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顏是在她二十七歲生日當天跟沈子橋領的證,沈馨兒給他們挑了好幾個良辰吉日,但沈子橋覺得沒有一天比這一天更有意義。沈馨兒抱著早早,忍不住向悅顏吐槽:“你別聽他什麽有意義啊之類的鬼話,我看他就是想省一份禮物的錢。”
眾人笑,連早早也拍著巴掌咯咯地笑,把大家都給逗笑了,問她:“你笑什麽笑啊,你也聽懂了嗎?”
定下結婚的時間後,悅顏跟著沈子橋回了一次康盛,發結婚的請柬,工廠變化不大,行政班的人流動最少,蔣潔見了她就笑眯眯地直道恭喜,把悅顏弄得都怪不好意思。自從韓玲走後,小男生魏浩然頂替了林東剛的位置,一償宿願終於做上了銷售,提著公文包進進出出,頗有幾分幹練的樣子。辦公室又招了兩個年輕女孩子,她們都沒跟悅顏共過事,也是頭回見那傳說中沈總的老婆,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聽著蔣潔跟悅顏敘舊。
有個圓臉的小女生聽他們說完,忍不住插了一句:“姐姐,你是怎麽認識我們沈總的啊?”
高悅顏笑了:“四歲,還是五歲的時候吧,我爸爸給我找鋼琴老師,遇上他媽媽,後來兩家人一起吃了個飯,我們就這麽認識了。”
女孩子們還沉浸在做夢的年紀裏,握拳作捧心狀,齊齊哇了一聲:“青梅竹馬啊,好浪漫呀,那你們誰先追的誰?”
悅顏眨了眨眼:“這個不好說,等我去跟你們沈總統一一下口徑再來告訴你們。”
女孩子們笑了,蔣潔也笑了。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康盛最近的變化,因為田德花錢為兒子車禍撞人買通關係,接著田氏又被查出賄賂國家公務員,田德畏罪自殺,田氏破產,工廠固定資產被法院清算。生意版圖重新打散,康盛順勢並購了田氏的廠房,公司從幾十人擴張到將近百號人,很快又有了兩家分廠,沈子橋行事小心低調,信奉不能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那兩家工廠做的都不是機電配件。悅顏從小就知道沈子橋是很厲害的,隻要他想做,無論什麽都會做的很好。
悅顏分完喜糖,托蔣潔把請柬交給魏浩然。
蔣潔打開她的那一份。
在一個晴好的春日裏,輕聲念出了上麵凝結著愛意的句子。
“蔣潔女士:
小女高悅顏與沈子橋先生於4月21日結婚,荷蒙厚議,謹定於是日下午淡酌候教。
高誌明暨女方父親鞠躬
席設財富君庭酒店
恕不介催”
聽著那些輕妙、溫柔的字眼中,悅顏發現,這些本該是她生命過客的人,卻因為命運的種種安排意外跟她相遇,因此見證了她人生倍感幸福的每一個瞬間。
定好時間後,下麵就是婚禮的事,悅顏本來不想這麽早辦婚禮,好歹也要等到她研究生畢業,等爸爸身體再好一些,能在婚禮現場親手把自己交給沈子橋。
但是她等的了,她肚子裏的孩子等不了,再過段時間,恐怕連婚紗都穿不下了。
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她正在南京上課,看到驗孕棒的兩條杠後,氣得在衛生間就哭了,因為生活穩定優越,再加上受人寵愛,悅顏現在的脾氣是一天比一天嬌,不過這事也怪沈子橋,之前一直都是悅顏在吃長效的避孕藥,中間因為感冒,沈子橋就逼她給停掉了,拍著胸脯保證避孕措施他會做好,結果毫不意外,她就有了寶寶。
悅顏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電話裏她帶著情緒,什麽話都扔了過去,什麽不要這個孩子啦,恨死你了。嚇得沈子橋連夜又從杭州跑來南京。
坐在來南京的動車上,沈子橋覺得自己上輩子可能是唐僧,因為沉迷美色,耽誤了西天取經的大業,所以這輩子被罰在這條杭寧線上來回奔波。
悅顏一麵害怕,一麵擔心,在宿舍裏窩了兩天,沈子橋打她電話不接,來樓下找她不見,像是鐵了心要藏起自己,連同這個意外降臨的孩子。
跟她同寢的舍友也是個已婚媽媽,孩子一周歲了,沈子橋輾轉打聽到,托她隔天把自己的孩子抱過來,讓高悅顏陪著玩了小半天。一周歲的小寶寶,正是腕節如藕、玉雪可愛的時候,咿咿呀呀,爬來爬去,悅顏心都軟了,她心一軟就接了沈子橋的電話。
沈子橋鬆了一大口氣,在電話裏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跟導師請個假,先休息一段時間。
他好不容易才勸悅顏同意回杭州。
回到家裏,兩個人就像是剛剛吵過架一樣,悅顏撇下他,自顧自回了房間,話都不跟他說一句,沈馨兒把沈子橋叫到一邊,嚴刑逼問下,沈子橋才支支吾吾地交代了始末,沈馨兒先是大喜,繼而又是大怒:“你怎麽搞的?她還在念書,現在懷孩子多辛苦!”
