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得從前年夏天說起,我帶人上瀧右去送鹽,在一條偏僻的驛路上,先是遇到流民攔路,施舍掉一些東西,後又遇到賊匪搶劫,將我們所有的貨物馬匹與行李包裹都搶去。也話該我們倒黴,所有的值錢的東西都沒放身上,我們在慶幸保得性命時才發現,十多人身上就隻剩下幾錢碎銀子。當時物價猛漲,食物也很緊缺,尤其是小店家,不先給銀子絕不賣給人東西,那日我們十幾個人從早上走到晚上,莫說住店,連一人一個饃饃都吃不上,隻得找了間破廟住了,第二日餓著肚子繼續趕路,希望快點走到大一點的城鎮,就算沒有李家商鋪,也有姬家的生意,那時就不愁沒有銀子了。”

“俗話說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好端端的天氣後來竟然下起雨來,十幾個人淋了個透濕,好不容易找了個茶棚歇腳,當時我與另一個手下便發起燒來,其中幾個手下一急,瞅著一輛過路的馬車想討點銀錢,誰知那趕車的車夫不容我們說完劈頭就開罵,還抽了我們的人一鞭子,這下子我們的人也惱了,想動手教訓那車夫,當然也存了想混水摸點魚的心思,因為當時我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誰知這時那車廂裏出來一名丫環,也就是紅酥,喝住了大家,問了幾句後,回去似乎又與主子商量了幾句,再出來時便給了帶頭夥計一包東西,說是送給我們救急,將來有機會是要報還的,還勸我們就算是亂世也得奉公守法,不可起不軌之心,然後馬車便絕塵而去。”

“當時我們也顧不得羞慚,打開那個布包一看,竟是一些女子用的釵環首飾,樣式雖不新,但都是真金實銀的,我們十多個人憑了這包首飾,渡過了那次難關,後來我們又特意回頭去打聽那馬車的來曆,卻沒有人知道,隻好又將那位恩人的首飾一件件地贖回來,以期將來遇到這位恩人好還給她,並且加倍報答。”

杜萱娘突然問道,“這位恩人是男是女,年齡幾何你們也不知道?”

孫寶兒搖頭,“我們對這個一無所知,我們隻記得紅酥的樣貌,萬花樓給紅酥開臉那日我本來是在鋪子裏忙活的,卻突然接到一封秘密書信,說是如果想知道野雞鎮贈銀之人的消息便來萬花樓,我們本就存著報答這位恩人的心思,所以當即就應約去了,當我們看到當晚的開臉姑娘紅酥竟是當時與我們說話的丫環時,也顧不得許多,便與人一路喊價,得到與紅酥單獨說話的機會,誰知那紅酥卻說,想知道那位恩人的下落必須立刻想辦法讓她們離了萬花樓,沒有辦法,我們隻好當晚就將她們三個帶回了果子林。”

“因擔心萬花樓的人發現她們的行蹤,我們都沒敢到果子林去,隻想等著三哥的婚事過了,我解決了萬花樓的麻煩後,再去詢問恩人的下落,誰知萬花樓的人都是屬狗的,不過三四天時間就讓他們找著了,還驚擾了母親,這回我絕不輕饒萬花樓!”

“不必你再出手,方爺已經出麵替你解決這事了,以後做事切記多用腦子,想阻止那晚上的事情有很多種法子,你卻用了最笨的一種,你雖然不想做官,但也得顧及一下你三個兄長,一個人想博好名聲難,想敗壞名聲卻是容易得很,現在你萬金買笑的事已經傳得滿城風雨,看你將來去哪裏尋好媳婦去!”

杜萱娘又是疲累,又是挫敗,聲音十分低沉,孫寶兒低垂著頭,心內後悔不迭,自己當初的確是輕狂了,想著小小一萬花樓莫說是撼不動杜家這棵大樹,連他自己都可以輕鬆將其推倒,卻沒有想到人言可畏這上頭。

“母親,紅酥與那兩個醜丫環現在何處?”

“我已經將她們的賣身契要了過來,正好你大嫂那邊缺人,暫時將她們安置在家中,等風聲平息了些再作打算,你可不能再生事了。”

孫寶兒麵露感激之色,“謝謝母親,這樣安置最好不過了,不過,寶兒還想問一下恩人的消息,寶兒保證以後再不見那紅酥!”

“如果真讓你們找到了那馬車中人,你們打算如何報恩?”

“當然是看情形再說,那首飾肯定是要物歸原主的,他家有困難當然要能幫則幫,如果他們不需要這些,我們也可以成為互相照應的朋友。”孫寶兒想了想回答道。

杜萱娘點頭,“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是做人的根本,但是你們最好也尊重恩人的意願。紅酥與你們的恩人同乘一輛馬車,又做丫環打扮,一般的公子哥,帶丫環出行常有,卻沒有隨時將釵環首飾帶身上的,難道這樣你們都猜不出恩人的身份?”

