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香港大學,那留在記憶裏的情景與眼前符合起來,一磚一瓦都顯得異常親切,隻是心情沉重了些。既然是來香港大學複學的,還是先登記再說吧。可僅僅上了幾個月的學,張愛玲便因沒有了經濟來源而輟學。沒有錢,在香港這個金錢至上的城市簡直是寸步難行,張愛玲想盡快找到一個謀生的職業。某天,她看見報端有一則小廣告,是美國新聞署要挑選海明威小說《老人與海》的翻譯者,張愛玲便報了名。宋淇是該機構駐香港辦事處的行政助理,在審查長長的報名名單時,看見上麵赫然寫著張愛玲名字,又驚又喜,便約來談話。

宋淇也是有名的紅學家,在上海時就十分喜愛張愛玲的小說,此次香港見麵更是百感交集,宋淇便將這個任務交給了她。之後兩人也成了好朋友,在宋淇的幫助下,張愛玲能經常接到美國新聞出版署的翻譯任務。不過張愛玲對很多著作的翻譯並不喜歡,譬如翻譯《愛默森選集》等理論性很強的書籍。一天張愛玲與宋淇夫婦抱怨說:“我硬是咬著牙逼自己,才將愛默森的書翻譯完了。”

而翻譯歐文的小說時,自己也仿佛是與極不喜歡的人講話,逃也逃不掉,隻好無可奈何地聽。張愛玲整天躲在女青年會的宿舍裏翻譯作品,基本上足不出戶,與上海姑姑也不通信,隻有宋淇、鄺文美會來看她。幾部作品翻譯發表後,漸漸有人知道張愛玲到香港了,便前來拜訪。這讓張愛玲異常緊張,怕露了行跡,再被大陸來的人請回去就太麻煩了。她隻好求宋淇夫婦幫忙,挑了一間離宋淇夫婦家很近的公寓租住下來。

那間房屋很簡陋,隻有一張床和茶幾,剩下便是四麵牆壁了。連個像樣的凳子都沒有,張愛玲每日蹲在小茶幾上翻譯稿子。

在香港,張愛玲一直幫美國新聞署翻譯。而這期間創作的小說在美國和香港出版後,可以用慘淡來形容。太明顯的政治傾向和不熟悉的農村題材,讓她此時的創作頗受微詞,小說的發表也並沒有給張愛玲帶來太多稿費。

在香港生活三年裏,離群索居的張愛玲也隻有宋淇夫婦兩個朋友,鄺文美常去她家裏聊天。張愛玲本是沒有什麽話題的人,卻與鄺文美無話不談。鄺文美在張愛玲這裏做客時,一到了晚八點張愛玲就要催促她回去,免得冷落了宋淇。日子長了她便稱鄺文美是“八點鍾灰姑娘”。

宋淇也極力地幫張愛玲,1949年,上海一線影星李麗華來到香港。當聽說張愛玲也在這兒時,忙拜托宋淇問張愛玲是否願意為自己寫劇本。宋淇也覺得這個工作挺好,極力地勸說張愛玲,至少見個麵談談,畢竟兩人在上海文華電影公司共事過,聚一聚至少不會差了禮數。張愛玲礙於宋淇的情麵,也就同意了。

李麗華談到張愛玲時說,她個性很強,有些人說她很固執,要求很嚴。但是我看她並不像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也不驕傲。她是非常自然的,也是個真正有玩意兒的人。張愛玲和桑弧都是文華旗下劇作名家,李麗華是英子去世後文華的當家演員,經常和張愛玲見麵。張愛玲寫《太太萬歲》時她正在拍《假鳳虛凰》。這兩部戲都是桑弧執導的,開會時張愛玲也和同事一起認真研究細節,大家勁頭很高。張愛玲人高高瘦瘦的,還很有氣質。而且她的工作尤其嚴謹,這都讓李麗華非常崇拜的。

李麗華得知張愛玲答應見麵,甚是高興。精心打扮一番後下午便早早從九龍趕過來。張愛玲遲了一陣子才到,其實她離宋淇家很近。

到宋淇家,張愛玲看見李麗華早早等在那兒,連連道歉。李麗華平時伶牙俐齒,今天說起話來卻斯斯文文。可張愛玲對李麗華的劇本想法不以為然,一會兒工夫張愛玲便起身告辭了,李麗華難掩失望之情。

第二日張愛玲與鄺文美見麵時也沒提劇本的事,隻是一個勁兒地誇李麗華“**得像一朵很立體的花兒”。或是自己推掉了李麗華的一番誠意後於心不忍,順便誇一下她再由宋淇轉告,宋淇轉天告訴了李麗華的弟弟。弟弟聽後呆了一下,說:“張愛玲若見了姐姐‘早晨的清水麵容’,肯定不會這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