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醜事

宮人端了茶點上來,婉寧道:“從前茶葉不愁賣,而今沒有了收茶葉的倭人,今年的茶葉價格不知道要跌到多少,不光是茶葉,隻怕是……”

皇後娘娘正聽得起勁,不料婉寧卻停下不說。

婉寧看向嘉寧長公主,“長公主應該也知曉,今年錦緞的價格比去年也便宜了不少。”

嘉寧長公主正在思量,為何皇後娘娘將她叫來卻不提別的話,而是大家坐在一起聽姚氏閑聊,也就沒將姚氏的話放在心上。

可是突然之間屋子裏安靜下來,幾雙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頓時嚇了一跳,如夢方醒般抬起眼睛。

姚氏瞧著她,笑起來,“長公主您說是不是?”

姚氏在說什麽她都不知曉,什麽是不是。

嘉寧隻得支支吾吾,“我還真沒聽到崔二奶奶在說什麽。”

“在說福建,”婉寧道,“長公主大約不在意這種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福建的事她不能插嘴,可明明方才確然是一時失神,卻被姚氏抓住了把柄,仿佛她是在裝傻。

“本宮是瞧著天氣不錯,叫你們進宮說說話,”皇後娘娘深深地看了嘉寧長公主一眼,“你怎麽憂心忡忡的。”

嘉寧長公主勉強露出些笑容,“臣妹方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沒想掃了娘娘的興致。”

皇後娘娘沒有接話,看向婉寧。“前幾日聽說你家中有添了個庶兄,可是真的?”

皇後娘娘在深宮卻知道崔家內宅的事。

皇後娘娘是在提醒她,崔家的一舉一動已經被人密奏進宮。

嘉寧長公主看向婉寧。她在家中等得就是崔實圖承認庶子的消息,這是最關鍵的一步棋,崔家的下人已經傳出消息,崔實圖已經答應要將庶子寫上族譜。

她也想知道,這件事怎麽會突然起了變化,崔家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婉寧臉色有些難看,抿了抿嘴唇。顯得有些為難,卻還是道:“那是二叔外室生的庶長子,我公公因為虧欠了二叔。所以……想要擔下來,結果……被家裏的長輩察覺,長輩不肯答應,已經讓二嬸將大哥一家帶了回去。”

嘉寧長公主詫異地看向婉寧。

崔家竟然想了這樣一個主意。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了崔實榮身上。

這樣一來不管有什麽事。都有崔實榮在前麵擋著,這把火根本不容易燒到崔實圖身上。

段氏想必被嚇壞了,所以讓人送了假消息給高謄。

查到了高謄,就是順藤摸瓜查到她身上。

那些人到底會說些什麽。

會不會查出她和叔父密謀之事。

嘉寧長公主的手顫抖起來。

皇後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也難為了崔實圖,竟然要替堂弟認下個外室之子。”

什麽替堂弟認子。

那姚氏還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嘉寧長公主覺得嗓子裏如同被哽住一口氣,喘不上來又咽不下去。

她想要戳穿姚氏。卻偏偏又沒有辦法,不但不能提一句。還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

進宮這麽多次,還從來沒像這次一樣難熬。

聽婉寧說完了話,皇後娘娘想起件事來,吩咐婉寧,“跟著女官去花園幫本宮折兩枝花來。”

皇後娘娘這是要和嘉寧長公主說話。

婉寧會意,站起身跟著女官走出內殿。

內殿裏沒有了旁人,皇後看向嘉寧長公主,“聽說昨晚錦衣衛去了長公主府。”

嘉寧長公主眼睛頓時紅了,站起身來,“娘娘,您可要為臣妹做主,臣妹寡居多年,哪裏會有事要錦衣衛來查,若說是朝廷上的事……臣妹一個內宅婦人,又極少出門,怎麽算也不能算到臣妹頭上,若是真的讓他們大半夜的進府,臣妹豈不是讓人笑話。”

皇後靜靜地聽著,用手輕輕地捏起茶杯又放下,抬起頭看著嘉寧長公主,“本宮也是聽說了,皇上因為福建的事焦心,聽說又有人散播謠言,擾亂朝政,錦衣衛幾天沒合眼,找到了不少的證據,到底查了誰本宮不知曉,想必也不會少了,福建、廣東都鬧得厲害,我們女子是不懂朝政,不過是聽個囫圇話。”

