邊整理著腦子的思路。旁邊的門吱呀一響,忽然大開。大半夜她給嚇了一跳,接著嗅到一股未散的酒氣從來人身上傳來。

莫顏倚著門,白色中衣半耷拉在身上,胸膛露了一大片,懶洋洋地看了水清一眼:“去給我打些熱水來,我要洗澡。”

水清忙低了頭應聲而去,心裏卻在腹誹:喝了酒不好好睡覺,大半夜地洗什麽澡?你妹的,洗什麽澡?!

也就是在心裏罵一罵,但行動上還是怕顯出破綻,隻好一聲不吭地想法子。那麒麟堡的管家倒是好說話,即刻吩咐廚子去給她燒了大半桶水。

好容易抬著水送到蒼龍房裏,移好木桶調好水溫已是滿身大汗,好在當日曾以藥桶為秦玄霜祛毒,水清倒還積累了一些經驗,幹來也不甚生疏。

“辛苦了。”莫顏雖然說著寬慰的話,但看也沒看她,徑直向木桶走來。

“那屬下先行告退,主上是不是需要丫鬟來侍奉?”水清抬頭向蒼龍一拱手,結果目瞪口呆地看見蒼龍直接在她麵前一扯中衣,步入木桶之中。她有一種瞎了雙眼的感覺,一時呆了。

莫顏頭輕靠在木沿上,閉著眼睛,雙臂放在兩側,神情有些疲倦,手懶懶一抬示意道:“不必了。你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水清如蒙大赦,鬆了一口氣就要往外鑽。

“站住。”臨踏出門的一刻,莫顏的聲音又響起。

這一聲喊得水清汗毛都要倒豎起來,卻隻也隻能堆著笑回頭應道,“主子還有什麽吩咐?”

莫顏眼睛眯開一條縫,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是白天那個……”

水清冷汗涔涔,硬著頭皮道:“是。”

莫顏好像泡得舒坦,忽然心情大好,道:“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

水清低首應道:“屬下武遠,安東人氏。”心中暗歎幸好剛剛同其他侍衛交談套出了此人些許背景眉目,不然這一問就會被問漏了。

莫顏漫不經心地應道:“哦,武遠呐……”他一手支著頭,淡淡道:“把你衣服脫下來吧。”

啥?水清右眼一跳。難道真如陸言深所說,蒼龍玩膩了女人,準備搞點龍陽之好了?

她傻傻地應道:“啊?”

莫顏睜開雙目瞥了她一眼。此刻他發絲濕攏,有幾絲貼在臉上,五官清晰英朗,水上露出的肩胛肌肉線條優美,看來十分俊逸迷人,隻是臉上掛著一絲冷淡:“把外衣脫下,然後出去。“哦,他隻是想要外套。水清心頭釋然,盡管蒼龍麵上掛碰上極少見的冷漠,她卻有一下說不出的輕鬆愉快,不管是怎麽,她巴不得趕緊照做然後撒丫子滾得遠遠的。

她扯開衣領正準備脫,卻突然凝固住了。她假扮這名為武遠的侍衛,雖然這男子身量在侍衛中偏小,但終究是個挺拔英武的男兒,水清為扮他撐起衣服不得不在身上綁縛著不少物料,又以布將胸裹起,她先前未想起,此刻猛然警醒,若是除了外衣豈

不就全然露餡了?

蒼龍見她半天不動作,很是不耐煩,伸出一隻手無聲催他。

“那,那屬下穿什麽?……”不是辦法的辦法中,水清問出來這麽一句。

蒼龍閉上眼睛,道:“不用穿什麽了,直接翻牆回軍營吧。別留這兒給我丟人了。”

水清登時大為光火,咬著牙按捺住自己不停默念別和他一般見識別和他一般見識,隔了一會兒眼珠一轉忽然心生一計。她無聲地笑了一笑,然後繞至他身後三下五除二除了外衣放在側,伸手一把扯過一件蒼龍白日所穿的外衫迅速將自己一裹,她動作極快,蒼龍隻聞衣聲根本懶得再回頭。

“那屬下就告退了。”水清磨著牙迅速退出了房門。

莫顏在熱水中歎了口氣,然後猛地站起來迅速將那侍衛服穿上,又扯破一角作麵紗蒙在臉上。他白日穿得是一件明黃錦袍,太過顯眼,那侍衛之服質地厚實不加反光,再加上顏色本就深暗,幾乎算了一件行動便利的夜行衣。

