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悅顏。”
孫巍韋去圖書館自習,經過操場,看到她在,擺著書包追了上來。
走近了才注意到打球的那個男生。
抿了抿嘴,他收回目光看向悅顏:“你也要去自習嗎?一起走吧。”
有些倉促地,悅顏應了聲他,把頭低下。
行道樹微微擺動的葉子下,兩條身影漸行漸遠,回**在籃球場的撞擊聲也變得聽不再見。
路上孫巍韋才仿佛隨口聊起來:“你聽說沈子橋那個事了嗎?”
悅顏抬頭看一眼他。
她好像知道沈子橋所有的事,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她對這個男生其實一無所知。
孫巍韋完全閑聊的口吻,講他聽到的這樁八卦:“據說沈子橋可能會被校方勸退。”
悅顏震驚地轉過臉來:“就因為早戀?”
孫巍韋看著前麵:“也不光是這個,我去辦公室的時候聽韓老師跟別班的班主任在聊,邵敏的媽媽好像認識教育廳的一個領導,把我們學校給告了,這個領導管學校每年的教學改革和評分審核,因為關係到來年的評級,上麵和校領導都很重視……”
悅顏的心猛跳了一下,下意識地問:“他真的會被勸退嗎?”
孫巍韋看著她略顯緊張的白皙麵孔,歪了下嘴角:“誰知道呢?”
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真真假假。最後的處分還沒下來,李惠芬就已經坐不住了,她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兒子在高三這個節骨點被學校勸退,找了很多人,試了很多辦法,邵敏家都去了好幾趟,可張慧慧就是把女兒的病遷怒到沈子橋身上,不依不饒。
高悅顏十七歲的生日碰巧跟沈子橋的事撞上,家裏兵荒馬亂的,為了不添家裏麻煩,她的生日過得很簡單、很低調。
雖然連生日蛋糕都沒有買,但高誌明還是給她準備了一份相當貴重的禮物,他在香港以悅顏的名義辦了份信托基金,這項基金原由邵逸夫專為兒女成立,由邵氏兄弟控股,實現財產的保護隔離。
簡單來說,哪怕悅顏這輩子都不工作,這份基金也能讓她有三明治吃,有牛奶喝,不挨一點餓。
爸爸是愛她的,覺得有所虧欠所以讓這份愛變得更加隆重。
接過裝在文件袋裏那薄薄幾頁紙,悅顏平靜地跟爸爸說謝謝,長大了一歲,撒嬌和任性變少,哪怕再天經地義,也記得要跟自己的親人道謝。
大手輕輕蓋在女兒頭頂,高誌明語氣溫和:“怎麽了顏顏?沒有生日蛋糕不高興嗎?”
“沒有啦……”輕靠在爸爸的肩上,悅顏聲音低低小小,就跟犯了錯的孩子一樣。
她確實犯了錯,說了很糟糕的話,她忘不掉沈子橋別過臉那瞬間微紅的眼底、那聲發哽的“是嗎”。
“爸爸,我不要生日禮物……您能不能幫幫忙,不要讓沈子橋沒有書念,好不好?”
眼睛濕濕的,好像有什麽東西千方百計地想從心底流出來,可是又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從小到大,悅顏就沒有這麽跟父親要過東西。
還是為了一個傷過她心的男孩子。
或許這就是長大吧,當感受變得充沛,人的氣象更開闊,錯和對已經不那麽重要。
覆在她頭頂的手頓住,然後輕輕揉了幾下,高誌明笑起來:“還以為姑娘擔心什麽國家大事呢?放心,子橋的事他媽媽和我都會想辦法的,你呢,就管自己把書念好,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也不該你來操心,知道嗎?”
