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下,馬車上的燈籠隨著馬的快速奔跑而左右晃動,上麵大大的一個吳字。

許菁菁這才留意到,馬車雖然不大,但十分精致奢華,馬車的簾子除了一層輕軟的紫紗,還掛滿了叮咚作響的珠翠,馬車駛到近前,吳清妤掀開簾子,顧不上人扶,扶著酒坊的牆就吐了起來。

趕車的是吳清妤的婢女,看她吐得臉都青了,連忙跳下馬車去扶她。

許菁菁見狀,也上前詢問是何事,順便幫著手,接過吳清妤,把人扶進酒坊去。

吳家的小馬車太過眨眼,留在外頭著實不何時,便讓吳清妤的婢女把馬車也開進酒坊的前院來。

許菁菁扶著臉色青白的吳清妤一路到了後院,鍾湘菱聽到動靜,披著外衫出來看,見著她倆,哎喲一聲,掉頭就回去把正屋大堂的羅漢塌收拾出來。

這也是進來才添的,許菁菁有時臥在這裏看話本子,上頭稀稀拉拉地擺了一鋪,鍾湘菱全都摞起來放到一邊,吳清妤進來才有個坐的地方。

“大晚上的,你這是……來幹嘛?”鍾湘菱心直口快,一點不含蓄地張口就問。

吳清妤從許菁菁手裏接過茶杯,喝了幾口,才道:“你們是不是跟武州榆陽的陸家一塊兒做了買賣?”

許菁菁和鍾湘菱對視了一眼,點點頭,“是,怎麽了?”

吳清妤放下茶杯,氣都沒喘平便道:“陸家貨船在武州和涼州之間的運河上遭遇了水匪,連人帶船被劫。”

“涼州武州兩州水師總兵陳時青飛鴿傳書我爹他們封鎖沿途,我剛好回娘家吃飯,聽到消息立即就趕來找你了。”

驟然聽聞陸家遇襲,還是連人帶船,許菁菁嚇出一身冷汗,坐在羅漢塌邊上腦子裏隻餘轟然作響。

“這不是真的吧!這怎麽可能!”鍾湘菱瞪大了眼睛,給吳清妤杯子裏添水險些倒到她身上去。

“怎麽不是真的,我爹飯都還來不及吃完,就披上官服走了,”吳清妤說著看向臉色咻地白了的許菁菁,寬慰道:“我留了人在武州聽消息,有消息了會讓鴿子送信來,你先別急。”

“陸家自己還帶了鏢師,人應該不會有事,隻是不知你們這次有多少貨在船上,能不能撐得住。”

許菁菁臉色由白轉青,這便是關鍵了,許家酒坊有近半數的貨在船上,若是這些酒都沒了,她可不止損失這數百壇酒的銀錢。

即便陸家調頭重來,她也再熬數個大夜,拚命能把酒重新釀出來,同樣會因錯失了這次時機,再難跟穆家抗衡。

“有很多!要是貨船沒了,那我們的酒可全打了水漂了,那麽多要重新弄,可來不及!”鍾湘菱驚呼,一時也慌了手腳,在屋裏轉來轉去,嘴裏念叨著虧大了。

許菁菁穩了穩情緒,克製道:“貨是有不少,陸家走商經驗豐富,必有應對措施,貨在其次,人無事要緊。我們在這慌亂也幫不上什麽忙,等消息吧。”

“清妤,多謝你來告訴我此事,你好好歇著,吃的喝的自己拿,若是困了東耳房裏有床榻,我想趁著這個時候,再去幹點活,若是真的酒跟著貨船一起尋不回,至少留個後手。”

她臉上尚還能維持住平靜神色,心內是一陣接一陣的心悸,必得手裏有著活兒才能安穩下來。

吳清妤點頭,“你去忙吧,不必管我,有消息了我去找你。”

許菁菁道了聲好,轉身獨自往中院走去,左右今夜沒來確切的消息之前,是睡不著了,幹脆點了燈籠和油燈,繼續去釀酒,雖然不能一夜就把貨船上的補齊,好歹多做一點是一點。

她把白天新酒坊那邊送來的,蒸熟冷卻了的糧食拌入酒曲,攏堆發酵,又把昨日已經發酵好的糧食一壇接著一壇地裝缸,還有前日已經裝好缸的下鍋水,再封缸……

四五日前封缸的,還得拆開來重新翻拌一邊,拌好再封缸,連帶著把林雙雙封著缸發酵好的,也都翻出來一一掏出糧食,上鍋蒸餾。

循環仿佛地做著,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她越做越不敢停下,等待著吳家傳來的消息,也等待著心底的期冀。

此刻她覺著自己甚至比陸家人還要不希望陸昌然、陸荀意出事。

到了後半夜,她守在蒸餾的爐子邊,看著酒液如涓涓細流淌進擦洗幹淨的幹燥酒壇裏,眼皮子上下直打架也不敢睡去,生怕錯失了陸家的消息。

“菁菁!來了,來了!”

“信送來了!”

吳清妤發髻歪向一邊,也沒扶正就小跑著朝她這邊來,身後跟著的婢女一連聲兒地喊著小姐慢些,她也沒顧上聽,直奔蒸餾的鍋爐房來。

許菁菁也從迷糊中瞬間清醒,揉了揉眼趕緊出來接她,看著吳清妤的狼狽樣,心口一窒,“怎樣了?”

“好、好……好消息。”吳清妤撥開兩額睡亂了垂下來的發絲,手裏的信條伸了過去,“陳時青截住了水匪的頭目,陸家的人也沒事,他們的鏢師忠心護主,陸家兩個家主也鎮定得很。”

“最巧的是,水匪劫船沒走多遠,就遇上了同在運河上的一艘官船,那官船原是要進京的,不知何緣故耽誤了,正巧上邊的人帶著兵士,直接把水匪連船一起給繳了。”

“你都不知道這有多巧!這樣大的官船,平時怎會連夜在運河上行進,早都靠岸進城的,自有人費心招待,在船上哪有岸上舒服……”

吳清妤還在絮叨說著那艘官船的事,許菁菁接過信紙展開來看,說的一般無二,她鬆了口氣,趕緊又問:“那貨船上的貨呢?”

“貨都還在嗎?”

確定陸家人都無事之後,她心底一直祈求的希冀開始冒出泡來,人沒事了,貨要是也能無損、不,損失不過四成就好,不超四成她尚還能補得上。

吳清妤拍拍她的肩,寬慰道:“現下還沒有詳盡的消息傳回來,不過陸家的船和人都在,貨應該不會損失太大。”

“頂多水匪嫌貨船慢,拋掉一些,但貨能賣錢,他們也不舍得拋掉太多的,你今晚先睡個安穩覺,明後日陸家給各個商戶發出的報平安信函,應該能走官驛送出來,到時候我們去城裏問問。”

許菁菁心知也唯有如此,貨物的情況未明,她得好好去歇著,若是要補貨,沒有好的精神頭,可熬不出來,此刻陸家無事的消息也確定了,得抓緊時間歇一歇,過兩日再到城裏打聽有沒有陸家發回來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