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萱娘與李冰冰兩個上到地麵後,懊惱地對眾人說道:“這個清叔也真是的,不過是幾尊銅佛像,也如此大驚小怪,害得寶兒將腳給崴了,方管事,念兒,你們兩個下去將寶兒背上來,其餘的人都散了吧。”

等眾人都散了後,杜萱娘立即吩咐顏彥將所有的門上鎖,一律不許人進出,讓雪竹與小嫵兩個親自守了後院的兩個角門,不許人靠近,又讓幫工們將他們從果州帶過來的不當緊的東西從馬車上卸下來,又騰出七輛馬車,與一些箱子,讓親信之人送到後院門口。

所有寶物的裝箱,搬動都由陸掌櫃,孫寶兒,崔念,方顯達四個男人親手完成,終於在第二日天黎明時將所有的財寶都裝上馬車,杜萱娘一家子也不敢停留,帶著毫不知情的護院與幫工馬不停蹄的趕往京城雍王府,雖然李適已經是太子,住進了東宮,但雍王府仍是他的產業,留有不少的禁軍看守,敢招惹的人不多,所以還算是相對安全的地方。

陸掌櫃帶著陸夫人將孫寶兒留給他的兩箱寶物搬上他自己的馬車,回去將那金魚池的機關徹底毀壞,杜萱娘留下的東西也讓自己留在洛陽的探子一樣不留的運走,然後將這座空宅的整個後院都付之一炬,讓人再也尋不出半點痕跡。

杜萱娘進京之後不久,太子妃便在宮中宴請他們一家子,皇後得知,特意派了人來宣杜萱娘覲見,李豫聽說後,也遣了人來宣李適,王諫之,孫寶兒,崔念去禦書房相見。

李豫不但對王諫之的學問讚譽有加,對孫寶兒的新式曬鹽法也很感興趣,讓孫寶兒當場演示了一番,李豫龍心大悅,眾人俱得了賞賜。

三天後,皇帝正式下旨讓王諫之入尚書省,任考功司令史一職,對於初涉官場的人來說,這可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開始,雖然有可能被人說是依靠了裙帶關係。

季瑁善一高興,立刻要兒子將在京城一座大宅子送給了孫女兒孫女婿,意思是讓王諫之搬出落雲巷,卻被王諫之婉言謝絕,說是母親在京城,要堂前盡孝,讓季瑁善更加喜歡,在家裏對兒子吹噓自己當年如何惠眼識珠,硬是將顧家的親事退了,挑了這個前途無量,又忠厚孝道的王諫之,如今季家的勢力在朝廷的文官中終於有了一席之地,那富貴權位又多了一份保障。

離孫寶兒與李冰冰的婚期還有十來天,杜萱娘決定再到京城專門出售各種稀奇玩藝兒的東大街去逛逛,既是娶媳,又是嫁女,怎麽也得有些拿得出手的東西來鎮鎮場麵吧。

小嫵三年前與周家定了親,還沒來得及議定成親的日子,周家老母便得了一場急病去了,周家孝子當然要守孝三年,於是小嫵的婚事就耽擱下來,但是年後也就守滿三年了,嫁妝當然也得準備準備。

雪竹與方顯達兩個別別扭扭的,杜萱娘暗示了好幾回都不見他們直接回應,杜萱娘打算春節時直接將這兩個人拖到洞房裏去,也幫他們把婚事給辦了。

三份嫁妝雖然要求各有不同,但都是不能馬虎的,杜萱娘便叫了李冰冰,小嫵,雪竹,還有方顯達,當然還有兩個小跟屁蟲李卓與李敏,換了普通百姓的衣服,讓方顯達趕了一輛舊馬車往東大街而去。

東大街不愧為長安最繁華之地,各地客商雲集,包括西域來的商隊,帶來各種稀奇古怪的貨品及寶貝,有大如鴿子蛋的南海珍珠,也有可以自己打鼓的木頭人,李冰冰與小嫵兩個興奮得兩眼放光,剛拿起這個,目光又被別的吸引,隻恨少長了兩隻手,口袋裏的銀子帶得太少。