悅顏的十七歲沒有蛋糕,沒有那種砰的會炸開的彩帶,沒有掛滿一屋子的氣球,也沒有請過很多同學朋友,平淡地像每天都會遭遇的一天。
她在那天也隻許過一個願。
事情鬧到後來,是高誌明出麵解決的,用掉了市裏領導曾經欠他的一個人情,想法子把沈子橋轉到了本市另一所高中。
兩所高中其實就隔了條馬路,還共用一幢體育館,但是看起來也算對所有人都有了交代。
沈子橋去新學校報到的那天,坐在教室裏的悅顏正打開習題集的第一頁,窗外晴空如洗,飄著幾絲細雲,融融暖陽普照大地,萬物似乎又重歸了本來的平靜。
事情和討論隨著沈子橋的轉學終於平息,班裏學生也將心收起,把注意力轉到了學習上。
隨著高考越近,複習的壓力和節奏也越來越快,每天晚自習結束,悅顏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下自習回到宿舍,簡單洗漱後,幾個女生就又坐到桌邊開始看書做題,悅顏還算她們當中作息規律的,有幾個用功的,經常熬到一兩點才睡,讓同寢的悅顏倍感壓力。
然後很快,二模就來了。
兩天半的考試被安排在周四到周六,完全按照高考的時間表走,題型也吻合高考,基本上幾次模考下來就能判斷自己將來可以考什麽學校。
所有人嚴陣以待,不敢掉以輕心。
這次二模的題目參考了他們上上屆的考題難度,有些大題直接從奧賽試卷裏化過來,題難到什麽程度呢?一出數學考試的考場,幾個女生的眼圈都是紅的……如果這就是高考,那還考什麽大學啊?
機器閱卷效率很快,上周才考的試,下周一就出來成績,於是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中午老師拖了點堂,悅顏沒能去成食堂,和任夢妍她們約好去外麵餐館隨便吃點。
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女孩子的包和外套掛椅背上,窗外靠著條非機動車道,人來去往,再對麵過去點是一所中學的側門。
餐廳地處兩所高中交匯處,做的是學生生意,價格又公道,一到飯點就坐滿了學生,樓上樓下人聲嘈雜。
人一多,菜就上的不及時,幾個女生坐在一起閑聊,說到這次二模考試,抱怨和吐嘈就特別多。說難,但也有發揮好的,像悅顏的同桌孫巍韋,像女生裏的徐攀,也不知道人家腦子是怎麽長的。
悅顏是用功,但不是聰明絕頂的那種用功,難倒別人的,一樣難倒自己,況且還有一門英語拉她的分,這次排名她直接從班級前五掉出了前十。
都說模考最關鍵……
女生們討論的時候,隻有悅顏沒說話,細心的任夢妍注意到她反常,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下她的:“怎麽了悅顏?”
桌對麵的幾個女生也很關心地抬頭看她。
手背擋住臉,不知怎麽的,眼淚說下來就下來了,想到迫在眉睫的高考,想到爸爸失望的臉,那些淚就再也止不住。
餐廳的門再一次被人推開,冷風呼嘯著從外麵湧入,走進來一批差不多高的男生,手裏都夾著根煙,熟門熟路地過去前台點菜。沈子橋背靠著吧台,目光隨隨便便地在一樓走了一圈。
“酸菜魚,回鍋肉,紅燒排骨……”男生把菜單翻到最後頁,靠了一聲,“連酸辣土豆絲都沒有還敢叫自己川菜館?”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拿他開涮。
又要了幾個菜,把菜單往沈子橋胸前一拍:“你點。”
拿煙的那隻手搭在台麵,沈子橋沒接,心不在焉地看著前麵。
“看毛?”幾雙眼睛同時看過去,視線當中,隻有一桌全坐著女孩。靠窗的那個最打眼,蝴蝶領毛衣,齊肩短發,皮膚雪白,睫毛濕濕厚厚地搭在下眼臉,纖細的手臂橫在桌前,表情傷心地看著下麵。
桌邊其他女生都在安慰她。
沈子橋收回目光,拉來煙灰缸,把煙掐在裏麵,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
服務生領他們去二樓的包間,菜陸陸續續地上齊。吃到一半,沈子橋說出去抽根煙,點菜那個男生就說:“講究啥啊,這裏抽好了,屋裏都男的。”
沒解釋,沈子橋拿了火機和外套推門出去。
門在他身後忽閃了幾下,他旁邊一男的看著他背影問:“這人啥背景啊,跩成這樣……”
對麵有人就笑了:“帥哥都這德性。”
下樓,在樓梯拐角處看了眼,服務生推著小車在收那桌的餐盤。他想了想,反身往樓上走,經過衛生間的時候正巧有人低頭從裏麵出來,用沾水的紙巾一點點擦著眼和臉。
過道不寬,餘光感覺有人過來,悅顏往左邊讓了點,那人跟著往左。她轉而往右,那雙鞋跟著往右。
她站住不動,然後對方也不動。
感覺到不對勁的悅顏抬起頭,看清來人,一下子懵住。沈子橋眼風掃過她,隨手把煙按滅在牆上,隨口道:“才幾天沒見,不認識我了?”