一切收拾妥當,他習慣性地理好衣角,卻忽然聞到衣服裏有一股淡淡的女兒香。他貫於風月,久與女子廝混,這樣輕微的味道常人雖然難以察覺,他卻是一嗅便知。

淡微的夜蓮香,熟悉卻又陌生的味道。

他盯著襟袖,不禁皺起了眉頭。

莫顏是要有所行動了。

水清縱影在堡中尋陰而馳,盡可能隱沒自己的行跡。待到了麒麟堡的中心地門,她複又罩上蒼龍的明黃外衫。

你鬼鬼祟祟,倒不如我幫你來鬧上一鬧吧!

她翻身而入,以夜魅迷暈守備,故意放走一兩個,他們最後所見也是那明黃身影。全堡上下,眼下就隻有蒼龍敢穿這衣裳。於是一個二個大叫道:“蒼龍背信夜襲!”

麒麟堡霎時燈火通明,莫顏的貼身侍衛,麒麟堡各級武士,一時多少支隊伍在堡中穿梭而行。

水清輕輕一笑,將外衫一除,取下一名守備的衣著躡腳尾隨在隊伍之中,跟著他們去核查堡中重要地區的防守情況,看是不是有所損失。這當中,自然少不得關押女賊“水清”的地方。

那領頭武士見那女子安然伏在牢中,鬆了一口氣,又留下幾個人加強防備。水清應聲守衛,她的嘴角浮起一道弧線。

那武士帶著諸人出了門,迅速加入別的巡查隊伍。水清尚保持著拱手領命的姿態,微微抬起頭,暗室之中,雙目耀如明珠,光亮狡黠。她的身後,升騰而起的銀色的劍光四散而出,繞轉徘徊成淡白色的霧氣。在她轉身的一瞬,周圍的四名守備已軟軟地癱在地上。

那牢中女子半夜尤在背著低聲抽泣,縮在一角不停發抖。不管是什麽緣故,一切總是她而起,平白無故連累無辜之人,水清心中總是不忍。她抬劍正準備卸下鐵門,忽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步聲輕微,若非她今日功力大進絕然是聽不出的。

這個時候還能有誰?水清不及收拾這些癱倒的守備,一閃身飛身於簷處暗影之處。

一個褐衣蒙麵男子快步走入。低頭看了看地上倒下的人,眉頭一擰,眼光四斂,將周圍打量一遍。水清急忙收了視線縮身於內,險險躲過了他的巡視。

見周圍再沒有人,他扯下麵紗,抽劍一劈,那鎖便應聲而落。

莫顏?水清心裏格噔一下,總覺得哪裏不對。她早知那牢中女子是假的,但這鎖也未免太好開了些。

她正自懷疑,就見莫顏收了劍,縱跨一步踏入牢中。那女子聽得有人來,甚是驚恐,低了頭使勁往牆角退。比起白日還算齊整的模樣,那女子此時身上衣衫破碎,青痕四溢,不少地方還流著血跡。不過是半日功夫,就不知這女子又受了何等虐待**,水清看在眼裏,大感愧疚。她一早算準了蒼龍和陸言深不至對這女子如何,卻忘了麒麟堡諸多手下性情駁雜,品行不一。

莫顏近一步,她便退一步,瑟縮著想哭又不敢出聲。

水清在上麵看不清莫顏的表情,隻見他卸下劍,半跪下身向那女子道:“水清,是我……別怕,我帶你離開這裏好嗎?……”

那女子發絲淩亂,聞聲微微抬頭,麵目隱在頭發中,隻一雙眼睛含著瑩瑩淚水看向蒼龍。她猶豫片刻,忽然明白過來什麽,痛哭失聲,踉

蹌地倒在蒼龍龍懷中。

水清看得一愣,見莫顏神情溫柔憐惜攬過那女子,腦中不知怎地想起在洛西水塢玄武說的一番話來,怔怔地出了神。忽聽得一聲利刃入骨的砉然之聲,接著聽到莫顏痛楚地喘著氣,她心頭一驚,忙俯身去看,但見那女子一手抓著匕首,刺穿了莫顏的胸口,又迅速一拔,接著輕盈地向後一跳,動作精到地翻身落地。

“堂堂蒼龍,就這點本事未免也不夠人瞧了!”那女子一改先前的嬌弱模樣,攬起臉上的頭發,笑著舔著刀尖上的血,整個麵目清晰地展露出來。

白容!?

