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異人離開邯鄲後也曾掛念著趙姬和他們的兒子趙政,為他們的安全而擔心與憂慮,可當他順著黃河往西長途奔跑了幾天幾夜,看到鹹陽的城樓時,已經暫時地完全忘了他們,隻為自己即將要開始的新生活而興奮、而擔憂了。他頗為激動地看了看雄偉的鹹陽城樓,回過頭來把目光停在呂不韋自信的臉上。

作為一個不受寵的妃子生下的兒子,異人離開鹹陽已經有十多年了。他走出鹹陽城門時,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在他離開鹹陽到邯鄲的這十多年裏,秦國和趙國從沒有真正地友好過,而是差不多年年都在打仗。秦國似乎是越來越強大了,可是留在他鄉異國的異人,卻受盡了趙國人越來越憎恨的冷眼和越來越嚴厲的詛咒。要不是後來遇上呂不韋,他很可能已經慘死在趙國。如今,異人總算是回到了久違的秦國,回到了自己強大的祖國,他馬上就可以看到那個他曾經是那樣日思夜想的、不受父親寵愛的母親。可是,他卻不能首先去見她,而是必需把這第一時間用去見另一個母親——如今正受寵的、可以改變他命運的華陽夫人。為了去見她,在離鹹陽城二十裏地的小鎮裏,他還按照呂不韋的建議,特意換上了那套寬衣大袖的楚服。衣服上身後,他抖動著大袖,很是感慨萬千,似乎有些不自在,又必須做得自自在在。於是,他想盡可能地在臉上堆上一些笑意。結果,他失敗了,因為他自己也感到堆在臉上的是一種滑稽的哭相。他這是擔心,擔心那位能決定命運的華陽母親。這一切,都被呂不韋看得清清楚楚。其實,根本不用去看,呂不韋也很明白異人此時的心情。華陽母親對他實在太重要了,可以把他立為太子、捧上王位;也可以讓他回到生母身邊,去做那宮中最受冷落的王孫公子。看到異人投來的目光,呂不韋笑了笑說:“公子,放心地去罷,華陽夫人已經很喜歡你了,她看了你這身楚服,一定會非常高興。記住,按我們商量好的辦,對華陽夫人、你的母親要動之以情,讓她喜歡你;對太子殿下、你的父親,要多給他提供些趙國的情況,介紹你在趙國所交的那些豪傑、名士,讓他欣賞你。”

異人聽了,心裏暖乎乎的,徒然地增加了許多自信。他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挺胸塔腰地進了鹹陽城。半個小時後,在呂不韋的陪同下,異人第一次走進了華陽夫人豪華的中宮。他深情地望著華陽夫人,低頭倔腿,恭恭敬敬地給華陽夫人行過大禮。華陽夫人認真地打量著他,看過他端莊的臉、魁格的身材,最後把目光留在他的楚服上,高興地問道:“你真是喜歡穿楚服?”

“是的,因為我知道母親是楚國人。穿上楚服,我就想到母親,這樣我就不想脫下來了。”異人動情地說著,他己經完全地進入了呂不韋給他設定的角色。

華陽夫人聽著,不住地點頭,說:“好,很好!我的兒,我看我們的心是相通的。這樣罷,你今後就不要叫異人,讓我給你改個名字。”

“感謝母親,能得到母親的賜名,孩兒非常榮幸。”異人快樂地說著,恭恭敬敬地抬起頭來,期待地望著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想了想,說:“子楚,你就叫子楚吧。”

“感謝母親賜名,從今以後,我叫子楚,我就是子楚,是母親的子楚。”異人動情地說。

華陽夫人聽了,非常高興:“子楚,真好。我也非常滿意我給你取的這個名字。”說到這兒,她停下來,轉頭向呂不韋,說:“呂先生,你的學問不錯,你說呢?”