沒想過會在這裏見到他,更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心情裏遇見他。
抿抿嘴,悅顏不自然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他活動了幾下脖子,看上去比她隨意很多:“跟朋友吃飯,你呢,一個人?”
勉強笑了下,悅顏說:“沒,她們在樓下等我。”
以為他還要再問點什麽,沒想到他就點了點頭:“那去吧。”
她跟他擦肩而過,往樓下走。
沒走幾步,悅顏又停住回頭,沒想到沈子橋還站在那裏看她,這一回頭的結果就是兩人都愣了一下,沈子橋別開眼,下意識地撓了撓自己的額角,問:“還有事?”
躊躇了幾秒,悅顏還是說:“你別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沒想到她會跟自己說這句話,沈子橋扯了扯嘴角,笑笑點頭:“知道,就抽著玩玩。”
他們倆的關係其實也是近幾年懂事以後才好起來,小時候也是老吵,悅顏又愛哭,她一哭隻要高誌明在家,沈子橋鐵定要被李惠芬罵,所以從前沈子橋都不怎麽愛跟她接觸,相反兩個女孩子倒是一直很親,做遊戲,打扮娃娃,給芭比換衣服。等後來長大,進入青春期,當一個男生情竇初開,學會用異性的目光看待身邊的女生時,一切就變得不太一樣。
回到一個月前,沈子橋還沒跟她說那種話的時候,悅顏說不定還會多勸他幾句,隻是眼下兩人的氛圍實在太尷尬。
“我走了。”悅顏看他。
沈子橋點點頭:“去吧。”
悅顏下樓,等她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沈子橋站在原地很久沒動,抬手摸了摸自己後腦勺,莫名其妙地笑了下,看著蠢蠢的。
下完自習,悅顏一個人先回宿舍,洗了臉和頭,又坐到課桌邊整理這次二模做錯的題。
一個人了,才有勇氣直視那刺目的成績,在把分數看成天的年紀,這也是悅顏遭遇過的最大的打擊,不知不覺間,眼睛又濕了,她伏在臂間默默地、發泄地流了一會兒眼淚。
放在一旁的手機亮了又滅,響到第二遍。悅顏接起,沒想到是白天已經見過一麵的沈子橋,隻有一句話:“下來。”
悅顏心裏難過,暗生惱火,“不來。”啪就把手機給掛斷了。
按他的性子,當麵被女生掛電話,想也不會再打過來。悅顏打起精神,重新回到題裏,按課上老師的解法把題細細算了一遍,算到關鍵處,偏偏聽見敲門響。悅顏以為是哪個舍友出門忘拿鑰匙,離開書桌走去開,沒想到外麵站著的是個陌生女孩子,臉很熟,可能在樓道裏見過好幾次。高中住宿的學生本來就不多,女生就更少了。
她目中帶笑地打量悅顏,仿佛興趣盎然,指指樓下跟她講:“有人找。”
悅顏皺眉,知道是沈子橋,又有點點生氣:不都跟他說好了嗎,這麽大張旗鼓地來找她,還怕沒人再議論她。
悅顏點點頭,意思自己知道了,想等她一走就把門關了。而她壓根也沒有想走的跡象,手背在身後,歪著頭。
“還有事嗎?”悅顏問。
“你不去見那個男生嗎?你們吵架了?可是他很帥啊,怎麽會有人不想看帥哥啊?”
