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驚懼從蘇妙卿的腳底直竄頭頂,那些人恐怖的嘴臉仿佛還在眼前。
蘇妙卿一把扶住轎子穩了穩身形,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你去死,小賤人!”
“娶你有什麽用……”
“二十箱紋銀嫁給王瞎子……”
“你裝什麽清高?”
“你真賤。”
腦海中的聲音此起彼伏,不斷衝擊著蘇妙卿的大腦。
而眼前的紅,又是另一副景象。
她緊緊咬著嘴唇,身形顫抖。
她這是……
重生了,而且還重生到嫁給江沅的那一天!
好啊,好啊!
好啊!
那些噩夢一般的歲月,被剝皮抽筋的痛,被生剜眼珠的痛。
這一世,勢必也讓你們!
體會一番!
“小姐,別睡了,姑爺已經到啦。”
小蝶的聲音從轎外傳來。
下一秒,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從掀開轎簾。
那手腕露一邊暗紅色喜袍紋角,手掌裏微微帶一些薄繭。
當年,也是這隻手,將她一路顛沛,拽到了這繁華迷眼的京城。
是江沅。
蘇妙卿慢慢紅了眼眶,前世那些無法忍受的疼痛似乎剝掉了她的一層皮。
她遲遲沒有接那隻手,直到外麵響起議論聲,江沅遲疑喊她一句:
“卿卿?”
下一秒,蘇妙卿猛然拽住了那隻手,她牙關發顫,緊緊攥著江沅的手,攥的她指尖泛白,手掌顫抖。
上天待她不薄!
江家。
這一世,定讓你們血債血償!
江沅被拽的身形有些不穩,直到喜婆打趣:
“喲,你看給新娘子急的。”
周圍人發出一陣嬉笑聲,江沅紅了臉,將蘇妙卿從轎子裏迎了出來。
“卿卿,怎的如此魯莽。”
江沅小聲對她說了一句,蘇妙卿沒有接話。
喜婆喜氣洋洋的說著恭賀的祝詞,成親流程慢慢推進。
到了跨火盆的時候,蘇妙卿遲疑了。
江沅在她耳邊低語一句:
“卿卿,別忘了。”
她微愣,前世這個時候,江府沒什麽銀兩,江沅上月剛任職,月例也早就填補了成親的空子。
表麵來看,江沅成親,辦的風風光光,光宴席就辦了二十八桌,菜品道道山珍。
可是蘇妙卿知道,這都是江府硬擠出來撐麵子的排場,內裏的東西,卻已經爛的不能再爛。
比如,麵前火盆裏的金絲碳。
成親前兩天,江沅告訴她,金絲碳價格昂貴,李氏覺得,隻燃那麽一時,用一盆的金絲碳屬實浪費。
所以,這火盆裏麵,隻有上麵薄薄一層是金絲碳,下麵墊著的,其實是厚厚的草紙。
前世的她顧及江沅的麵子十分小心的跨過那火苗微弱的火盆。
今生的她,還需要嗎?
恐怕是不需要了。
蘇妙卿勾唇。
“新娘跨火盆——”
喜婆吆喝一聲,蘇妙卿被江沅領著上前緩步抬腳,她的繡鞋在裙擺下方倒是也無人窺得,於是在垮步的時候,腳尖輕輕一勾,刹時間,火盆翻轉——
“啊!”
蘇妙卿尖叫一聲做勢躲開,這一躲,火盆裏麵的光景顯露無疑。
大片大片的草紙四散開來,星星點點的火苗飛散,濺到了蘇妙卿的裙擺上。
火勢大起,蘇妙卿哭喊著:
“我的嫁衣,我的嫁衣,小蝶,小蝶……”
觀禮的賓客們也亂了起來,
小蝶用衣服撲著蘇妙卿的裙擺,場麵瞬間亂做一團。
等她的裙角被撲滅,嫁衣也被燒了大半。
地上的草紙異常刺眼,江贏北和李氏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和蘇妙卿的抽泣讓兩個人下不來台。
“好啊!”
小蝶率先氣紅了眼,指著那堆草紙發抖:
“這就是你們江家對待我們小姐的態度嗎!”
“姑爺,你口口聲聲說著會好好對小姐,老爺和夫人才允許小姐嫁過來,如今,這還沒進門呢,就如此薄待我家小姐!”
“大膽!”
