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菁菁也沒想到許家酒坊會是這個樣子的，破敗得沒有絲毫人氣。
她記憶裏早沒了許老爹說的那些場景，便沒有接話，而是走到院牆旁，挨個查看靠牆放著的酒缸。
這些酒缸應該是許老爹後來添置的，瞧著半新不舊都用過，但大部分如今都空著，她一直尋到最後一缸，才找到許老爹新近釀的那缸酒。
好在還沒倒掉，她到要看看，他們做了什麽手腳。
許菁菁拔開酒缸的塞，聞了聞，裏頭的酒一股又酸又臭的味兒，衝得她直咳嗽。
她捏了鼻子，把酒缸的塞子和內壁都細細看了一遍，又挨個打開其他的酒缸，伸手在缸內壁都摸了一圈。
“那是前幾日壞的那缸酒，我還沒來得及處理幹淨，味兒不太好，菁菁你別看了。”
“這酒坊如今就隻收拾了中間的院子，以前是在那邊的屋子釀酒，裏頭有蒸餾灶，後來釀得少，每次一缸兩缸的都是嚐試，我就直接在院子裏幹了。”
許老爹指了指西邊的屋子，抬腳往那邊走去，掏出鑰匙開了門鎖，先走了進去。
許菁菁離開那口酒缸，和鍾大舅一起隨後進了西邊的耳房。
屋裏沒有隔牆，一間通到底，前邊是兩個蒸餾灶，排著過去是五個晾台，最後還有三個窖池。
裏邊看得出打掃過，比外頭幹淨得不是一星半點。
“許長林，你這酒坊如今怎麽成了這副光景了，我記得阿妍去後幾年，前後三進院子都還是敞敞亮亮的……”
鍾大舅自許長林續娶之後，就鮮少來榆樹村，竟不知曾經的許家酒坊破落成了這副模樣，許長林來借過幾次銀子，鍾家人都以為不過是缺人手或是缺原料、丟失了好的釀酒方子等等。
萬沒想到會是如此淒然。
許老爹歎息一聲，既帶了他們過來，也不再藏著掖著，隨他們看去。
“是我這幾年折騰得狠了，投了不少銀子進來，卻一直釀不出酒，就給拖成這樣了。”
“唉……當初沒學好手藝，是我愧對列祖列宗，也虧錢阿妍。”
許老爹和鍾大舅話當年，許菁菁沒參與，她細看了各處，時間隔得久，即便當時有什麽不對，如今也看不出來了。
倒是外邊那幾個近期用過的酒缸，問題不小。
“阿爹，你釀酒的步驟，都是按之前太祖的法子來的？”她邊看邊問許老爹。
“許家隻是丟了酒方子，步驟我還是懂的，不會在這上麵犯糊塗。酒總是釀不成，可能就是天意吧。”
許長林不知閨女為何問這些，隨意答了一句，就開始轉入他想說的話，“菁菁啊，你想看酒坊，阿爹也帶你過來了。”
“你也看到了，酒坊如今、如今不是你手裏有幾個酒曲就能回到從前的，我也想通了，你的屋子是你娘留給你的，你想留便留著吧。”
“該我把這酒坊賣了，家裏好幾口人總不能真沒飯吃，你還想看哪裏今天就都好好看看吧，過幾日賣了就不好再進來了。”
“嗯……那個……菁菁啊，你看阿爹能不能在你那兒拿幾塊豬肉回去，你不是得了兩頭野豬麽，你也知道，家裏如今頓頓野菜，大人還頂得住，三……芸芸是遭不住啦……”
許老爹說到一半，原本話裏有楊三喜，但又覺著把他和許芸芸放在一處比不大合適，三喜比菁菁還大好些呢，就又把他摘了出去。
“還有你娘，她從前吃了不少苦，跟著我也沒享福，我……我也是不忍她再挨餓……”
許菁菁還以為許老爹今天答應帶她來酒坊，當真是聽了大舅舅的話想明白了，到最後原來是為了和緩關係，好開口給吳金花和楊三喜討肉吃。
還非說是許芸芸想吃，許芸芸那個氣性，怕是知道是從她這裏拿的壓根不吃吧。
她心頭既無奈又憤懣，許老爹鼓搗了那麽些年，怎麽就從來不在身邊找找原因呢。
“阿爹，您想把酒坊賣了？”
“酒坊太祖的太祖時就在了，到如今明明還能給家裏掙錢，您卻說要把它賣了。”
“家裏的確是好幾口人，但都不是小孩兒，就算是許芸芸下個月也要及笄了，更沒有誰缺胳膊少腿，做什麽不能掙得一口飯吃！”
“就非得賣這賣那才活得了命？”
許菁菁越說越氣憤，當即把許老爹拉到了院子裏，指著那幾口酒缸道：“您的這幾口缸，您都仔細看過嗎？”
“這些酒缸，內壁上刮下來的粉屑，還有股子醃菜味兒！這樣的酒缸，能釀得出酒來才怪了……”
許菁菁越說，許老爹的臉就越白，這些酒缸，是他親自去城裏買的，借的裏正家裏的騾車，老二陪他去的，吳金花幫他清洗搬進酒坊裏來，就連弟妹梁氏和楊三喜，都有接觸過。
而不管是誰在裏頭動了手腳，他都不願那是真的。
他既盼望著這些是菁菁弄錯了，又忍不住哆嗦著手親自探到裏麵，沿著酒缸內壁摸了一個又一個。
每次都換一根手指，偏偏每次從裏頭把手指拿出來，放到鼻端下全都有股子醃菜味兒。
釀酒最忌諱缸子不幹淨，他每回釀遭了酒，都換一個新缸重新來，就是怕上一缸洗不幹淨，把下一缸給帶壞嘍，哪曾想，他的每一個缸，都是壞的啊……
許菁菁停下沒說完的話，看著許老爹摸遍了每一個酒缸，最後蹲在酒缸邊上，抱著頭用力揪扯石磚縫裏長出來的草。
而後憤然把牆邊的酒缸子砸了個稀碎，那缸沒來得及處理的壞酒，汩汩流出，滿院子都是酸臭味。
許菁菁吸吸鼻子，先前的氣惱在酒缸嘩啦啦地碎裂聲裏慢慢平靜了下來，今天不知怎麽了，她竟沒能控住自己的情緒。
“阿爹，別砸了，釀不了酒大不了賣給村裏的嬸子們醃菜，您都給砸了，後頭可真沒錢買新缸子了。”
許菁菁平靜下來後，呼了口氣，反開始勸慰許老爹。
她認真看過酒坊，除了酒缸被人做了手腳，這裏還是很不錯的。
收拾收拾，能掙來錢，賣了豈不可惜。
“阿爹，酒我能釀出來，酒坊，讓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