一連串的反問都把悅顏給問懵了,她半響無語,最後老實承認:“過一會兒他自己就會走的。”
女孩撲哧一聲就笑了,悅顏被她笑得摸不著頭腦:“怎麽了?”
她俏皮地說:“那個男生猜的好準哦。他說你一定不會下去見他,所以還托我告訴你一句,如果你不下來,他就上去找你了。”
悅顏都快被氣昏過去。
都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人怎麽還用這一招!
再拖下去晚自習的舍友都要回來了,那時候更說不拎清。悅顏連外套都沒披,氣勢洶洶地殺下樓去,一出樓道就看到了沈子橋,一看她就笑,無賴一樣地笑,站在最近一盞路燈下,站也沒個站形,外套衣領豎到下頜那裏,嘴邊嗬著白氣。
悅顏硬著頭皮迎上去,沒等靠近就嗅到他身上一股強烈的煙味。
他看著她走近,目光回落到她臉上,笑著問:“作業寫完了?”
悅顏點頭又搖了搖頭,說:“有事嗎?”
“去吃點東西。”
悅顏睜大眼睛:“現在?”
“嗯,兩個鍾頭,保準十點前把你完整地送回來。”
“……”
“怎麽?怕被我賣了?”他輕輕笑著,故意激她。
“……”
鬼使神差的,悅顏最後望了一眼宿舍樓。
時序轉入十一月,天氣漸漸變涼,走在料峭的夜晚已經能感受到那滲人的寒意。悅顏下來得很急,身上隻穿了一件毛衣,下午才下過雨,路兩旁的葉子上有雨水淋漓,積起的淺灘裏折射著星子和月光,像是有誰扔了幾塊碎玻璃在那裏。
路上也有人在走,不過大多是獨行,抱著厚厚一摞課本。她跟沈子橋一前一後,並不引人注意。
一件夾克款的黑色羽絨服落在她肩上,悅顏立刻要拂下來還給他:“我不冷。”
他現在身上就一件高領黑色毛衣,還一點不當回事,哧笑了一聲:“穿著吧,現在不冷,過一會兒就要冷了。”
衣服很大,穿在身上一直遮到她臀下,像個誤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走起路來也像小孩一樣,遇到小石子就踢。並肩走在一起,沈子橋時不時看一眼她。
有幾下目光被她撞破,她很凶:“你看什麽看?”
笑意在嘴角漫開,他反問:“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哼。”
“學什麽不好學豬叫。”
離大門就一點距離,悅顏加快了腳步,也沒能把他甩得太開。
一出校門,街邊路燈下泊了一部通體發亮形體矯捷的honda,沈子橋摘了後視鏡上掛著的頭盔拋給她。
悅顏拿在手上看了很久:“你車哪來的啊?”
“跟朋友借的。”
這都能借?
“不是說去吃東西嗎?”悅顏戴上頭盔,“去哪裏吃啊?”
他沒回答,掃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回了幾條短信,又不放心地過來給她檢查了一遍。
忽然的,盯著她的目光漸漸疑惑,抬手調整了幾下頭盔的角度,他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
悅顏給他看:“鎖帶扣不上。”
手放在她頭頂,沈子橋彎下腰仔細研究。嘴角顫了幾下,他開始悶笑,越笑越停不下來。
頭盔頂被他用手拍了下:“你是豬嗎?這都能戴反。”
被他笑著,悅顏有些窘地脫下重戴。
沈子橋偏腿跨上摩托車,扣上頭盔的安全鏈,發動引擎,**的摩托車就像古代的駿馬一樣躍躍欲試,隨時預備著一竄十幾米。
他回頭看了一眼悅顏:“上來。”
聰明的女孩子似乎天生都有種直覺,判斷一個男生會不會做傷害她的事。
沒有猶豫,悅顏坐上他摩托車後座,兩隻手緊緊抓住兩側的鋁製橫欄。
沈子橋的聲音悶在頭盔裏,顯得像是在生氣:“抓緊。”
他也沒跟悅顏解釋到底抓緊什麽東西,手往後一探,捉住她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腰側。少年腰身勁瘦,而且硬,像繃緊了的弓,蘊著無限能量。
被他碰過的地方熱而粗糙,悅顏雙耳發燙,整張臉簡直像要燒起來一樣。
他倒是沒多想,簡單地問:“坐穩了?”
