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黎枝起床的時候,習慣性地點開日曆。

瞥見倒計時一天,她的手指微微一頓,停在了半空中。

她穿上拖鞋去衛生間洗漱好,薑慧把早餐端上了桌。

“今天律所不忙?”黎枝慢條斯理地吃盤子裏的吐司。

薑慧道:“下午我要去外地出差,上午休息。”

黎枝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她隨便吃了幾口,拿著牛奶出門去趕地鐵。

今天她還是沒項目,於是帶了筆去看台刷物理卷子。

傷病員朱佑在一旁四仰八叉地躺著,看黎枝這麽拚命,忍不住開口:“你歇一歇吧,這是要卷死我們啊。”

“不然你以為我是天才啊,不努力怎麽可能考得好。”黎枝扁嘴。

有一道物理題實在有點難,她解不出。

她想,換作沈盡,應該挺輕鬆。

朱佑歎了口氣:“明天十月十五了啊,再半個月又要考試。”

黎枝下意識地握住手中的筆。

又要到十月十五了。

地球自轉的每一天,對於多數人來說,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次日出日落。

是擁有經曆的人,才賦予了這些日子以不平凡的意義。

淩晨的時候,黎枝還沒睡。

趙時燃打來電話的時候,她剛學完一首英文歌。

電話那端都是遊戲的背景音,看來是集訓還沒結束,他偷懶給她打來的電話。

“本來想陪你到運動會結束的,可惜了,你懂的,N.G沒我不行。”

黎枝給足了他裝逼的麵子。

她安靜地聽他說完今天訓練怎麽把別的戰隊殺了個片甲不留,道:“我明天有八百米和一千五,先睡了。”

但她沒睡著。

掛了電話,她睜著眼睛在漆黑的世界裏企圖尋找一些寬慰。

沒有。

她最怕這個時候了。

從來沒有哪一天的夜晚會漫長到如此難熬。

*

沒休息好,她上午就要跑八百米。

朱佑給她帶了早飯,黎枝啃了一口肉包子,想吐,沒什麽胃口。

時間還很早,上午的項目還沒開始,操場上稀稀拉拉沒幾個人。

黎枝放下包子,換上白色的運動服,直接下了場。

朱佑伸直腿坐在看台上,問:“你幹嘛去?”

黎枝甩了甩自己逐漸變長的頭發:“訓練。”

“哪有人長跑比賽前還訓練的,況且你下午還有一場一千五的比賽……”

說到最後就隻剩下風聲了。

黎枝早就跑了起來。

朱佑總覺得,她今天不太對勁。

張思南來的時候,朱佑和他說起這個,對方搖搖手指,道:“你也太不了解荔枝了,她對誰都那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有什麽不正常的?她不是每天都那樣。”

說不上來。

朱佑總覺得,她像是在做某種無聲抗爭。

黎枝耐力好,又懂得跑步的技巧,上午的八百米成績還算不錯,拿了個第二。

比賽結束,班上的同學拿著毛巾和礦泉水給她。

“我去練一千五。”黎枝喝了兩口水,又趁著比賽結束賽道空出來的間隙重新下了場。

張思南總算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了。

“荔枝,你怎麽還跑呢!你這樣要透支的!”他拿著水杯跟了上去。

黎枝沒說話,隻是安靜地跑著。

突然有人擋在了她的前麵,她抬頭看,是朱佑。

朱佑有些著急:“荔枝,為班級爭光,不代表你可以不要命吧。”

她停下來,中午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曬得她汗流浹背,鹹濕的頭發粘在她的額角,黎枝微微喘著氣,有些茫然地望著朱佑。

張思南:“荔枝大佬,你再牛也要休息的吧!保存點體力,下午還要跑一千五呢……”

她“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跑道。

撇開張思南和朱佑,黎枝在學校裏沒有其他要好的朋友,她本來就不很擅長社交,要不是因為開學初的烏龍,恐怕她到現在都還是獨來獨往。

她都習慣了。

所以真的有人關心她了,黎枝反而覺得不太適應。

她一個人在門口小店隨便吃了碗炒麵,距離下午比賽還有點時間,她拿出隨身攜帶的英語卷子開始刷題。

“誒,看到三班黎枝沒?吃飯還在刷題!所以說人家能成為學霸,真的是有原因的……”

“原來是勤奮出來的啊,我還以為有多聰明呢,跟沈盡不好比,理科學得頂尖的才算是腦子好,這種就是天資一般,純靠努力,有啥了不起的。”

“別說了,人家就坐在旁邊……”

周遭有人在議論她,黎枝抬眼,認出了是二班的幾個女生。

意識到黎枝看了過來,幾個女生趕忙噤聲。

“如果在你眼裏,勤奮都值得詬病的話。”她吃完最後一口炒麵,站起身,對著其中那個冷嘲熱諷的女生說,“那我覺得你還真是沒什麽救了。”

女生的臉青紅一陣,旁邊的女同學尷尬地麵麵相覷。

“天賦決定上限。”女生咬牙道,“囂張什麽!你也就隻能到這裏了。”

“那麻煩你先趕上我的下限。”黎枝歪著頭,人畜無害地擠了擠眼睛,“我在上限等你。”

轉過身,她做作的表情瞬間消散。

她不喜歡別人把她和沈盡放在一起比較,以此來放大他們之間的距離。

這會讓她覺得,有些事情,即便是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也會顯得毫無意義。

薑慧是個女強人,黎枝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是,人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沒有什麽事是努力不能做到的,她也曾深信不疑,直到後來,她的父親去世了。

那是黎枝第一次感覺到,即便是用盡全力,在命運的麵前,人類依舊很渺小。

再先進的儀器,再高明的醫術,再堅韌的信念,在父親的身體被蓋上白布的那一刻,都變得格外蒼白無力。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才明白,這個世界上,多的是無能為力。

*

下午一點半,運動會進入了尾聲。

男女長跑是最後的項目,結束之後就是頒獎儀式。

學生們都集中在操場旁邊的看台,大家齊刷刷地往跑道上看,輕而易舉就捕捉到人群中兩抹白色的身影。

黎枝在熱身,十月中旬的太陽還是火辣,曬得她臉上微微有點發紅。

她一轉頭,突然看到不遠處的男生裏,有一抹純白的身影,和她的運動服一樣的顏色。

是沈盡。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

像是被他身上耀眼的光芒輕輕地刺了一下。

“高二三班,黎枝?”檢錄員在確定她的名字。

黎枝這才回過神來,“嗯”了一聲,覺得自己的腦袋恍惚間有點暈。

她其實沒什麽力氣了。

上午的比賽已經讓她很疲憊了,中午刷了兩套試卷,也沒好好休息,現在看著紅色的跑道都感覺有點重影。

發令槍響,黎枝邁開腿,步子有些虛浮。

她的心口撲通撲通狂跳得厲害,在跑第二圈的時候,她的氣息開始不穩,行動也變得越來越遲緩。

“黎枝!”她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隨後,她的神經被一陣撕裂的耳鳴聲扼住,扯著她的雙腿都沒辦法受控製。

在身體下墜的瞬間,她看到了一抹向自己飛快移動的白色身影。

黎枝拚命地想要確認。

但是來不及了。

她的眼前驀然間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