李卓李敏兩個小祖宗則被街邊的小糖人,喝猴戲的迷得怎麽勸都不肯走,專門跟著他們兩個的雪竹與方顯達顧此失彼,急得不行。

杜萱娘來到一個舊貨攤子上,被一隻造型奇特的花瓶給迷住了,縱然杜萱娘是千年以後的穿越者,也看不出這隻灰樸樸的大肚子光頭羅漢花瓶是什麽材料燒製的,拿起來掂掂,卻十分沉手。

再輕輕一擰羅漢拿扇子的左手,羅漢的肚子慢慢裂開,露出墨汁的痕跡,竟然又成了一隻硯台,杜萱娘越看越喜歡,正要開口問掌櫃的價錢,卻聽到一句讓她腦子一片空白的聲音,“掌櫃的,我們來拿上次看中的羅漢花瓶,這是二十兩銀子。”

“夫人,不好意思,這花瓶已經有買主了,夫人……。”掌櫃的看著麵前臉色蒼白,神情怪異的婦人耐心地將話連說了兩遍。

杜萱娘的意識終於回複了一絲絲,驀然回頭,卻隻見掌櫃那略有些不耐的笑臉,不見剛才的說話之人。

“剛才是誰在說話?”杜萱娘的聲音顫抖得連她自己都不認識了。

掌櫃的還沒有開口,左邊的貨架後麵轉出一個婦人,揚聲喊道:“掌櫃的,你快一些,我夫君還要回去看鋪子,我們又沒有與你討價還價,你就不能動作爽利些?”

杜萱娘的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拽住,曲翠櫳!她竟然看到了曲翠櫳!雖然這婦人臉上有一道嚇人的大傷疤,但是她那眼神,她那聲音,即便是將她燒成了灰,她杜萱娘也認得!

既然曲翠櫳沒死,那麽剛才那聲熟悉的,讓她失神的聲音當然就是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親,李氏商行的前大當家蜀中李進了!

曲翠櫳顯然比杜萱娘還震驚,但也隻是一瞬間之事,那猙獰的臉上隨即出現一道笑容,對掌櫃的說道:“既然這隻花瓶又有人看上了,掌櫃的你就好好給這位夫人介紹一下吧,我們是你家的老顧客,我們先去挑別的東西,這位夫人不要我們再來買吧!”

“曲翠櫳,你給我站住!”杜萱娘一急,放下手中的東西,急步上前將曲翠櫳拽住,仿佛街邊的潑婦,因為潛意識告訴她,找到了曲翠櫳便是找到了李進,況且她剛才已經聽到了李進的聲音,他就在這四近,她怎能又讓他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裏?

曲翠櫳的慌亂一閃既逝,“這位夫人,你認錯人了吧,我可不叫什麽曲啥櫳的,我是那邊街玉玩鋪子的掌櫃娘子,姓何,不姓你問問這位掌櫃的!”

那掌櫃的也有些摸不清狀況,上前說道:“這位夫人,你的確是認錯人了,她姓何,不是你說的姓曲的人!”

杜萱娘將曲翠櫳拉得更緊了,“我找的就是她,今日裏你無論如何也要給我一個交待?”

“什麽交待?你這婦人有話好好說便是,為何對我娘子動手動腳?”一位青衣壯年男子抱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女娃兒從貨架後麵大踏步走出來,冷俊的臉,加上一份滄桑,英氣逼人,仍舊是那樣卓爾不群。

“阿四!”杜萱娘不知所措地鬆開曲翠櫳,帶著幾分不敢置信,還帶著幾分淒楚輕輕地叫道。

李進的長眉皺了皺,冷冷地說道:“我不叫阿四,夫人認錯人了,花娘,我們快點回去吧,鋪子不能關門太久。”李進溫柔地拉起曲翠櫳的手,對舊貨攤掌櫃點點頭,繞過如墜冰窖的杜萱娘便向門外走出。

“不,不能走,阿四,你不可以負我!”杜萱娘眼睜睜地看著李進與曲翠櫳朝門外走去,驀然發出一聲慘烈地呼喊。

雪竹與方顯達帶著李卓李敏兩個也正好來舊貨攤尋找杜萱娘,聽到杜萱娘的大叫,下意識地抬頭,看到李進與曲翠櫳二人,雪竹驚得連退兩步,方顯達則如見了鬼似的指著李進大叫“大……,大當家你沒有死!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夫人,夫人,大當家沒有死!”方顯達的激動得淚水都出來了,突然想起手上拉著的李卓李敏兩個,喊道:“五小姐,六少爺,他是你們的父親,你們的父親還活著!”