她嗯了一聲。
他弓下腰,擰緊油門,摩托車如離弦之箭射過長街,車輪碾過的水花四濺,路邊景物飛快後掠,快得在悅顏眼中成了重影。霓虹的彩燈綿延成一條彩色的洪流,耳畔隻剩呼呼的風聲,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悅顏才明白沈子橋說的過一會兒就要冷的意思——風呼呼地往她領口灌。扯緊他給的外套,悅顏才注意到他裏麵隻穿了一件毛衣,被風吹得緊貼在身上。
“要去哪?”悅顏扯著嗓子大叫,可是一出口,風就把她的聲音奪走。
“跟著我就行。”
摩托車東拐西彎,穿過小巷駛入無人的街道,車速越來越快,沈子橋也越來越放鬆,幾次試探著鬆開手,嚇得悅顏尖叫,條件反射性地緊緊摟住他的腰。
“開心嗎?”
開心個鬼……悅顏感覺自己全身都是軟的,汗都被嚇出來了,聲音發虛:“你冷靜點……”
他放聲大笑。
開了不知道多久,摩托車一個急轉,停在夜市街頭。拔了鑰匙,沈子橋領著悅顏往裏走,一條街上全是小吃攤,炒米飯年糕、章魚丸子、冷湯、豆腐腦……食物的香氣誘人胃口大開。悅顏邊走邊看,這個點了人依舊多,有夜班下來的工薪族,也有跟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學生,人聲鼎沸。沈子橋小心護著她往裏走,終於找到一個不怎麽擠的攤位,是炒麵。
悅顏回頭,問身後的沈子橋:“我們吃麵好不好?”
攤車上纏了一圈小燈泡,燈光把她的臉泡得雪白,鼻尖卻是紅的,眼珠黑亮,像某種動物的幼崽,目光專注地看著對麵男生。
喉結一滑,他往前看:“行吧。”
攤位旁支出兩張紅色的塑料桌椅,前麵吃完的客人剛走,用過的餐巾紙和一次性筷子扔得滿桌都是,攤主忙到根本來不及收拾。悅顏動手幫忙,又用自己的濕紙巾把桌子椅子細細擦了一遍,沈子橋笑著在她對麵坐下,歪著頭打量她:“挺賢惠啊,看不出嘛。”
這人有時候真挺不會說話的,悅顏白了他一眼,沒接話。
麵上來的很快,金黃噴香,撒著綠油油的小蔥,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悅顏是真的餓了,也不故作矜持,掰開一次性衛生筷,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吃完炒麵,沈子橋送她回學校。車停學校門口,悅顏從摩托車下來,還了頭盔給他,轉身要走,又被沈子橋喊住。
“高悅顏。”
她轉過身,眼神尖尖,提著一點警覺。
那樣子又把他弄笑了:“你那是什麽表情?”
悅顏心說:怕了你的表情。
“什麽事啊?”
沈子橋摘下安全帽,從額前往後捋了把頭發,看著她問:“中午沒事吧?”
她抬頭,心裏微怔,原來他都看到了啊……
見她沉默,沈子橋先猜了一個:“被欺負了?”
默了默,她搖頭。
答案隻剩下最後也是最有可能的一個:“沒考好?”