“我們當時也猜那位恩人多半是位小姐,所以在萬花樓見到她的丫環流落到萬花樓那種地方,就想著那位恩人的境地也很不妙,我們才著急將紅酥從萬花樓裏接出來,誰知到了果子林那紅酥卻怎麽都不肯說恩人的下落,隻說恩人暫時還不需要幫忙,讓我們記得這件事便是,這紅酥竟然出爾反爾!”孫寶兒無奈地說道。

“她既然已經這樣說了,說明那位恩人的境地並非危急,我勸你們還是暫時放開報恩這件事,她們如果真的需要你們的幫助,一定會再次找上你們的。”

孫寶兒點頭表示讚同,“母親說的極是,大嫂曆來仁厚,紅酥三人在她手下做事,也算得了個好去處,母親,你又乏了吧?寶兒先出去了,你再歇歇!”

孫寶兒出門後,杜萱娘特意吩咐雪竹,“你去對彥兒說,讓她們三個專門打掃整理空著的那兩間院子,可以住在裏麵,那裏麵也有小廚房,讓她們自己做飯吃,怎麽說當初她們也於寶兒有雪中送碳之恩,等過了這陣再好好安置她們!”

崔穎不等晚宴便打算回府,臨走還將崔念帶回去住一夜,說是韓先生想見一見他,這個韓略對崔穎也真是忠心耿耿,為果州軍政事務也是殫精竭慮,可以說沒有韓略,便沒有今日果州的繁華如昔。

崔念卻滿心不情願,非不讓也前來赴宴的小他兩歲的庶弟與他同坐一輛馬車,不得已崔穎隻好把崔念叫出來與他同乘一匹馬,才將那小子哄回了郡守府。

杜萱娘的心思一直是敏感的,崔穎在她麵前雖然與從前沒什麽兩樣,但是她仍能從他的笑容得看出了那一絲愧疚,尤其是剛才崔穎臨走時回頭看她那一眼,更加讓她心煩意亂起來。

李甲五帶領的人馬回到桐廬的死士營駐地,厲兵秣馬,明裏聽命於李家,暗地裏幾乎每隔一天派人來打聽李進的消息,隨時準備著在得知大當家的消息後前去迎接,這才是真正的生死兄弟。

李玨暫代大當家一職後,雖然借口商行的事務十分繁忙,對尋找李進的事情不怎麽上心,但還是明令李家在各處的暗樁也聽從杜萱娘的指揮。杜萱娘也不推辭,雖然不敢抱有多大的期望,但到底是多一分助力多一分希望,所以這些人隻負責在各地搜集一些不當緊的情報,或者盯梢之類的,這部分力量杜萱娘便將其交給了小金聯絡。

“小金,郡守府這幾日有什麽事情發生麽?”杜萱娘回頭便召了小金來問,因那個幕後黑手來自郡守府的嫌疑並沒有解除,所以對郡守府的監視也從沒鬆懈過,這些崔穎與韓略早就知情,但都睜隻眼閉隻眼。

“據李乙九回報,那雪豹油仍舊沒有眉目,隻不過韓先生好像是病了,連著好幾日都沒有出房門,府裏與軍中的大小事務如今都靠崔穎大人一個人,另外兩個姨娘為了爭權越鬥越厲害,才四歲的大小姐不知怎麽的就掉進了金魚池,差點淹死。”

杜萱娘思量半晌不得要領,便作了罷,唯一肯定的是崔穎不可能為這種事心事重重,困擾他的當是另外一件事,隻是他不說,就算是朋友不好直接動問。

杜萱娘正猶豫著去戲棚子坐坐,還是去客堂看老夫人們的戰果,卻看馮氏拿了塊料子上前說道:“夫人,這塊料子不夠尺寸,恐怕是做不成長襖了。”

“這時間太緊,也來不及重新去買,你便做上次我教你們做的兩邊開衩的緊身樣式,兩片衣襟之間用白緞子連起來,免得走動之時將裏麵的裙子露出來。”

馮氏遲疑著說道:“這樣式從來沒人穿過,聽說三小姐是去見貴人,若貴人不喜歡怪罪下來怎麽辦?”

雪竹見杜萱娘微微皺眉毛,忙上前說道:“馮媽媽隻管放心做去,真出了你說的那樣的事,也怪罪不到你們做衣服的頭上來,請盡量在明日一大早縫製出來。”

經過馮氏這一打岔,杜萱娘才驚覺還有孫金鈴這一樁更棘手的事情來,便轉過牆角,過了夾道,出了後門,來到竹林小院。

風吹著幹枯的竹林“沙沙”作響,杜萱娘的心情一陣浮動,便拉了雪竹一起到竹林裏一張木頭長椅坐下。

“雪竹,這回請誰一起與金鈴進京最穩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