江贏北哆哆嗦嗦怒罵一聲:
“一個丫頭竟也敢在這胡言亂語,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這是……”
“小蝶。”
蘇妙卿拉拉她,擦擦已經哭紅的眼睛。
她看著江沅,認真道:
“夫君,都是我的錯。”
“你明明已經告訴過我要小心這個炭盆,我還是搞砸了。”
“隻是婆婆派人送來的這雙繡鞋,鞋底都是空的,實在是每走一步都疼得很,我沒站穩……”
李氏一愣,也顧不得形象,破口大罵:
“你胡說,我哪有……”
但是說到一半,她慢慢哽住。
本國成親習俗便是婆家送繡鞋,寓意著平平安安到家的意思。
但是李氏送的繡鞋實在太過寒酸,蘇妙卿父母又心疼女兒,便偷偷回絕,自己給蘇妙卿準備了繡鞋。
“李夫人,這事你便辦的不太厚道了。”
人群中一婦人嗔怪道。
“這蘇家小姐可是千裏迢迢的從江南而來,繡鞋要是不舒服,一路上那是受罪啊。”
李氏是有苦說不出,鐵青了臉,冷冷道:
“是那做繡鞋的女工偷工減料,待過了今天,定要將那女工來狠狠處罰。”
眼看事態發展已經超脫掌控,江贏北衝喜婆遞了個眼色。
喜婆立馬會意一甩帕子:
“哎呀,咱們這炭盆本來就是圖個好寓意,現在翻了,更是證明新郎新娘的日子紅紅火火。”
“趁時辰未過,還是趕緊繼續行禮吧。”
李氏急忙點頭:
“對對,時辰過了就不好了。”
江沅長舒一口氣,拽拽繡球轉過身去,一句話沒給蘇妙卿言語。
蘇妙卿挑挑眉。
原來,江沅的真實人品在這些方方麵麵就已經體現了。
也怪自己前世瞎了眼。
她拍拍小蝶的手,也緩步上前,走到江沅身邊。
“一拜天地——”
隨著禮官的吆喝,江沅和蘇妙卿微微欠身,身子卻還沒弓到一半,蘇妙卿雙眼一閉直直到了下去!
“小姐!”
“卿卿!”
周圍人的驚呼聲不斷傳來。
暈過去的最後一秒,蘇妙卿冷笑。
跟你拜堂?
做夢去吧!
……
等蘇妙卿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
她悠悠轉醒,睜眼對上的是江沅神色複雜的眼神。
“卿卿,大夫說,你是驚嚇過度所以暈了過去。”
“可能是嫁衣起火驚到你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無礙的。”
蘇妙卿回他一句。
“也是我身子弱,夫君就莫要擔心了。”
江沅欲言又止,幾次開口後終究瑉瑉嘴,小心翼翼問道:
“卿卿,我是不是哪裏惹你生氣了?”
“今日,你踢翻炭盆,又在大家麵前那麽說……”
看著江沅微微蜷起的手,和努力隱忍的模樣,蘇妙卿心底發笑。
卻還是抬起濕漉漉的眸看向江沅,眸裏一陣無辜:
“夫君,這是什麽話?”
“難不成,是在責怪卿卿馬虎?”
她歎口氣:
“夫君責怪的對,像我這麽馬虎冒失的性格,注定照顧不好公婆。”
“這婚禮也被我搞砸了,早知道這樣,不如……”
“不如早點收拾東西回江南!自請下堂了!”
一聽蘇妙卿要回江南,江沅一急,急忙替她擦去眼淚:
“卿卿這是什麽話,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在,你不要多想。”
他抱著蘇妙卿一陣誘哄,直到蘇妙卿破涕為笑,江沅才從心底鬆了一口氣,並稱還要去前院招呼賓客離開。
江沅走後,蘇妙卿笑著的臉慢慢收了起來。
從袖子裏,滑落出一根極細的銀針。
胳膊上的穴位,也冒了一些細小血珠,此刻已經幹涸。
幸好大夫沒有翻開她袖子查看,否則便會露餡了。
前世,李氏總是頭疼,而一直拜托的那位名醫酬勞昂貴。
在江沅走後,江府便供不起這筆銀子。
眼看李氏疼的天天哀聲載道,蘇妙卿一咬牙,索性自己去尋大夫,學了穴位和施針,每日幫李氏按摩紮針。
這次,她能成功暈過去,也是因為自己給自己偷偷紮了一針。
蘇妙卿看向那泛光的銀針,指尖微動。
沒想到,還能在這裏派上用場。
……
“好了小蝶,你已經哭了一個時辰了。”
蘇妙卿失笑,接過小蝶哭哭啼啼遞過來的蘋果咬了一口。
“可是,可是小姐……”
“她們簡直欺人太甚,當時提親的時候說的比誰都好聽,沒想到嫁進來竟是另外一副模樣。”
“早知道如此……”
小蝶聲音慢慢淡了下去,蘇妙卿笑著搖搖頭:
“哪有那麽多早知道。”
若是有了早知道,上一世,她也不會落得那個下場。
不過,她看向小蝶,還是心中感歎。
前世,自己被江沅擄回軍中,小蝶在馬兒身後苦苦相追,最終被江沅一馬鞭甩了好遠。
想起當時跟在江沅身後的那些軍隊,想必小蝶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
幸好,一切雖然錯過,一切卻又來得及。
“可是,奴婢想想,小姐以後要跟這種人過一輩子,心裏就梗的慌。”
“更何況,今晚還要……”
她最終一抱胸嘟囔道:
“還要和那江公子圓房……”
蘇妙卿把玩蘋果的手頓住。
對了。
還有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