“你這些年不容易,卻不知錦衣衛哪個不長眼睛的查到你府上,”皇後說著皺起眉頭,“本宮聽了也是生氣,不過這種時候,你還是委屈著些,既然府上沒有什麽事,他們要問誰就讓他們問去,問不出個結果,朝廷自然會罰他們。”

嘉寧長公主渾身的血液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娘娘……您的意思……是要……”

皇後道:“本宮留你在宮中,這樣你也不會被衝撞,等到那邊安靜了,你再回去。”

嘉寧長公主的一顆心如同被炸開了般。

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皇後娘娘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讓她等到府裏安生了再回去。

也就是說,皇後娘娘傳她入宮是為了方便錦衣衛上門抓人。

嘉寧長公主耳邊一陣嗡鳴聲響,她強打精神,不讓自己就此垮下去。

“娘娘,您……您……皇妹並不知曉,難不成就這樣讓錦衣衛進府抓人……皇妹怎麽也是宗室啊……”

皇後收起臉上的神情,淡淡地道:“朝廷上事,你就受些委屈,皇上推行新政不易,我們不支持,誰來支持。”

兩個人剛說完了話,婉寧已經捧著花瓶進了內殿。

瓶子裏的是一枝白玉,一枝二喬,兩朵花一高一低相得益彰。

嘉寧長公主早就沒有了心思看花,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少了一半的精氣。

皇後娘娘抿嘴笑,“這花折的好,明明品種不一樣。看起來卻像花開並蒂似的,這花你便捧回去吧!”

婉寧會皇後娘娘說紅了臉,上前謝恩。

說話間,內侍進來稟告,“皇後娘娘,長公主,皇上傳長公主過去說話。”

皇上突然傳召。

嘉寧長公主驚詫地說不出話來。

皇後看了內侍一眼。“皇上在哪裏?”

內侍道:“天家在南書房。”

那是皇上處置朝政的地方。

定然是錦衣衛問出了話,查出她和高謄有往來,所以皇兄讓人帶她過去問話。

這一波又一波的打擊。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死死地壓住,讓她不得喘息。

她該怎麽說?

一口否認,皇兄會不會相信。

不會,如果皇兄相信。就不會讓皇後召她入宮。

就不會趁著她不在府上。讓錦衣衛去抓人。

她已經被卷進這件事中,不可能輕易脫身。

她該怎麽辦。

她怎麽辦才好。

嘉寧長公主頓時慌了神,向前走了兩步,立即就覺得肚子上疼痛,冷汗立即爬上她的額頭,她不禁叫了一聲蹲下身來。

皇後皺起眉頭,“這是怎麽了,”說著吩咐宮人。“快,快去瞧瞧長公主。”

嘉寧長公主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幾個宮人忙上前攙扶,不知是誰發現嘉寧長公主雪白的襪子被鮮血染紅了,頓時驚叫一聲。

嘉寧長公主順著宮人的目光看過去,鮮血……鮮血染紅了她的襪子,她立即覺得有一股熱流順著她的腿淌下。

她這是怎麽了。

宮人七手八腳將嘉寧長公主安置在軟榻上,內侍忙去傳召禦醫來診脈。

方才那驚叫的宮人被女官叫到一旁說了兩句,然後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屋。

皇後娘娘去看了看嘉寧長公主,頓時臉色陰沉,吩咐宮人,“不要請別人,將太醫院院使大人叫過來診治。”

宮人應了一聲,立即跑了出去。

婉寧上前向皇後娘娘行禮,“娘娘,妾身告退。”

皇後娘娘賀壽,宮人上前給婉寧引路。

皇後娘娘坐了一會兒,太醫院院使來回話。

“你先別說……”皇後娘娘沉下眼睛,“可是本宮想得那般?”