“我的看法與夫人一樣,認為這是個非常好的名字。”

“不要奉承我,說說理由。” 華陽夫人追問道。

呂不韋聽了,微笑著說:“子楚,就是楚國的真正男子。這是夫人的心願,也是異人,你的兒子子楚的心願。夫人是楚國的驕傲,心裏一直眷戀著楚國,希望自己的兒子不僅是秦國的驕傲,也是楚國的驕子。而子楚呢?我非常清楚他,早在夫人決定立他為嫡嗣之前,他就以他父親最愛的華陽夫人為最親,日夜思念他的父親和嫡母華陽夫人,常常表示要以夫人為天。為此,他經常穿了楚服就不想脫下,夫人如今替他取名為子楚,更是圓了你這個嫡子的心願。”

呂不韋緩緩地說著,華陽夫人非常高興地聽著,待呂不韋說完,她笑著說:“先生說得很好,我很喜歡聽。以後子楚的教育,你要負主要責任,我希望你盡力教好他。”

“謹尊夫人之命,不韋一定盡力教授子楚。”

“好了,這事就拜托呂先生了。子楚,你現在快去見見你的父親,他正在太子殿等著你。”

子楚告別母親,與呂不韋來到太子殿。待子楚行過大禮,安國君打量著他的這個從小不怎麽重視、很早就送到趙國去做人質的兒子。安國君的兒子太多了,一共有二十六位。子楚早年的印象,在他的心裏已很模糊。安國君一邊看著子楚,一邊努力地回憶,希望能找出子楚早年的影子,結果他失敗了。不過,從現在子楚的外表來看,還是讓人滿意的。隻是,過來的這麽些年我對他的培養太少,他受的教育一定還很不夠。安國君在心裏嘀咕著,招呼子楚坐到他的身邊,略帶歉意地說:“這些年,你在趙國受苦了。”

子楚聽了,心中一熱,感激地望著父親,說:“能為秦國做些事,不是吃苦,而是榮譽。在我以前,無論是我的祖父昭襄王、還是父親你,也都曾在他國做過人質,孩兒不過是跟在你們的身後,為秦國盡點微薄之力。”

“你能這樣想,我真高興。”安國君說:“隻是,你做了這麽久的人質,耽誤了許多學習的時間,還是非常可惜。”

“托父親的福,我現在回來了,一定加倍努力地學習,把耽誤的時間補回來。”

“很好,很好,你有這樣的想法,很好。”安國君高興地說。

子楚見了,望著父親,說:“孩兒在趙國做這麽些年人質,雖說不能接受係統的文化教育和軍政訓練,可還是結交了許多豪傑、名士,跟他們學到不少的東西。而且,對於其中的不少人,我認為還可以進一步與他們進行聯絡,為我們秦國開疆拓土所用。”

安國君聽了,大為高興,讚道:“想不到我兒還這麽有出息,身在異國他鄉,環境艱危,竟能隨時都想著秦國開疆拓土的大事。好,很好!你現在就給我詳細地說說你在趙國所結交的那些豪傑、名士的情況和你的想法。”

子楚點點頭,一個一個地給父親介紹了他在邯鄲結交的豪傑、名士,最後向安國君建議說:“父親,如果能派遣使者與他們聯絡,進行安撫,得到他們全力地支持和幫助,這對我們打擊趙國,一定會有很大的好處。”

“對,對,我的兒說得很對。”安國君連連點頭,雙眼看著子楚,心想:沒想到華陽夫人還真有眼力,為我推薦了這麽好一個嫡嗣。

走進太子殿後,呂不韋就一直在子楚的身旁,熱切地關注著他們父子的談話,這時候,他從安國君對子楚的眼神裏看到了這位太子對子楚的信任,不由在心裏對自己說:看來,子楚的王儲嫡嗣地位已經牢固的不可動搖了。這麽想著,一直都提著的心頓時放下了許多。呂不韋自從撒盡家財開始經營異人這個奇貨以來,表麵看來一直是抱著必勝的信心,可在那必勝信心的背後,還是深藏著一種沉重的擔憂甚至是恐懼。如今,從安國君的眼神裏,呂不韋地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心底那些傷人累人的擔憂恐懼消失了,他快意地舒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候,他想起了他的歡媛、子楚的趙姬,想起了他與趙姬的兒子趙政。

“趙政、趙政!他們的情況怎樣呢?”呂不韋在心裏問自已。那剛剛消失的擔憂和恐懼,又回到了他的心裏。