沈子橋簡直裏外不是人,被罵了一頓後灰頭土臉地上樓找悅顏。
門一開,她就窩在沙發裏玩手機。肚子雖然一點沒顯,但沈子橋已經有些不敢碰她。
畢竟還是頭一回做爸爸,老實說,沈子橋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又驚喜又忐忑。
該怎麽做好未來孩子的父親,將是他生而為人一生的課題。
悅顏在起初一陣的慌亂過後,慢慢恢複鎮定,她在心裏跟自己說,你就當這個孩子不存在,該幹什麽就幹什麽,熬過接下來的九個月就好了。
沈子橋挨著她坐下,悅顏不理他,也不跟他說話。
沈子橋無事可做,就給她剝了一個橘子,一點點剝掉上麵的白縷,最後放悅顏手裏,說:“顏顏,生下來吧,你要是不喜歡帶孩子,生下來我找阿姨給你帶。”
悅顏哭笑不得:“那他吃什麽啊?”
沈子橋理所當然地:“吃奶粉啊。”
悅顏覺得不光是自己,連沈子橋都沒做好這個當父親的準備。
握著那個軟軟涼涼的橘子,悅顏低聲說:“我害怕。”
沈馨兒那次慘烈的生產過程給她留下了不能磨滅的陰影,況且她本來就怕痛,光是想一想就覺得膽戰心驚。
沈子橋安靜地聽著她講。
悅顏語氣迷茫:“你知不知道,現在好多女生都是生孩子的時候死掉的,你看那個新聞,有個孕婦疼的受不了,就從醫院的樓上跳了下來,還有姐姐那次……”
一邊聽她說,沈子橋的臉也一點點白了起來。
晚上洗過澡,悅顏坐在床頭看書,沈子橋掀開被子坐了進來。
悅顏放下書本,看他:“睡了?”
沈子橋說好,欠身關了自己那側的床頭燈。
悅顏滑進被中,翻過身,閉上眼沒一會兒,就感覺旁邊的床墊往下陷,沈子橋從後背貼過來,身上明顯比她熱出太多,手輕輕地覆在她小腹上。
兩人誰也不說話地依偎了一會兒。
沈子橋的臉貼著她的頭發:“顏顏?”
悅顏:“她睡了。”
沈子橋輕輕地笑,帶動胸腔發出輕微的共鳴,她感覺到了。
把臉挨在她頭發上輕輕蹭了兩蹭,他開口:“我們還是別生了。”聲音到末尾有絲不易察覺的起伏。
她一僵,低聲卻問:“為什麽?”
他說:“我想過了,這次是我不對。你現在還小,又在念書,況且爸爸的身體才剛好,這個孩子來的太突然了,我們都還年輕,蘇州的項目才落地,接下來一年我會很忙,也照顧不好你們兩個……”
悅顏才不信,她回過臉來,從很近的地方盯著他眼睛看,問的不怎麽確定:“沈子橋,你是不是被我白天說的話給嚇到了?”
沈子橋沉默。
是的,他被嚇到了。
如果說生育要賭上悅顏的命,他寧可永遠都不要這個孩子。
就算沒有孩子,他也有信心能跟悅顏把日子過好。
悅顏捏了捏他的手,靠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沉穩有力。她輕聲道:“你好不好奇我跟你的寶寶會長什麽樣子,男孩還是女孩,他會像誰呢,聰不聰明,長大以後會去做什麽?”
沈子橋傻住了,整個人動也不會動,就隻剩下心髒劇烈在跳,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問題如此著迷。
一個由他和悅顏的基因組成,不知麵貌的孩子,被他們從虛空中接來,在他們的愛意中長大。
悅顏說:“沈子橋,反正我挺好奇的。我們會是好媽媽,好爸爸的,對嗎?”