眼睫輕輕垂下,她就嗯了一下。
沈子橋看她那難受樣,忍不住就笑了:“多大點事啊,下回考好點不就行了。”
悅顏也不指望沈子橋能懂,男生和女生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更何況還隔著成績這道鴻溝,她很在意,仰起臉,目光單純幼稚,說的話也是:“如果這就是高考呢,我就考不上好的大學了。”
沈子橋不以為然:“考不上好大學怎麽了?你就不是你了嗎,你爸就不疼你了嗎?我就……”
悅顏心頭一顫,像是猜到他接下來的話,有些慌地看住他,求他不要再往下講。
女孩子一旦自欺欺人起來,會讓人覺得可笑又可憐。
之前沒躲過,所以這一次,他也不會躲。
看定她,沈子橋揚起唇角,自嘲似地一笑。
“我還是喜歡你啊。”
悅顏趕在老師查寢前回到宿舍,同寢的幾個女生還在燈下看書複習,時間緊迫,關心地問了幾句她這麽晚去哪裏後,也沒有人再追著問下去。
沈子橋的外套還穿在她身上,趁沒人注意,悅顏做賊似地把它裹在自己的大衣裏,藏進了衣櫃的最深處。
背抵著衣櫃,心還在砰砰狂跳。對床的夢妍拿了本英語詞典準備上床去背,一邊爬欄杆一邊回頭看她,奇怪地問:“悅顏,你還不去洗臉嗎?快熄燈了啊。”
“哦,就去了。”
站在盥洗池前,看著嘩嘩淌水的龍頭,悅顏還是有些怔怔地、回不過來神。
腦海裏像走馬燈一樣,飛速轉著晚上的每一個細節……男孩騎摩托車帥氣的樣子,說話專注的語氣,給她戴頭盔認真的神情,還有最後,他說喜歡你時那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場清醒的亂夢,混亂地交織在少女發顫的心頭,帶給她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和迷茫感受。
太難忘了,這個人和這種感覺。
低下頭,額頭抵在冰冷的鏡麵,悅顏輕輕地歎了口氣。
如果一個人能完完全全控製自己的感情,那該有多好。
雙休日如期而至,悅顏被高誌明接回家住。
一到家,悅顏就把自己關房間裏看書做題。中間房門響過一次,她走去開,門外就站著一個沈子橋。
在他麵前,悅顏總覺得好像哪裏不自在,目光錯開他的臉看向其他地方,問:“有事啊?”
沈子橋低頭看她。她才洗過澡,臉上皮膚幹淨濕潤,半幹的頭發披在肩上,身上穿的是一套粉底撒星星的珊瑚絨家居服,襯得她整個人單純稚氣,一下子像是小了好幾歲。
他倒是一本正經:“我衣服呢?”
悅顏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忘在宿舍了……”
沈子橋皺眉:“記得還我,我冬天就這麽一件外套。”
悅顏乖乖點頭:“回去我就找給你,你也記得提醒我。”
沒想到這種鬼話她也信,沈子橋忍不住又笑了,彎起唇角看她:“這都信,你腦子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我信的,”她低了頭,聲音悶悶的,“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信。”
沈子橋愣了一秒,緩緩笑開,眼神比剛才溫柔了很多:“真的,真的什麽都信?”
聽到她嗯的這一聲,沈子橋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輕顫了一下,心軟得跟什麽一樣,就想抱抱她、親親她,說些平時不說的甜言蜜語,做些男女朋友之間才會做的事。
男人無論多大,他們的本性都更加接近欲望。
“所以,”女孩抬起臉,眼神直白幹淨,“你不要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了。”
他明知故問:“什麽話?”
那些話讓她感覺難以啟齒,大眼睛倍感煩惱地躲閃著他,支支吾吾地講:“就是那些愛、喜歡之類的……”
沈子橋好像沒聽明白,目光疑惑:“莫名其妙的,什麽喜歡和愛的,你腦子沒問題吧。”
女孩心一橫,幹脆就把話挑明了:“就是我喜歡你,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如果不是竭力按捺,沈子橋差點就要在高悅顏麵前笑出聲來,她究竟是吃什麽長大的啊,感情問題上還能這麽跟男生討價還價的。
他故作恍然大悟,嘴角卻有怎麽掩飾都下不去的笑,看得人心頭暗惱:“原來是我喜歡你啊,如果你那麽介意的話,那我以後……”
見他這麽容易就答應,悅顏彎起眼睛剛要笑,被男孩瞥到,看著那雙幹幹淨淨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顆心都要被閃化了,話在嘴邊打了個轉兒,沈子橋改口。
“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