自那冰窟一役,水清早以為她死了,沒想到卻還在這裏為沈劍賣命。想來是她看丟了沈晴晴,定在陸言深和沈劍那裏吃不得好,這才自告奮勇用了苦肉計將功贖過。

莫顏微微苦笑,無聲地搖搖頭,接著目光平靜地看了白容一眼,又是一臉憊懶悠然的神情:“姑娘忍辱負重原來就為了這樣,若是早些告知莫顏自當送上門任姑娘處置,何必這麽辛苦自己呢。”

白容眯起眼微微一笑,一手扣起五枚小刀:“不敢不敢,白容隻怕夜長夢多,還是今日早些送蒼龍上路吧!”

她說著話,身後慢慢走出十幾名持箭而待的武士。

水清再待不得,飛身而下,一手馭起夜魅,萬光齊發,在白容和眾武士麵前激起一排炸裂的光束,地室之中一時飛沙走石。她攬起莫顏的一隻胳膊扛在肩頭,一邊連發劍光,一邊連連擇路而退。

混亂之中水清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當下慌不擇路,隻求盡快拉開距離。雖然水清突襲亂了他們的陣腳,但這些訓練有素的武士顯然很快適應了情況,一批接一批迅速地湧過來。

劇烈奔跑之中,莫顏傷口一直不停地流血,水清知道若再不找個安定的地方止血,還沒被麒麟堡的武士殺死,莫顏就要先一步血盡人亡了。

她大急,向後張望,瞧見兩隻巨大的石麒麟怒目而視,蹲守在一處黑穴之前,她咬緊牙關一鼓作氣,腳下運勁成風,帶著莫顏縱身向那處飛去。

那隨後而來的武士以白容為首本追得很急,到那黑穴之前卻急急刹住了腳步,再不敢向前邁一步。

水清側身看著,有些奇怪,雖然知道前方定有些不妙的物事,但也暗自鬆了一口氣。正想站住腳步將四周看個明白,卻覺腳下土石一鬆,打眼一瞧自己站住的地兒堪堪是崖尖上,而莫顏則已經大半在空處。在她有機會挽回的時候,兩人的重心已經不可逆轉地向下倒去。水清惟一來得及做的事情就是:“啊啊啊啊啊!!!!!!!!!!!!!!!!!!!!!!!!!!!!!!!!!!!!!!”

不知過了多久,水清給凍得一哆嗦,方才悠悠醒轉過來。她記得自己在掉落之時匆匆用夜魅架起一道防護,便是如此,掉落在地的巨大衝擊也把她給震暈過去了。她確認無疑的是自己在失去意識前者一直牢牢地抓著蒼龍,可是,現在呢?

她有些迷惑地看著手中仍攥著一塊衣角,一下子慌了神,急忙站起來察看,見到莫顏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躺著,這下安下心來,急急忙忙走上前去查看他的傷勢。

看來白容當時也很緊張,這一劍離他的心頭偏了一寸。但雖未即要害,但失血也相當嚴重,莫顏唇色發白,臉龐也有些青腫。水清四處看了看,隻有自己的中衣還材料柔軟細密,當下毫不遲疑將衣服撕下幾條,將莫顏的傷處小心包紮好,這才得空抬頭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下麵是一個極為陰涼的內洞,高難見頂之處微微能射入一絲光線。一個巨大的深潭就在其前,層層落落帶著各種瑰麗多姿的色彩。潭中暗影之處隱見有魚輕輕遊動,隻是此處似是終年難見天日,魚兒多半身色透明,五髒六腑皆可看得十分明白。周遭巨石絕木,青苔遍布,陰冷濕滑無比。環境倒是與雙劍的西南聖地有幾分相似。

莫顏的傷口雖不太再流血,但體溫卻開始下降,水清大為著急,解下那件明黃外衫一並給莫顏披上,然後將他上半身抱在懷中,盡可能地用體溫去溫暖她。

“喂,你不是很有野心的嗎?可別就這樣死了。”水清看著他緊緊閉闔的雙目,輕輕說道,“這種死法可太丟人了,所以,不要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