李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手舞足蹈的方顯達,不想多事,也不想說話,側身便打算繞過麵前的一男一女及兩個看起來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孩,卻被從後麵竄上來的杜萱娘緊緊抱住雙腿。

“阿四,萱娘求你,你就算不想再見到我,可是他們是你的親骨肉,從來沒見過他們的親生父親,你讓他們看清楚你一點,你再走可好?”杜萱娘一字一淚,字字泣血,雙膝跪地,發髻散亂,儼然棄婦,周圍好看熱鬧的路人“忽啦啦”便圍了上來。

曲翠櫳是真惱了,撲過來想拉開杜萱娘緊抱住李進的雙手,“今日裏是倒了什麽血黴?竟被這瘋婦纏上,你張開你那狗眼看看清楚,什麽阿四,阿五的?我家夫君父母早死,家中可就隻有他一個獨苗,再說了,我夫君一直與我在一起,怎麽可能還與別人生了一對雙生子?”

杜萱娘緊抓住李進的衣襟不放,任曲翠櫳又揪又拽,淚如滂沱,嘴裏淒楚大叫,“阿四,萱娘有哪裏做得不好,你和萱娘說明,萱娘能改便改,實在不能改我們母子三人絕不纏著你,你一聲不響地對我們母子三個棄之不顧實在不公平,阿四,求你給萱娘和你的一雙兒女一個理由好嗎?”

眾人紛紛被杜萱娘淒慘的哭聲打動,有相熟的掌櫃出言道:“瞧李掌櫃你做的啥事?你若是不想要他們了,寫封休書,給點銀子打發了就是,這樣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多不好看!”

李進眼睛裏怒氣湧動,曲翠櫳更是忍無可忍,咆哮道:“張瞎子,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話,我們根本不認識這無理取鬧的婦人,也不知這婦人發了什麽瘋竟然在大街上亂攀咬起來,壞我夫君的名聲,著實可惡!兀那婦人,你再不放手,我可對你不客氣了!”

雪竹護主心切,上前抱住悲痛欲絕的杜萱娘,怒瞪著曲翠櫳,高聲叫道:“你才是不要臉的婦人,明明是你將我家夫人的夫君拐跑了,反說我們無理取鬧,果州上下誰不知道李氏商行大當家李進是我家夫人的夫君!”

曲翠櫳卻來勁了,“各位聽到沒有,他們要找的人是果州什麽商行的大當家,我們可是連果州在那一方都不知道的,況且,我夫君雖姓李,卻不是叫李進,我們街坊鄰居這麽多年,你們大家也是知道的啊,誰敢說這兩個婦人不是瘋婦?”

曲翠櫳想將杜萱娘的手硬扯開,同時用腳踹在杜萱娘的肚子,杜萱娘仍然緊抱著不放,雪竹卻上前死命抱住曲翠櫳,不讓她再踹杜萱娘,現場亂成一團。

“住手!”李進大喝一聲,不客氣地將杜萱娘的手扯開,然後推到地上,又一把將雪竹從曲翠櫳身上拉開,“你們真的是認錯人了,我名李清源,範陽人士,既不認識你們所說的什麽李大當家,也從來沒去過果州,或許你們要找的人與我有幾分相似,但我的的確確不是你們要找的人,言已至此,你們不要再來糾纏於我和我家娘子,否則我可不敢保證不打女人!”

杜萱娘倒臥塵埃,李卓李敏兩個哭叫著母親撲過來,方顯達忙將雪竹從地上扶起來,突然小李卓站起來稚聲稚氣地衝李進說道:“我母親說欺負女人的一定不是好男人,我母親從來不說假話,她說你是我們的父親,那麽你一定就是,你不要我們無所謂,但是你不可以欺負我母親!”