沈子橋擁緊了她,在一種無言的、磅礴感動中,酸意襲上了他的鼻腔、他的眼睛,他這一生缺失的,悅顏都給了他。愛人、孩子,從今往後他都有了。
原本定於年後的婚禮也被提前到了九月。
忙忙碌碌地準備了一個多月之後,很快就到了婚禮的那天。
親人齊聚,遠在外省的朋友同學也都紛紛趕來。還有一些子橋生意場上的朋友,一些比較重要的大客戶,當然還有從四川趕來的李惠芬。
愛不會抹去恩怨和仇恨,但會讓人暫時從中脫身,為所愛的人再度聚首。
看到席中的高誌明,彼此一點頭,隨後各自轉開了目光。
高誌明坐在輪椅上,由沈馨兒推著送盛裝的悅顏走過玫瑰花拱門,親手將她交給愛她的沈子橋,一直到鬆手的瞬間,高誌明終於紅了眼:“顏顏,你要好好的啊……爸爸,爸爸真的舍不得……”
沈子橋緊緊地握著悅顏的手,認真地說:“爸,我會對她好的。”
比從前最愛她的那瞬間還要好。
高誌明連連點頭:“好好好……”他抬手擦掉眼角的淚,沈馨兒也忍不住跟著掉淚。早早坐在台下爸爸的膝上,手伸出來,拍著巴掌又哭又鬧:“媽媽,抱……”
韓震一臉受不了地把女兒遞出去,今天的早早一身小公主打扮,穿著蓬蓬裙,肩負了送戒指的重任。沈馨兒把她抱上台,挨著新娘子蹭啊蹭,用小手去撩那個雪白的婚紗,蓋在自己臉上,假裝自己也是新娘。
然後就是交換戒指的環節,司儀把話筒交給了新郎,問他有什麽話想對新娘講。
沈子橋目光溫柔地看著麵前這個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子,女孩子今天穿著婚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嫁給他。
他說:“我跟顏顏認識了二十多年,從見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歡上了她,喜歡這個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小姑娘。對啊,我的初戀,發生在我五歲那一年。”
滿場都是笑聲。
他們背後的LED大屏幕上,開始放起了他們從小到大一起拍的照片,有單人照,也有合影,裏麵有一張是在吉林的鄉下拍的,相片已經發黃,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男孩跟女孩手裏各拿著一根冰棍,頭發都跑得毛毛的,在大太陽底下對著鏡頭傻笑。
“我的太太,她真的超級難追,我從初中開始追她,一直追到了我們大二,她才終於答應跟我在一起,後來因為一些事,我們分開了三年,這三年裏,我去過無數次她所在的那個城市,就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感謝大家今天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見證我跟顏顏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在這裏,我想說,能追到我的太太,並且讓她嫁給我,是我這一生做過的最正確的事女孩子身邊還站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早早頂著婚紗,回頭問媽媽:“媽媽,小姨哭什麽啊?”
此刻的悅顏淚水滂沱,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男孩子分明還是那個男孩子,卻變的那麽有擔當,給她撐出了一片無風無雨的天空。
他看著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深情,又如此專注,仿佛她是海洋世界裏唯一的表演,看得他目不轉睛。
嫁給他,也是她這一生做過的最正確的事。
孩子來的猝不及防,距離四十周還差三天的時候破了水,悅顏被緊急送往醫院,當時沈子橋的人還在蘇州工廠。
因為羊水不夠,悅顏一到醫院就被推進了手術室,沈馨兒在手術室門口打電話問沈子橋現在到了哪,對著手機大吼:“你老婆都快疼死了!”
悅顏已經沒辦法去關心,陣痛綿延不斷,汗把睫毛都弄濕了,那種疼痛根本無法描述,像是一把鋸子活生生要把人劈成兩截。
剖腹產打麻藥需要法定伴侶簽字,伴侶不在隻好孕婦自己簽,悅顏痛的連筆都拿不住了,才顫顫巍巍地一筆一劃把名字寫好,放下筆,眼淚跟著吧嗒吧嗒往下掉。醫生和助產士早就見怪不怪,麻利地替她掛上了水。
畢竟這孩子來的太突然,她也沒辦法去怪沈子橋。
忍痛換好手術服,打麻醉的疼痛跟此刻經曆的已經不算什麽,或許是麻藥發揮了作用,悅顏隻感覺有人在她肚皮上劃了一下。
燈光在眼前晃動,她的汗把身下的手術服都給浸透了,整個人像躺在一塊濕透的布上。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哭聲。
悅顏疼得聲音都啞了,抬起頭問:“男孩女孩?”
醫生說了一句:“待會你自己看。”
她把剛生下來的嬰兒抱到悅顏麵前,分開兩條腿:“自己看看,是男孩還是女孩?”
悅顏說:“男孩。”
醫生抱著嬰兒貼了貼悅顏的臉:“對了,是男孩,現在護士抱他去洗澡了。”
一直到她推出手術室,沈子橋都沒能從蘇州趕回來。
悅顏疼了一天,也累了一天,因為麻藥的作用,回到病房後先痛痛快快睡了一覺,一覺醒來,床邊趴了一個人,沈子橋握著她掛點滴的手,披著他的西裝外套,她一動就把他給吵醒了,他睜開眼,眼底通紅通紅,下巴上都冒了胡渣。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謝謝你顏顏。我一輩子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