太醫院院使頜首,“娘娘……”

皇後娘娘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立即就冷靜下來,淡淡地吩咐太醫院院使,“長公主體虛,小日子也不照常來,你要好好給長公主調理。”

太醫院院使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微臣必定盡心竭力。”

皇後娘娘處置完,吩咐女官,“去南書房,就說本宮這裏有事,請皇上務必要過來。”

大約不到半個時辰,皇上進了永壽宮。

皇後上前行禮,帝後二人到內室裏說話。

“嘉寧在側殿,”皇後臉色難看,“大約是聽說錦衣衛進府抓人,受了驚嚇……小產了。”

皇帝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寡居在家的長公主居然有了身孕,皇家的臉麵要往哪裏擺,想到這裏,皇帝轉身撩開簾子進到側室裏。

嘉寧長公主已經哭得眼睛紅腫,見到皇帝立即從軟榻上撲下來,緊緊地保住了皇帝的雙腿,“皇兄,您處死臣妹吧,臣妹給您丟盡了臉麵,您讓錦衣衛去長公主府,定然是已經知曉了……而今,臣妹肚子裏的孩兒不保,臣妹也一起死了幹淨。”

“臣妹出嫁當日,夫君就吐血一病不起,那時臣妹就知道,這輩子已經完了,沒想會等到皇兄再賜婚,皇兄放心,臣妹就算死,也不能丟了皇兄的顏麵。”

嘉寧長公主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就要向牆上撞去。

宮人忙上前阻攔,長公主掙紮了幾下,整個人又暈厥了過去。

看著麵如金紙的妹妹,皇帝滿臉怒氣,甩袖走了出去。

眼見就要跨出永壽宮,皇帝看向皇後,“看著她,讓她說清楚。”

……

婉寧從宮裏出來,陳寶已經等在宮外。

婉寧看向陳寶,“跟二爺說,我回去沈家一趟,讓他放心吧!”

陳寶去回話,婉寧帶著童媽媽幾個一起去了沈家。

剛進了垂花門,就聞到一股牡丹花的香氣,不遠處的一叢姚黃開得正盛。

沈氏笑著迎出來,“也不讓人說一聲,我好準備些飯菜。”

“現在再準備也不遲。”婉寧拉起母親的手,母女兩個邊說話邊向屋子裏走。

進了門,沈氏吩咐下人端點心上來。

沈氏笑道:“不知你會回來,湊合著吃一口。”

盤子裏的點心都不是家裏常做的式樣,有幾種她也沒吃過,婉寧拿起一塊,沈氏就道:“那是棗兒糕,我也是才學的。”

點心不甜,不是她的口味。

婉寧向屋子裏瞧了瞧,“家裏來客了?”

沒想到一句話讓母親紅了臉,沈氏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是楊先生來了,在前院教昆哥課業,我就讓廚房做了些點心送去。”

“這不像是廚娘的手藝,是母親親自做的吧?”

沈氏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給昆哥的先生準備點心自然不能怠慢。”

母親的話說得沒有底氣。

婉寧伸出手拉住母親,“母親喜歡楊敬先生嗎?”

沈氏沒想到女兒會這樣問她,當場被揭穿了心底的秘密,沈氏下意識地將手縮回來,皺起眉頭,“胡說什麽,怎麽連母親都打趣。”

“母親,”眼看著母親要躲避,婉寧蹲下身來,將頭靠在沈氏膝頭,讓沈氏無處可逃,“母親知道我從重病中醒過來之後,想的是什麽嗎?”

不等沈氏說話。

婉寧道:“我想,我要為自己活著,這輩子,珍惜在意我的人,傾心愛慕我的人,不再傷感,不再難過……人的命隻有一次,要抓住自己必須抓住的,不管有多難,這樣才配擁有快樂和幸福。”

“母親也該這樣。”

沈氏好半天才道:“哪裏有這麽多的大道理。”

婉寧仰頭,“母親也說,這是大道理。”

沈氏眼睛雪亮,卻很快又沉下去,“你不知道,哪裏這樣簡單,我畢竟是個休婦。”

婉寧道:“楊家都不在意,母親還牢牢守著不放,本就是姚家的錯,跟母親又有什麽關係。”

“楊老太太請您去楊家,楊先生又來到沈家,足見楊家的誠意。”

沈氏緊緊地握住帕子。

她也這樣想過,“萬一楊家……楊先生畢竟是大儒。”

楊家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楊老太太人寬厚又開通,楊敬先生又沒有滿身的酸氣,楊家是母親的好去處。

她不願意看著母親孤老一生。

婉寧站起身,“若是母親不放心,我就替母親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