李敏也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指著李進叫道:“我看過我父親的畫像,你與畫像上一模一樣,你是不是有了這個醜八怪婦人,就不要我們了?”

童聲激越,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兩兄妹身上,包括李清源。李清源想開口反駁,但是看到兩個稚嫩的孩童,心中有些不忍,又有些不安。

李卓與李敏同樣的細長眉,丹鳳眼,薄嘴唇,與李清源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李清源的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看了一眼懷裏的女兒,也有與他一樣的丹鳳眼,但是麵前的雙生子卻長得更像他。

剛才還有人同情李清源夫婦被人訛上了,來了這兩個穿得如同畫裏跑出來,而且與李清源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漂亮小童後,人群中的輿論風向又變了。

“喲,這對雙生子長得與李清源可真像,難道真是他的種?這個小婦也長得俊,嘖,這李清源怎麽舍得不要?”

“我說李掌櫃,都到這份上了,你就別裝了,你若實在不喜歡,你將你這小老婆二十兩銀子賣給我,那兩小孩你不要我也可以幫你養著,大不多了多舍兩碗飯……。”

李清源突然怒了,“你們在放什麽狗臭屁?我都說了,我不認識她們,什麽小婦不小婦的?還幫我養孩子?若真是我的種,我李清源還供不起三雙筷子?都散了吧,有什麽好看的?”

看樣子這李清源在東大街有些名氣,他這一呼喝,周圍的人都不敢再吱聲了,李清源拉了曲翠櫳就想快點離開,五內俱焚的杜萱娘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引來雪竹與兩個小童的驚惶哭聲。

李清源終於不忍地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婦人,心裏突然覺得堵得慌,仿佛地上這幾人真與自己有些關聯一般,曲翠櫳在一旁看著,眉頭也越皺越緊,同時看向杜萱娘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怨毒。

正要跨出門檻,李清源一家三口與聽到李卓李敏的哭聲焦急趕來的李冰冰小嫵撞了個對麵。

“父親!”

“大當家!”

好戲又要上場了,沒有散去的圍觀者又興奮起來,李清源心裏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居然又被誤認為父親和那個什麽商行的大當家,難道自己與那個李進長得真的很像?

曲翠櫳看到李冰冰也是一愣,畢竟是母女一場,驟然相見,竟然也有些慌亂,李冰冰抬眼又看到了這個生下自己,卻從來沒將自己當女兒的女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小嫵見過大當家,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小嫵立即去通知甲五爺,他為了找你,找得頭發都白了一半……。”小嫵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

曲翠櫳眼一瞪,“還有完沒完?今天的瘋子來了一撥又一撥,告訴你們,你們認錯人了!和裏麵那幾個一樣都是眼睛不好使的,快點讓開,別擋我們的路!”

李冰冰與小嫵一看,杜萱娘正癱倒在地,方顯達與雪竹兩個正手忙腳亂地想將杜萱娘救醒,李卓李敏兩個坐在一旁大哭,小嫵大驚,趕緊跑去幫忙,李冰冰則冷冷地看著眼前二人。

“果然是認錯人了?”李冰冰一把扯掉頭上的帷帽問道。

“不錯,這位小姐請讓我們離開!”

“你叫我小姐?”李冰冰眼裏有深深地受傷,淩厲的目光突然轉向曲翠櫳,恨恨地說道:“無論你用什麽手段讓父親不與我們相認,你都改變不了你曾是麗春院頭牌,吐蕃王妃的事實,更改不了我是從你肚子裏爬出來的事實,我勸你少做點惡事,多為自己積點德,父親,希望你不要為你今天的不敢相認而後悔!”

李冰冰最後一句話是對李清源說的,清亮的目光讓李清源的心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地上悲慘的母子三人和麵前叫自己父親的少女,但是無論如何搜腸刮肚,他也想不起來他到底在什麽見過這幾人,難道與他從前那場失憶有關?想到這裏,李清源心中咯噔一下,不敢再做停留,拉著自己的娘子迅速地離開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